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疑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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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生的时候
只有一种方式
而我们怎样敲开死亡之门
却千差万别
——吉狄马加
姑姑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一座写字楼的16层等待应聘。落地窗外,城市的楼顶反射着冰冷的水泥的光,天灰濛濛的,阴冷的空气刺得我阵阵战栗。
心脏忽然有种被撕开的痛楚,我不顾周围惊诧的目光,拨开拥挤的应试人群,疯了似地从16层的安全通道一路拾级狂奔而下。
“别哭,月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姑姑的声音犹在耳畔,却渐渐远了。
“姑姑!——”我的嘶叫淹没在滚滚车流的喧嚣里。
我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事,母亲因生我难产而死,爷爷、父亲都在24岁时因心力衰竭而死去。现在轮到相依为命的姑姑了。
庄楚月,你是扫帚星转世!头似要炸开般地疼,我捂着头蹲了下去。
姑姑,没有你,我如何活下去?
我也活不过24岁吗?还有2年零2个月。
“小姐,你还好吗?”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
我抬头,因为疼痛和泪水视线变得很模糊,依稀是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他指指两旁说,“你这样蹲在公路的中间很危险啊,现在是红灯,快走啊!”
我看着闪烁的红灯,一时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真是晕啊!”他下了车,伸手牵起我的手,向人行道走去。
他的手很温暖,手指白皙而修长,我的手很小,在他的手里蜷缩着,仿若一个婴孩被保护着,被宠着。
眼泪悄然而下。我低着头说谢谢,轻轻地将手抽离那片温暖,转身离开。
姑姑,我要活下去。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流着你们的爱,我怎么能不好好地活下去?
我每晚都做同样内容的梦。关于祭台,白衣女子,诡异的祭师,火焰和疼痛。
我脖颈上的这枚玉钩变得越来越晶莹剔透了,翠得似乎能滴出水来。这玉的形状很奇特,象月牙也象鱼钩,姑姑曾说,应该是月牙吧,符合你的名字。
我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看着坐在我对面的人的眼睛,我可以洞悉他的思想,尽管我的文凭不高,却用让人惊叹的博学广闻侃侃而谈征服了面试我的所有人。
策划部经理。对于最后确定我职务的李总经理我深感佩服。他白手起家创立的这个广告公司,不知道沉淀了多少人才的起承转合,敢于录用我这样没有经验没有文凭的黄毛丫头,需要怎样的胆识和气度。已经五十多岁的李总,依然精神矍铄,身材挺拔,据说年轻时候当过兵,举手投足间,显出沉稳凝练的风度,俨然只是一个四十上下的成熟男子。
我对他的眼神印象很深。犀利,带着不容逼视的霸气,容易让人感到压迫和敬畏,由此生出胆怯来。而我毫无胆怯。也许是我坦然而自信的神态,以及毫不畏惧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和问话,对答如流,并且语出惊人从而显得与众不同吧,他最后的决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毕竟,我不是最优秀的一个,也不是最有经验的一个,更不是长得很漂亮的一个。
我问他为什么选我,他说,因为当他问我为什么应聘这个职位时,我回答他,“除了做好这份我热爱和擅长的工作以外,我一无所有。”
“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他说。
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在接手了两个项目并且得到了客户满意的评价之后,公司上下对我刮目相看。
人在背水一战时,发挥出的潜力的确是惊人的。
随着案例的成功,我的策划能力逐渐在业界内名声鹊起。都说我善于把握客户想达到的效果以及让人耳目一新的创意。死气沉沉的广告界忽然风声水起,各种类似的创意广告一时间如雨后春笋争相登场,一片繁华景象。然而让人扼腕叹息的是,我的创意不但没有经时而枯竭,反有层出不穷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每每经由我策划的案例一出,各大媒体便争相传播,盛况空前。有媒体开始发掘我的个人资料,猜测我是某广告巨头的千金,深藏不露是为了制造更大的名气,更有甚者,说我是国外某传媒大亨的私生女,卧薪尝胆一鸣惊人是为了争取名份等等噱头。一时间我成了新闻人物,公司更是门庭若市,采访的比找我做策划的人多出几倍,却都被总经理亲自拒之门外。由于查不到关于我的任何资料,我的身上被冠以“神秘”的光环。
两年后,公司业绩成倍增长,办公室从郊区搬至市中心,公司规模也扩大了一倍。在人们的传说中,我似乎是个广告天才,只有公司的人清楚,每一份成功的背后,我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每天工作超过十个小时,中午吃盒饭,晚上熬通宵是我的家常便饭,当过年过节大家都放假时,我却在加班构思新的创意。同事都以为我是个工作狂,以公司为家,其实我何尝不想与家人团聚?只是,我无处可去。

只有这样拼命工作,我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钱对我来说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只有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才是我唯一的动力。
