络绎不绝登门拜访的客人让丞相府门庭若市。平日里找不到理由来巴结的朝中大臣又怎么能放过过年这么个大好时机。因而过年与其说是有几天的时间放松身心，到不如说是陷入另一场拉锯战。又碍于情面驱赶不得，实在是令人身心疲乏。
而今年最要命的莫过于那些士族们的提亲。许多士大夫家的儿女也都及笄之前就定亲，及笄之后再嫁过去。原本太子选妃时自然没有人敢与太子抢妻子，更何况皇帝在预选人里面最看好时迁，而如今太子妃已定为刘家二小姐，计划年初完婚，其他人便也开始无所顾忌地来丞相府提亲。
于是尹丞相只得称病，闭门不见。有时候女儿太漂亮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年初一的时候时迁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哥哥和嫂嫂，瑞平的肚子微微隆起，行动不太方便，处处需要哥哥搀扶着。听说是四五月份就要生产。时迁一见到瑞平便想起了远嫁匈奴的瑞安，一时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伤感，于是闲聊了几句便有些冷场。
后来请来的戏班子来了，大家都假装认真看戏，便也少了冷场的尴尬。至少时迁认为这戏挺无聊的，大家这么聚精会神一定有猫腻啊。
看到一半的时候坐在身旁的风澈突然对时迁说，“我觉得你长高了不少。”顿了顿，目测了下说，“大概都有一寸了。”
时迁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语气严肃，“……真的吗？”
风澈以为她是听见自己长高了高兴，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说，“真的，我确定。”
“可是今天我的鞋明明垫高了两寸！”
“……”一群乌鸦飞过，风澈有些无语，想了想之后安慰妹妹，说，“没关系，这说明你又瘦了，别在意，胖了就会好了。”
时迁翻了个白眼，摆明了不信，说，“我也没看到胖子长得特别高啊。”
“脚底板多长点肉就变高了。”风澈望着时迁说，“在我们没指望其他地方长高的时候，这就是最后的希望。”
“……去死吧！”时迁当机立断抓起桌上一把瓜子洒了过去，看戏的人听到声音立刻从聚精会神的假象中摆脱出来看向这边。——看，果然是假象啊。
时迁扫视了一下周围，而后伸出手利落地帮风澈拍掉身上的瓜子，语重心长地叹息，说，“哥哥，你吃瓜子也太不小心了。来，我喂你。”
“……”
戏演到一半，园中又落下雪来，缓慢而细碎地飘零下来，软软地覆盖了薄薄的一层。今年的雪景特别美。可惜美则美矣，再这样下下去，就有雪灾的可能了。于是一场戏不欢而散。之后哥哥和父亲去书房里不知谈些什么，其他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个季节，什么时候去落梅庄赏梅。
封无量来拜年的时候已经接近散场。
几日未见，时迁觉得他又瘦了不少，想私下里询问几句，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又没有什么回避的理由，于是只能作罢。
“明日一起去赏雪么？”封无量忽而问时迁。
“每年都如此，真是没什么新意啊……”时迁兴趣缺缺。
封无量失笑，说，“过年不就是过过场子么？还能有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天气又冷又没有意思。”她说着叹了口气，望着外面飘落下来的雪花，感慨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暖啊……”
封无量也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突然说，“你……想过离开长安么？”
时迁疑惑于封无量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问题，却还是摇了摇头，继而问，“为什么这么问？”离开长安，还真是没有想过。出生起就居住在这里，即使也没有想过一辈子住在这里的念头，却已经把这视为理所当然所以才没有想。
“为什么不呢？”封无量说，目光落在时迁身上，“长安的冬天这么冷，如若是南方，就不会这样了。”
听着有道理，“可是也不能这么草率吧？”即使只是说说而已。
封无量露出了一个浅笑，带着魅惑一般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爹，有没有归隐的打算？”
时迁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爹。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因而其他人也没有注意谈话的内容。爹和哥哥在说些什么，没有看向这边。
“讲这些有的没的很有意思么？”她的声音微微挑起。即使是谈有的没的，那也要令她不觉得无聊的有的没的才行。好吧……即便都是有的没的。
“好吧，不谈这些了。”封无量也知道适可而止，而后说，“明天我来接你。”
“……我不想去。”她拒绝。
“记得早点起床。”他继续叮嘱。
“我不想去。”她重申。
“不要穿太单薄。”他想了想说。
“我不想去……！”她有些抓狂。
“就这么说定了，再见。”挥手告别。
“……”
所有意见彻底被无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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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封无量果然很准时地出现，即便时迁念叨了几百遍的“我不想去”最终还是被扔进了马车。
“……你这是绑架！”时迁不满地嘟哝。实在是不明白雪有什么好看的，冷个半死，也不就那样么？
封无量决定无视她的不满，凉凉地说，“人质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的。”
“真想不通你的品味！”时迁决定唾弃到底。
他只是微笑，说，“难得和我一起出去就这么厌恶么？”
时迁无力地垂头，辩驳道，“……老大，这不是对象的问题好不好？也要看一看时间、地点、事情！”
他有些无语，于是决定直入主题，说，“难道你就没看出来我有事情对你说？”
时迁点了点头，“当然看出来了，否则早拍死你了。”
“……”
“到底什么事情啊？别搞得像叮嘱遗言一样正儿八经好不好？”隐隐地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严肃地说出来它是这样，不严肃地说事情还是这样，没有任何本质改变，因而又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别人欠你钱似的严肃面孔，太不值了。
封无量叹了口气，“瑞平公主赐婚于你哥哥，新立太子，杨邕突然回京与陛下密谈两个时辰，瑞安公主去匈奴和亲……这些，你认为是巧合？”
这半年来发生的大事一一盘点出来，看似没什么关系，可是当中的联系也唯有当前的掌权者清楚了。
时迁表现出更加没兴趣的样子，说，“我不懂政治。”
