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郁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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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杰整整一夜都为纷繁的思绪所扰,昨天在病房里他没有得到霍小优的回答,他也没逼迫她去作答,毕竟他也是用了七百年的时间才弄清自己的感情,他又怎能强求霍小优呢?
他洗漱后走到卧室门口,此刻是清晨8:36,而那道门到此时都未能开启过,这是半个多月来的第一次。他轻敲房门,但没人应答。“霍小优,你在吗?”他在门外问。她在,这他是知道的,所以,刚刚那句问话变得……该死的无聊!他推门而入,赫然发现霍小优正依着床蜷缩在床另一侧的地板上,把一个孤单的背影留给他。
“霍小优,”他喊她。
“他来了。”霍小优没有转身,那样子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谁?”
“郁贤。”
“霍小优,快醒醒!你现在是霍小优,不是于蝶!那个劳什子的神医早已死在七百年前了!”段杰狂吼。他妈的!他怎么会忘记还有郁贤这一号人物!
霍小优茫然地转身,看向他,眼神迷离找不到焦距。她机械地说:“段段,我做不到了,因为他就出现在昨晚,我看见他了,他现在还在那儿,”霍小优伸出食指指向空中某一个点,“他还在那儿,所以我还是于蝶。段段,我说过要在这一世做霍小优,可是……可是他明明就出现在昨晚,我要怎么将自己分开呢?”
她还记得在小喜告诉她那个人来山庄后她不敢置信地走到大厅外,那里面灯火通明,在管风云的对面坐着他——那绝世的俊美是旁人不曾有过的,那面容会让月光都为之黯然失色,依然是白袍,依然是云靴,依然是不用靠近就足以让她浑身颤抖,即使她知道他没有发现她,即使他只是坐在那遥遥的大厅里面淡淡地微笑。
段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霍小优面前,一把就把她抓起来,霍小优用迷蒙的大眼睛恍惚地寻找着他,怯然地用双手抓住他的衣服,那轻飘飘的衬衣在此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段杰蹙起眉头向她大吼:“霍小优!你他妈的给我清醒点!别再开玩笑了!”他多么希望霍小优只是在开玩笑啊,除了七百年前在烟雨楼外的雨巷里他见过这样子的她之外,他从未再次目睹她如此过,无论她是于蝶,抑或是霍小优。
霍小优怔怔地看着前方,视野里依然没有他,忽而她扑进他怀里,埋首于他的颈窝。段杰清楚地听到她长长的叹息,她轻轻地在他肩上磨蹭了两下,在那之后他觉得肩上凉凉的,在这个夏末他觉得无比寒冷。
“段段,”霍小优忽而以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段段,我又骗到你了是吧?你看,你都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呢!好了,小优不再骗段段了,你生气的时候好可怕喔!不过,嘻嘻,段段的小身体抱起来**呢!”
段杰轻轻地闭上双眼,眉头愈加纠结。霍小优,你为什么就不能诚实一点呢?妈的,段杰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永远都学不会安慰别人?
他握紧拳头,指甲刺进肉里,柔嫩的皮肤经不住指甲的凶狠隐隐渗出猩红的血来。忽然,他的那只手被温暖包裹住。他睁开双眼,看见霍小优握住他的那只手,轻柔地搬开他的一根根手指。
“我现在是霍小优,”霍小优说,说给他,也说给她自己。
……
那个卓然一身白衣的人怡然地站在荒野之中,站在黑翼和于蝶的对面,他俊美的嘴角噙着邪美的微笑,一如往昔。
黑翼低头看见于蝶苍白的脸,嘴角流出浓稠的血,抹也抹不尽的血。
于蝶艰难地说:“杀了……他吧,我……依然担心他……会是……‘痴魔’。”
黑翼锐利的目光扫向郁贤,阳光下郁贤脸上的笑容变得异常刺眼,那就像是死神的召唤。
……
他是吗?段杰到现在一直不清楚,可是,如果没有他——郁贤,于蝶不会变成那个于蝶,也许她也不会选择死亡,也许一切都会不同了,可是他却是于蝶的爹,给予她生命的人。没有了他,还会有于蝶吗?
