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学习的方法
从记事起，我的个人爱好除了捋人，就是爱吃糖。我们老花家就我这么一颗独苗苗，虽然很穷，奶奶还是想尽办法满足我这个嗜好。再加上我母亲怀不好，我从小就喝奶粉和麦乳精，那时候的奶粉都是铁桶装的，很甜很甜。由于吃糖太多的缘故，我生了蛀牙，从记事起就经常牙疼，牙疼真是要命啊，每当发作的时候我恨不得把牙齿给咬碎。牙疼的时候奶奶就给我一根筷子，说使劲咬它就不疼了。哎，你别说，这招还真灵，我把筷子垫在蛀牙上使劲啃，牙疼似乎真的减轻很多。不过那是在家的时候有筷子咬，在学校可就没那么方便找筷子了。记得那次跟李永打架后我跑出去淋雨感冒了，回到学校正上课的时候牙疼又犯了。老师还在讲台上，我不可能跑过去对老师说，诶，让我出去找根筷子吧。所以我就把笔啊本子啊什么的放到嘴里咬，可是笔太脆弱，一下就咬烂，而本子又不够硬。我正疼得着急上火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胸前挂着的护身符。
这个护身符从小就被奶奶郑重其事的挂在我的脖子上，她很严肃的跟我说，千万不能把这东西丢了，即使你丢了也不能把它给丢了。说完又说，呸呸，俩都不能丢。我就问奶奶，这东西有什么用，干么不能丢呢。奶奶说你现在还小，跟你说也说不清楚，大了就知道了。脑子直的家伙最听话，其实也不算是听话，拐股心眼比较少罢了。所以奶奶嘱咐过我之后，我就一直带着那个不起眼的护身符。这个护身符里面有个硬硬的疙瘩我是知道的，在那个时候，我牙疼的要死，哪还顾得上奶奶的叮嘱啊。所以当我想到护身符有个硬疙瘩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就把它从脖子上拽了下来，一把塞到嘴里可劲的咬啊咬。这个荷包本来就半新半旧的，哪经得起我折腾啊，我本来力气就大，牙齿的咬合力更不可思议了。所以当我感觉牙齿好一点的时候，荷包已经被我咬烂了，而里面的那个硬疙瘩，顺理成章的就被我吞到了肚子里。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奶奶的叮嘱，可我毕竟是一根筋啊，就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我让母亲再做一个好了。而至于吞入异物的事情，我根本就没当回事，等到了晚上吃完饭睡觉的时候，我一连跑了七、八趟茅房，拉得我腿肚子都转筋了才算止住。在那之前，我也拉过肚子，每次拉完都会感觉很虚弱，但这一次，拉完之后反而感觉整个人清爽了很多，竟然在夜里不点灯都能看见书本上的字迹，真是奇怪啊。而更加奇怪的还在后面，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说话竟然不结巴了，这对我奶奶来讲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以至于她都忘记查看我身上的护身符，所以我也就把要让母亲再做一个的事情忘记了。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从那之后，我的脑子好像好用了一点，学习的时候不再那么吃力了。要不然，即使程红花再努力辅导我，我也没可能爬到中游去的。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到我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武侠小说开始在校园流行起来。我平时都不喜欢看书，学习都是在程红花的鞭策下进行的，哪顾得上看小说啊。不过有一次班主任没收了一个同学的小说，竟然莫名其妙的交给我保管，说是放在我那里放心。我焯，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傻吗。既然如此，老子就非看看不可。于是我就每天看那本小说，尽管我一看到书就犯迷糊，可我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反正上课的时候老师也不怎么管我，我看小说就当是消遣时间好了。结果，看完那本小说之后，我竟然对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儿？人们可以在武侠的世界里为所欲为？还有这样的人？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看小说的感觉真是美妙啊，我好像变成了书里面的侠客，拥有了让人梦寐以求的技能和金钱荣誉。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就四处搜刮小说。而我本身没有钱，就只好硬抢别的同学的，他们都怕我，所以有了小说就先奉献我。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了，他大为恼火，开班会训斥了我一通，说，笨蛋，我算是看透你了，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什么事儿，再这样下去，即使饿死你也不稀罕!老师训导我的时候，我正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俺大肚能容，不跟他计较。不过很不幸的被班主任言中了，初中毕业后我连最差的柳林高中都没考上，而程红花则考取了县城最好的中学。尽管我考不上高中早在大大的意料之中，但落榜的消息传来，大大还是狠狠的捋了我一顿。
从小到大，我没少挨大大的捋，由于我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所以当大大捋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躲闪，就是低着头愣愣的站着，这时候母亲就会跟大大翻脸，说这孩子都这样了，你还揍他有么用？而奶奶知道后就会骂大大一通给我出气。现在我跟大大讲起以前的事情，大大总是笑，说，你这傻小子，当时我捋你你怎么就不知道跑呢？老子看见你在那里傻愣傻愣的就更想捋你狗日的。我就在一边儿赔笑，说，恁不知道我那时候傻啊，那时候我哪知道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啊。