公司发年终奖金的时候,李总经理把公司20%的股份转到我的名下。我平静地对他说,“我不要。”
他很诧异。“为什么?这是你应该得的。”
我对他微微一笑。“因为我不需要。我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去实现自己的价值,感谢你曾经和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我想得到的已经拥有了。所以我要拒绝,因为这对我来说会是一种负担。”是的,并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机会去成功。人的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究竟是谁成就了谁的成功,一时间竟难以分辨。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已经给了你,所以你有权选择送给任何人,却不包括我。”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如炬,闪烁着狡黠的玩味。
庆祝酒会上,我低调出场,一袭素雅的白色雪纺长裙,只在毫无血色的唇上抹了点唇彩。走进香艳华丽的美女群,我只是最平淡无奇的一个。
杯影绰绰,酒香迷人。我倚在落地窗前,看天幕上的星星。姑姑,你会在天上看着我吗?酒入喉,涩,苦。
月儿想你啊,姑姑。
我想念在孤儿院长大的岁月,想念姑姑供我,为我做饭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我并不觉得苦,而没有姑姑的日子,纵然有千般奢华可以享受,于我而言,只是一种奢侈和浪费。
不经意间已经喝了数杯红酒,头晕起来。我看着席间那些陌生而熟悉的脸,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忽然很羡慕。一阵忧伤不可抑制地涌上来,脚下一软,顿觉天旋地转起来。
一只大手轻而有力地及时托住了我的腰。我撑开眼,看见一双深邃而关切的眼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李总经理的名字叫李彻。
他坐在我的病床前告诉我时,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相似的名字,是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是什么事都要做得彻底的意思吗?”我竟忘记了他的身份,玩笑脱口而出。
他很自然地笑了笑,似乎没有发觉到我片刻的尴尬。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什么意思。早就提醒过你工作别那么拼命,现在怎么样,再逞强了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真心的嗔怪,和爱怜。
我的心暖了一暖。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此情此景,我真希望他是我的父亲。
对他始终有种亲切的感觉。不清楚这样的感觉是从何时开始的,也许从他为我挡住了那些缠人的记者,也许从他允许我可以在上班时间睡觉,也许从他关心着我的一日三餐和诸如此类的小事开始的吧。
“酒会那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为什么流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个女强人哭,很好奇。”
我一直看着他出神,他竟然有些脸红。
“我想我的姑姑了。”我连忙尴尬地移开目光。
没有追问。
沉默。
我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他在我的逼视下逐渐局促起来。
“其实我以前做过侦察兵,有职业病。对公司里我认为很重要的员工都会进行调查,这是我用人的方式。还有,”他顿了顿,眼神掠过我平静的脸,“我好奇你的成熟与淡泊,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说钱对你是一种负担。”
我一时无语。原来信任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已经没有悲喜。
“李总,我想休息了。”我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他有一丝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
“你很介意是吧。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那天看见你流泪,我也很难过。这只是一个老总对为他赚钱的员工的关心,并非不信任你。你安心修养吧,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看着他离开,一直站在病房外的秘书李姬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怨恨。
我一凛,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她长得美艳动人,为人八面玲珑,颇得李总的信任,甚至让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听说他的妻子因病去世很多年了,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成为他的妻子。
就我这样的标准,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她的竞争对手吧,工作上也未曾有过节啊。真是奇怪了。
难道她竟容不得他关心另外的女人吗?她没自信啊?
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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