段杰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霍小优的头,轻轻地揉弄她的头发,带着淡淡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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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于蝶披上了紫色的披风,宽大的帽兜遮住她美丽的脸,也遮住了那双犹显惊恐的眼。她低着头匆匆地穿过无数道长长短短曲曲折折的回廊,身边飞快后退的灯笼是她的敌人,它们将她小小的身影暴露无遗,那也许会让她最最恐惧的人一眼就认出她,即使她已逃离他三年多了,即使她的身形已有些许变化。
“喝了它!”“喝了它!”“喝了它!”……这样的话不停地在于蝶耳边盘旋,重复,叠加,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越来越纷乱……
“于蝶!”
有人喊她,并且用力抓住她的双臂。谁?是谁?不,不能看!
“于蝶!你来这儿干什么?”
管风云,是管风云,这声音是属于他的,对,她就是来找他的。于蝶抬起头,但帽兜依然阻挡住了她的视线。
管风云一把拉下于蝶头上的帽兜。
于蝶目光游移。
这里是管风云的房间,她什么时候已经走进管风云的房间的?她不知道。
“管风云,”她抓住管风云的衣服说,“我要离开这儿!”
管风云的脸陡然阴沉下来。
“管风云,我要离开这儿,立刻,马上!”于蝶焦虑地看向他。
“是不是也要带着我的项上人头上路?”
“什么?”于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说了,在我与他之间的游戏里,我已经输了,不是吗?那么,我该为我的失败付出代价,对吗?”管风云冷冷地说。
于蝶终于了解。他还在生气,为她两天前说过的那句话,可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在月华山庄呆下去了。于蝶试着平息自己的恐惧,因为她还无法在忐忑不安中应对这个处在暴怒边缘的人。可是,他不是一向被人赞颂成冷静无畏的天神的吗?他不是一贯被封为温文尔雅的佳公子的吗?为何她除了在初遇时在马车里见过那样子的他之后就再不曾领略到了呢?

管风云从她的手中拽出自己衣服,同时也惊奇地发现在这一刻前他还紧紧地握着她的双臂,而这几乎是损及一个女人名节的事。他愕然,因为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数不尽了,也似乎……从未挤进他的理智中来,更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举动。习以为常?为什么?
“忘了那句话吧!连我自己都不记得的话,你无需在意的,”于蝶说,那语气近乎恢复到她平时的样子,只是她自己还不这样认为。“如果你需要我向你道歉,我可以的,只是我依然要说,我是个人,我希望得到你们起码的尊重,无论你是否将我看成是黑翼的人。我曾说过,游戏就是游戏,如果游戏本事缺少了公平,对于玩家就毫无意义了,可是,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一直在帮你,”于蝶抬起手适时地阻止管风云的争辩,“我知道,我的帮助你可能根本就不屑。这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黑翼用来取你性命的工具,我不是。而且如果黑翼想以那种不公平的方式杀了你的话,他根本就无需游戏,因为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轻易地取走你的人头。”这是真话,而且当她说到这里时,心似乎有些些暖意。是啊,还有黑翼!可是黑翼不是七百年后的段段,段段会不计回报地帮她,而黑翼不会,原来她依然是一个人……
“……你的一生会像你娘一样孤独,不,你会比她更惨,我诅咒你一生不会有人喜欢,不会有人爱,哈哈哈哈……”郁贤的笑声仿佛还在于蝶耳边回荡。
不,她会有人喜欢的,有人爱,一定会!于蝶猛烈地摇晃几下头,她还有段段,还有方辰,不是吗?尽管他们……是属于霍小优的,但、但……但霍小优的身体里也有于蝶,不是吗?她是有人喜欢,有人爱的。