既然没考上学，加上九十年代初打工的热潮开始风行，大大就考虑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没准哪天时来运转我就能开窍了也说不定。我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不知道打工与在家里干农活有什么不同。可是奶奶却不舍得我出去，就把这事给拦下了。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记得那甜我去找程红花玩耍，她正在家里看书。见我来了，忙笑着招呼我，递给我一个橘子，然后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虽然我懵懵懂懂，也知道程红花一直对我不错，都像亲人一样关心我。可是我们家穷，我哪吃过橘子啊，所以当程红花问我的时候，我只顾着吃，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程红花素来知道我，也不怪我，笑嘻嘻的见我吃完，又递给我一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抗住美味的诱惑，接了过来。不过这次我没吃，而是装进口袋。程红花问我怎么不吃，我结结巴巴的说，我想拿给奶奶。她于是甜甜的笑了。
接下来程红花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天南地北的跟我乱聊。而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聊天我就想起了从前看的两本小说，就跟她讲书里的侠客的事迹，程红花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这还是第一个人这么认真的听我说话，我心里真高兴啊。我们聊着聊着，程红花忽然一拍脑门，说，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就问她，么事儿啊？程红花说，今后你不是不能上学了吗，想不想出去打工？我说好啊，可是出去做什么呢？程红花笑着说，你别问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也没感觉奇怪，因为程红花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神通广大的（因为她学习好，学习好的孩子在我心里都是很厉害很牛叉的）。
我们正说着，程红花的母亲和一个男人进来了。我经常来她家，她母亲我自然是认得的，但是那个男人就没见过。我就问程红花，他是谁呀？程红花笑着告诉我，这就是俺大大，我不是跟你说给你安排好了吗，就是去跟着俺大大出去干活。而这个时候，如果换做一个老成世故的人，肯定会站起来客气两句，至少也要说一些感谢话之类的。可我哪懂得那些啊，我仍然四平八稳的端坐着，无所谓的说，行啊。那个男人听见我这么说，笑着看了看程红花，又看了看他婆娘，说，这孩子还真是实诚啊。
接着他就让程红花去沏茶，程红花的母亲去做饭，坐在我对面跟我聊了起来。我心不在焉的一面敷衍他，一面打量他的穿着。在我们村子里，中年男人时兴穿中山装，程红花的大大却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西服。这个男人跟我聊了半天，见我不说话，就笑着问我，小伙子，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说话啊？他呵呵一笑，说，我比你大大还大两岁，你就叫我程大吧。这时候程红花刚好端着茶水进来，我就转脸问她，程红花，程大是你大大吗？他说比我大大还大两岁，可我怎么看着他比我大大还要小啊？
程红花扑哧一声笑了，差点把茶具丢在地上。她放好茶水，给我和程大各倒了一杯，然后坐下来对程大说，大大，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花朵就是这么直，不但直，还很正直，他跟着你干活，你可要照顾好他啊。程大点点头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就喜欢这种没有心机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才真正是白玉无瑕啊。我不懂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吸溜吸溜的喝茶。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给我沏过茶，没想到茶的滋味还真好。
程大父女俩说笑了一会，程红花就帮她母亲做饭去了。程大问我，说，花朵，你以前上学是为了什么啊？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好一会才说，上学就是为了考大学啊，我大大说过的，考上大学以后就能赚很多钱，有钱了别人就不会欺负我。不过现在也没人敢欺负我。
听见我这么说，程大笑了。接着他又板起脸，正正经经的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考上学吗？
我说，知道啊，是我脑子不好用啊，老是学习不好，以前连说话都不利索。
程大叹了一口气，低头自言自语的说，敢直接承认自己是傻瓜的人，会是个笨蛋吗？接着他告诉我，说，你不笨。除了天生的痴呆症，每一个人生下来智力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造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是我敢说，你真的不笨。你缺少的是一个方法而已。
我虽然很笨，但程大的意思我多少还是听明白一些的。有生以来，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说我不笨，我马上就对程大另眼相看。于是我问，程大，我缺少什么方法呢？