可是即便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办法逃避被牵连的命运？他想说这个么？这些事情背后的缘由到底在哪里……
“其实长安不如看起来平静。”封无量说，语气里有些无奈和疲倦，“因而我们必须懂得明哲保身。”
“你要我劝我爹归隐？”时迁立刻想起了他昨天说的话。而后又摇了摇头，“不，不可能归隐的，即便爹爹归隐了，哥哥也依然是驸马，不可能离开长安。——况且我也不愿意离开长安。”
他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说的话一般，点了点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在你及笄以前，无论谁来求亲，都不要答应。”
“任何人？”
“对。”他再次肯定道，“如果我爹来求亲，也一定不能答应。”
“但是你爹不是在封南么？”时迁很是疑惑。“他要来长安么？”
“目前我也没有收到消息。”封无量说，“不过防患于未然嘛。”
时迁笑了笑，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了。”而后顿了顿望向窗外，搓了搓冻红的手，说，“既然这样，那还要去赏雪么？……这天气，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吧。又要下雪了吧？还真是冷啊……”
“……”
她怎么就不能表现得稍微紧张一点，关注一点？！！国家动乱啊动乱！！！不是“今天天气不错啊，明天还会更好啊，后天就要下雨啦”！！！究竟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好还是完全不了解状况……！他简直无言以对……
“赏雪！”封无量说，“当然要赏雪！继续前行！”
“……马车上就没有一块砖头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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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是丝毫都不在意封无量的话，往往越是权高位重便越是处于风口浪尖，即便不想被卷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而此刻长安的大街依然熙熙攘攘来往的商人、旅客络绎不绝，丝毫看不出什么暴风雨的前兆。
时迁如往常一样来到了医馆门前，然而却踌躇着该不该进去。见到他说些什么？现在的关系到底是师徒还是恋人……
门口的积雪落下了越来越多深浅不一的脚印。
寒风下时迁的鼻子冻得通红，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还是改天再来吧，恋人之间也应该保持一定距离，经常见面容易视觉疲劳。”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转过身去准备打道回府，而后又猛然停下脚步。“可是也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了，万一太久不联络导致感情生疏怎么办？……还是调转头去敲门吧。”走到了门口又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敲门的手，“……不行，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正在她犹豫挣扎的时候门突然像是有感应一般开了。
“你要出门？”
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发如泼墨，玉冠束起，很简单，却有一种干净清冷的味道。即便相貌出众，但在这种清清冷冷的气质下令人第一眼注意的还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吧。
秦路远望着斗篷下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的时迁，微微牵起嘴角，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出来开门，你还要在门口逗留多久？”
“……外面的空气好新鲜。”她挣扎了一下之后说道。实在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站在外面的……
“是很新鲜。”他点头同意道，眼睛里含着笑意，“不过你不希望进来坐坐么？”
时迁微微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既然你诚心诚意邀请了，那我还是进来吧。”
秦路远背过头去忍不住笑。
屋内有着清苦的草药香气，比起气味浓郁甜腻的熏香，时迁更喜欢这种微苦清淡的气味，总令她觉得更自然些。就像秦路远身上的气味，很清淡，却令人觉得很舒适，难以忘怀。
秦路远为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原本以为你初三之后才会有空过来，没想到今日便来了。”
时迁接过杯子，紧紧地握在手中，热度传递过陶瓷的杯壁到达掌心，冻得通红的手也渐渐恢复了温度。“其实是挺忙的，各种诗会啊，赏梅大会之类的请柬简直可以堆起来，还有每天登门拜访拜年的客人，不过别人邀请了就一定要去么？有人拜访了就一定要招待么？所以就很任性地跑出来……”她顿了顿看向秦路远，“往年参加这些就兴趣缺缺，况且我想来见你。”
秦路远对于她的坦白诧异了一下，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继而询问道，“为什么想见我？”
时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因为你的皮相让我赏心悦目。”
一次被戏弄是不慎，两次是傻，三次是无可救药。千万不可以随便乱了阵脚。时迁默默地在心里提醒自己。
谁知秦路远笑容更甚，半真半假地来了句，“我的荣幸。”
时迁第一次知道原来秦路远笑起来也可以这么一笑倾城，而一笑倾城这个词，真的不是古人编来吹牛的。人家城都倾了，倾倒十个八个时迁自然不在话下。于是硬生生盯着秦路远看了半响，直到他笑出声来才蓦然醒悟，恨得咬牙切齿。原本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几次让自己认栽，果真是风水轮流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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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更新这么勤快？
那是因为我追的文都·不·更·新！！！
满腔的愤怒啊……
理解大家追文的痛苦……我很体贴吧？哈~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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