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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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晴才十二岁,她那夫子爹便说:“女子以夫为家,迟早该嫁出去的,留在家干什么?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于是十二岁生日刚过,她就被邻村一个索姓人家下了订,不到两个月,她就当了人家的妻子,那个叫索壮的男人便成了她的夫,由于她还小,所以公婆说等她十五岁再圆房,她便成了童养媳。
对此,她没有想法,爹让她熟读过女诫,还有三从四德,她身为私塾先生的女儿,当然知道爹让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反正嫁谁不是嫁,她是女子,得听男人的话,不是吗?
唢呐声声,花炮齐鸣,虽不隆重,还有几分草率,却是三媒六证齐全,一顶半新半旧的花轿从她的娘家把她接到了她的夫家,她的人生,若没有意外,便要在此终了她或长或短的一生,只是——这个人生,没到入棺的那一天,便实在说不准。花轿进了索家,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拜的堂,怎么进的洞房,一夜便过去了。
次日索旺才看到他的新娘,大发雷霆:“我是不是娘在外面私生的?找这个么小柴鸡给我!”
知道他至少两三年内不能和小新娘圆房,一肚子窝囊气,一拜完堂便跑去镇上的妓院内过夜了,连红盖头也不掀。他十四岁时便找镇上的妓女为自己开过苞,对男女之事知道得很清楚,见过的漂亮女人自也不少,谁不希望自己老婆漂亮美丽,现在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干巴巴的,像柴鸡一样的小女孩为爹娘敬茶,身上还穿着一件红色布衣,面黄股瘦,只是一双眼睛还称得上灵动,其他的乏善可陈,便知道是他新娘,索爹磕了磕烟斗,把里面的油烟灰抖到地上:“女大十八变,小点进门好,按你的意思去捏她的性子,大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老婆就有什么样的老婆了。”
“旺儿,我们是为你好,小的好啊,这样抱窝,赶她走都不走,就认你了。”索妈笑眯眯地道。小了好,小了好调教,不像大了,就有本事和你对着干了。
“为什么不给我找大点的,这样的小鸡,看了让人倒胃口!”索壮不屑地看着缩在墙角一声不吭的初晴,怒从心起,上前踢了她一脚:“踢起来都嫌我脚疼!”
昨天刚当了新娘的初晴不敢吭声,只是痛得弯下腰,爹说过:夫是天,别说是打她,就算是杀了她,或是把她卖了,她都没话说。现在只好尽力把自己往墙角缩着,不要惹人注意。
索爹看了她一眼,确实是个小骨头,身上没一点肉,真想不通,那个夫子也是个胖人,为什么他女儿瘦得不成样子?他哪知道,夫子说,女孩子下贱,睡不得床,从小睡地上,一床破席,一床破褥就是她的歇宿,吃的是哥哥们吃剩下的残饭,哪想胖得起来?她母亲对她也讨厌得很,说她是吃闲饭的,说是良家女儿,却和乞丐的日子差不了多少。
“长大就好了,反正他爹欠我们十两银子还不起,就拿她抵债,也好,要是好就留下来当你老婆,不好就把她再休了,要知道,找个丫头一年也得好几两银子呢,我们赚了!”索爹呵呵地笑:“好儿子,你不用管她,不喜欢,且让她做几年家务再休,再给你找个老婆,还乐得这几年有人服侍呢。”
“这……还是爹厉害。”索旺拿了一个竹竿着着她的背抽了一下,初晴痛得抖索着身子,疼痛像蛇一样钻进她的骨头,索旺喝道:“快去做饭,饿死了,真把自己当我们索家的夫人?凭你也配!”