程大没有回答我，而是说，你刚才说上学只是为了考大学，然后赚钱。其实考大学只是众多途径里的一个。人创造自己人生价值的路有很多条，只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而已。所以你上学的最终目的，也并非是考大学，而是学会怎么去学习。你想想，你在学校里学的那些几何啊代数啊什么的，真正拿到现实生活里，有直接的用处吗？
我考虑了一会，说，没用。
程大看着我，脸上露出笑容，说，这就对了。可是你想过没有，既然没用，编书的工作人员还写它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太深奥了，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程大说，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你的有点啊。接着他告诉了我答案：那些人为什么把没用的知识写进书里面呢？难道他们是傻子吗？还是他们故意要愚弄孩子？都不是！你们之所以会学习一些看起来没有用的东西，那时因为那些东西是启蒙你们思想的啊。数学类的知识可以加强孩子们的逻辑思维能力，语言类的知识可以丰富孩子们的词汇，加强你们的表达能力。而历史，可以开阔孩子们的视野，在历史的海洋里驰骋，可以大大的增强你们的想象力。自然科学还有政治，有助于你们更真切的认识这个世界。你说，这些看起来没有用处的东西，会没有用吗？
程大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基本都没有听懂。不过，因为他的一番话，我心里的某根弦被成功的撩拨起来，这就像一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湖面因此再也不能平静如初。
那天程大又跟我讲了很多我闻所未闻的东西，有见识有奇闻异事，我听得津津有味，连程红花叫我都没有听到。后来我母亲叫我来吃饭，我摇摇头说，我要听程大说故事，就在他这里吃了。程大听我这么说，高兴的拍拍我的脑瓜，说，好孩子，我真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一个爽快人。我不知道在他家吃饭怎么就成了爽快人了，程大的思维方式还真是奇怪啊。我母亲知道我一旦决定什么就会不轻易改变，便任由我在程家吃饭了。
过了几天，程大买了很多（现在看来，也就是一包）水果，去我家串门。他告诉我大大说，兄弟，我经常不在家，听红花娘说，你跟弟妹经常帮她干活，今天我这是专程感谢你来了。别看我大大平时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实诚人。他见程大这么客气，就红着脸说，都老熟人了，恁客气干么？说着就让我母亲去张罗饭，硬让程大在我家吃饭不可。程大就笑着说，正好，我还有点事儿跟兄弟你商量一下，就顺便在这里吃得了。说完递给我一张大团结，说，小儿，出去买瓶酒。我大大急了，说在俺家哪能让哥哥你掏钱啊。程大正色说，兄弟，我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恁家并不是很宽裕，而我恰好有不在乎这点钱，干么还为了面子跟我争这个呢？大大愣了一下，接着就会心的笑着冲我一挥手，我屁颠屁颠的就跑去买酒了。
农村的习俗向来都是女人和孩子不上酒桌，做好饭之后，母亲就端着一个大碗去旁边的桌子上吃，而我也凑到母亲面前一起吃。程大摆摆手说，小儿，你跟你娘都过来，一块就菜吃。我实心眼，就端着碗坐了过去。母亲却扭扭捏捏的不肯过来，大大说，你也过来吧，今天没有外人。母亲才凑了过来。不过母亲显然有点不适应，她不怎么夹菜。程大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我大大聊一些有的没有的，逗得我们直笑。吃到半截，程大忽然问我大大，说，兄弟，咱小儿以后不上学了，你想让他干么去？大大看了我母亲一眼，说，俺本来想让孩子出去打工，即使挣不了钱，长点见识也是好的，可是他娘还有他奶奶死活不让孩子出去，你说咋办？
程大“哦”了一声，低头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在外面开了个小工厂，正好缺点人手，你就让孩子跟我干去吧。跟着我恁总会放心了吧。至于工钱方面，兄弟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可以提前开给恁（“恁”这个字在特定的时候是指“你们”或者“你”）。说完就盯着我大大看，接着又说，自己的厂子需要有个自己人盯着，我才能放心。咱小儿这孩子实诚，办什么事都落不了地下。
我大大眨眨眼睛，看看我母亲，然后说道，既然程哥你看得起孩子，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工钱方面，俺还是觉得等他干干再说。他干得来再给也不算晚啊。要是他干不来，俺不还得把钱给恁吗。
程大无声的笑了笑，说，那就这么定了。
过了两个月，等到家里的玉米等庄稼都收割完以后，我就跟程大告别父母，来到了他所说的工厂所在的城市。到了城里，我才知道，我们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是多么的闭塞落后。而在经过了短暂的适应期以后，我迅速的融入了城市的生活节奏中，见识到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事物，其中就包括电脑，包括电脑里的游戏，包括后来我最喜欢的《热血传奇》，以及《传奇世界》。这在以前，都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而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就更是头脑简单的我始料未及的了。这一年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我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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