她轻轻地抬起头,看到管风云的嘴一张一合,他在说什么?耳边有太多的声音了,有郁贤的、自己的和他的,它们都混在一起了,她听不清。
“管风云,我们离开这儿,好吗?就现在。”她说。
管风云顿时停下他所有的话,他低头看着于蝶,今天的于蝶不一样了,他到现在才注意到。她的眼神从没有过此时的游移不定,她的语气从没有过此时的焦灼恍惚,她的双手从没有过此时的局促不安。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
于蝶侧耳倾听,听到了,他在问她怕什么。天哪!对,她真的怕了。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能在蛇**那样的严酷环境下生活得悠然自得了。因为那里根本不及郁贤的药庐可怕,她可以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揣度黑翼的所思所想,进而保全自己,可是,在药庐里她什么也做不到。她只能看着她的娘亲被折磨得不**形,她只能看着更多的人被折磨得不**形,她只能看着自己也被纳入他们的行列,看着一碗碗黑浊的药灌进她的嘴里,然后会疼,疼到麻木,疼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管风云,我们离开这儿,好吗?就现在。”她又重复。她迷蒙的双眼直直地看着他,她从不曾如现在这般期待一个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在害怕什么?”他又问。有些事他必须坚持,这个山庄是他的责任,他不容自己不带一声交待地离开,而且他依然觉得于蝶可能在开玩笑,她不是经常如此吗?
“管公子。”
轰!于蝶的脑袋一片空白。是他,她最怕的人!
“咦!这位是?”郁贤潇洒地走进管风云的房间,直直地走向于蝶。
管风云收拾起刚刚的情绪,恢复平日里的温文。“她只是我山庄里的客人,于姑娘,”他给了于蝶一个手势,要她转身,她没有,于是他笑笑继续道,“于姑娘今天似乎有些不舒服。郁大夫请这边坐。”他彬彬有礼地为郁贤让座。
“哦?那就让我为姑娘诊一下脉吧!病是不能拖的。”郁贤举止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将一只手伸向背对他的于蝶。
于蝶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她就能多一分勇气去面对他了。她深深地吸一口气。
于蝶,如果你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的话,那就让霍小优去面对他吧!混蛋!
于蝶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美丽的微笑。该来的总会来的!她翩然转身,嘴角的笑意是她坚固的铠甲,眼角的迷离神光是她锐利的刀剑,既然这个人要在此时出现,那么她宁愿作一只挣扎着死去的美丽蝴蝶。
“不需要了,我没事。”她的笑容眩目,她的声音悦耳,她的神情自若。她悠然地说:“爹,我们似乎好久不见了,是吗?您可曾想念我么?”
郁贤的眼中闪过一丝丝惊异,然而其间的玩意却更加浓重。“我以为你已经把爹给忘记了。”
“不会的,我一生都会记得您曾经待我那么好!”于蝶的笑意蔓延,夺人眼目。
“你们是……”儒雅的管风云也为他的见闻震惊不已。
“父女。”于蝶替他说完,同时郁贤也向他投以确认的微笑。
于蝶在郁贤的对面抽出一把椅子,怡然地落座。
长夜里,这一室的灯光也及不上那娇美的女子和出尘的男子耀眼,在他们的语声中有些东西在静静的流淌着,人们无暇去细想的,也许流于表面的东西已然足够锐利,足够沉重了。
夜深了,郁贤终于起身离开了,但那寒暄时的浅笑犹然在于蝶眼前飘忽。
“于蝶,于蝶!”
于蝶微微上扬的嘴角独自在脸上坚持,久久,她终于意识到了管风云的声音,看到他的手在她眼前晃动,她弯起一双细眼妩媚地对着管风云微笑,然后,轰然倒地。
“于蝶——”管风云未及去伸手救她,眼睁睁看着带着灿然的笑仰身而倒。他俯身把她拉到怀里询问她怎么了。
于蝶以漂亮的水眸凝视他。“管风云,我们离开这儿,好吗?就现在。”
原来,原来放下刀剑、卸下战甲的士兵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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