初晴二话不说,赶快向厨房跑去,索妈直着脖子叫了一句:“煮三个人的,你等我们吃完了再吃。”
“哦,知道了!”初晴应道,本来就是应该的,女诫有云“先人后已,忍辱含垢”,她记得。
来之前,爹说女子以织绩为事,天天督促她纺织绩布,所以她织布织得又快又好,一天能织一匹,有时甚至能织两匹,当然是挑灯夜织,爹还骂她织得慢,浪费家中的油钱,初晴真是觉得很愧疚,为什么不能再快些呢?女子真是没用!现在到了夫家,她牢记父训,时刻不停,鸡没叫,她先起,洒扫,擦家具,劈柴,挑水,做饭,然后公婆起床后,就去问安,伺候一家人吃饭,然后才能把剩下的锅巴和着残饭一起吃下,只要一完了家务,就马上开始织布,一天还是一匹多两匹,直到夜深狗都睡了,她才在织房地上睡下,现在没有圆房,她还没资格睡床。
渐渐地,在她的夙夜勤劳不惙下,织的布堆得老高,那个上门收布的布商看到布的质量赞不绝口:“不错不错,又细又密,难得的是还这么匀,没有错了经纬的,好!”只有这个时候,索家人才会难得地给初晴一张和气的脸,因为布商给她的价格比给别的人都要高些,当然她是不知道的,钱都是公婆或是丈夫收了去,她连自己的布值多少银子也不知道,不过女人是最没用的,那布怕也是贱得要命,想到这,她又低下了头,不能让养她的夫家人亏太多,想想,她每天的吃,住,穿,得耗费索家多少银子啊!现在公婆对她越来越好,有时过年过节还能让她吃到一小块肉。

她哪知道,她现在吃的全是自己赚来的,虽然吃还是剩饭。索旺三天两头**用的也是她的钱,她是一个人养一家人!索家人全都佩服索爹的远见,用十两银子娶来一个会赚钱,会做事的人,多合算!索家在村中也算是殷实之家,说不上很富,不过家有余粮,箧有余银,便是不错的了。这余银自初晴来后增加得更快了,很快一年时间过去,她赚的已经够索壮再找一个妻子,索旺已经十八岁,看上一个妓院的妓女小翠烟,就和娘说不如再找个妾吧,陪上床的妾,要把小翠烟娶回家来,索爹“唔”地一声,沉吟良久,再怎么说,娶个妾对平常人家也是大事,一瞥眼间,见初晴在门外打扫庭院,索爹干脆便把她叫进来,问:“初晴,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了。”初晴低下头望着地,规规矩矩地回答道。
“才十三?”那是不能满足自己彪壮的儿子,她和刚来时一样瘦,只是长高了些,还是黄黄的脸,让人不想多看,真是委屈了儿子。
“你知道你自己长得难看,又太小,索壮想娶个妾,你怎么看?”索爹敲敲旱烟筒,眼睛却冷射向初晴。索旺恶狠狠地瞪着她,只要她一句不同意,就打碎她头骨!
妾,对了,爹说了,有条件为男人娶个妾才是贤惠的女人,她忙抬起头道:“娶个妾很好,那样就可以把索少爷服侍得更周到了。爹,给索少爷娶个妾吧,我会努力织布,凑足娶妾的钱。”
索壮非常非常讨厌她叫他“相公”,所以她就只能呼他为“索少爷”了。
“看你还有点懂礼,”索爹点点头,虽然只不过对她告知一声,不过她的态度也让人满意,“那就这样了,做你的事去吧!这个娶妾你的钱你要多织布,快点凑足。”索爹看也不看她,又和索妈说起儿子娶妾的事。
初晴一边扫地,一边想着男人,为什么那么命好?可以做很多女人不能做的事,索旺虽说是她的丈夫,但对她来说,比陌生人都不如,她怕他,身上青紫的条痕都是他留下的,不知将来娶了妾,她能不能少挨点打?要是她能遇上个不打她,每天让她吃得饱饱的丈夫该多好?要是能嫁个像程员外一样有钱的男人该多好?想着,自己却“卟”地一声笑出来,这想法太荒谬了,比天上掉太阳还在荒谬上几分!
第二天,这个叫做“乌海”的村子突然沸腾起来,原来,来了很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为首的一个骑着的白马,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那马鞍都是彩雕漆金的,马看起来比周围的人还贵气十足,眼睛都不看人,路上遇到的村中人略靠近些,它就开始喷气飞蹄,也只有它背上那个年轻公子,宛若天神一样的人品才配得上它。一群身穿青衣的仆人骑的马也是高壮有力,那些马比程员外的坐骑更要好上几分,一路上仆人在前面驱赶闲人,拥着一名穿着华贵的公子往村中而来。
“公子,那边正是有仙山之称的‘不归山’,传说有位老人进了山后再也没出来过,后来有人看到他已经成了仙,在山中架云飘过,所以此山就叫‘不归山’。”一个为首的仆人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对华服公子道。
华服公子骑在马上,远望着那传说中的仙山,笑道:“人世间的五福不去享,却去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仙福?不能色,不能欲,清清静静,当神仙又有什么意思?”衣上的明珠扣衬得他面如冠玉,纤长的手指握着绞金丝马鞭,,举动间似在指点江山。
“公子明见!”仆人们恭敬地道。
“听说这里有一道泉,叫什么?”华服公子饶有兴致地问。
“叫梳泉。听说那梳泉的风景很好,周围花开如锦,衬得那泉如一颗宝石,公子既来了,倒不可不看。”为首的仆人气势自也不弱,甚是轩昂,看样子是仆人,却穿绸着缎。
“走!”那公子一扬马鞭,一群人飞快消失在村中人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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