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未成烟 风云复再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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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双眉微垂,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武林中负誉盛名的门派,少侠知道的有哪些?”丘长生道:“能称得上久负盛名的,当是只有七大派了。”正德问道:“是哪七派?”丘长生道:“少林、武当、峨眉、华山,还有崆峒、青城、点苍,不知晚辈说的对不对?”正德道:“少侠这番话,在如今说来,固然是对的,不过要是放到百余年前,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丘长生道:“少林、武当两派创建成名,已有数百年之久,是武林中公认的两大领袖;峨眉、华山、崆峒三派根基雄厚,威名显著,素来为人敬仰;青城、点苍各有独到之处,是旁人所不及,位居七派之列,那也是理所当然。难道在百余年前,这七大门派生出了变故?”
正德道:“那也不然,只是除此之外,当时还另有一门户,跟这七派并驾齐名。”丘长生奇道:“还有一门户?那合起来不是八大派了?”正德点头道:“不错,正是武林八派。”
丘长生心下大奇,脑海中闪过诸如‘五行帮’、‘八卦门’、‘九华派’、‘十二连环坞’等,但均觉这些门户莫说跟少林、武当齐名,就是与青城、点苍相比,也是差了一大截,至于‘大罗门’、‘长青帮’、‘古墓派’等,不过是近数十年的新贵,正德大师指的是一百多年前,那就更加不是它们了。思来想去,始终难以猜透,不由得问道:“大师指的是哪一派?”
正德道:“仙人临凡间,但留两绝地,东游蓬莱岛,西宿昆仑山。少侠可曾听过昆仑派?”丘长生疑惑道:“昆仑派?这个……晚辈是头一次听到。”正德道:“这也难怪,昆仑派地处西域,千里相隔,音讯本就难传,再者经历了那场变故之后,中原人士大多不屑提及,少侠没听人说起过,也是在常理之中。按说当时昆仑派的名望仅次于少林、武当,犹在峨眉、崆峒诸派之上,只可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好是教我辈人士扼腕不止。”
丘长生奇道:“大师这话从何说起?”正德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一桩变故,便是因那温韬的盗墓大宝藏而起。”
他顿了顿,随即又缓缓说道:“百余年前,昆仑门下有一叫赤灵子的人,他武功若何,已无从考查,只知这人精通书画琴棋,所以武林中人便送他外号‘昆仑四绝’。这赤灵子喜欢云游四海,造访各处名家遗迹,以求能在四绝之上,更上一层楼。这一日他来到琅琊临沂,适逢有文豪骚客聚于彼,共探书法妙趣。要知临沂一地,曾在东晋时出过一位大名家,他便是被后人尊为‘书圣’的王羲之。赤灵子到那里去,想必是欲求得书法造诣上有更大的突破。”
丘长生心想:“赤灵子既然是书画琴棋四绝,四绝之中,又以书法为首,看来这人定是十分沉迷于此道。”
正德大师继续道:“文人大抵是喜欢缅怀先贤,而在临沂措办书法大会,自然是免不了追念王书圣,是以三两杯酒落肚,便有人借着酒意抒发对王公的敬仰,又有人叹息王羲之真迹不复留传于世,无法教后人一窥其妙。众人愈说愈伤感,不少人已悄然落泪。便在此时,有一书生忽然说要看王公的真迹,那也不难。其时人人都当他是酒后胡言,俱是摇头不信,谁知那书生真的取出一副卷轴,在众人面前展了开来,而这一副卷轴上所载记的,的的确确是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
丘长生虽然读书不多,但那《兰亭序》的大名,却还是有所耳闻,诧异道:“晚辈听说自唐初之后,《兰亭序》便已失传,那书生手上的卷轴,真是王羲之的墨迹?”
正德道:“当时在场的有数十人,个个都是书法大行家,要说一两人看走眼,那也有可能,但还不至于数十人都鉴别错了。只因那书生甫一展开卷轴,众人只消看得第一眼,便可十足断定确然是真迹。老衲于书法之道,所知甚是有限,也说不出其中道理。”
丘长生道:“莫非那序贴真迹失传是假,被人收藏起来是真?否则又怎会再现世上?”正德道:“这中间的种种原因,非大才大智之人不能参透,只是自古以来,有不少大才大智之士,亦是心术不正之徒。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丘长生心念一动,说道:“难道赤灵子猜出其中端倪?”
正德道:“不错,那赤灵子遍游极广,见识渊博,加之他又性喜书法,所以对诸位名家的碑帖流向了然于胸。他于前人的笔记之中,得知了《兰亭序》原来是做了陪葬之物,被埋在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之中。太宗喜爱书法,世人皆知,他闻知了《兰亭序》七传到了相国寺的智永禅师,随后智永大师又传给了弟子辨才大师,太宗便派监察御史萧翼和他亲近,终于用计赚到。至太宗百年西去之后,这幅序贴也就一同入了昭陵,所以才会失传于世。”
丘长生听到‘昭陵’二字,恍然说道:“温韬挖盗的关中十七座陵墓,其中有一座就是昭陵,所以王羲之的真迹最后流入了他手里?”正德点了点头,丘长生又道:“只不过温韬死后,他的盗墓宝藏从此便失去了下落,《兰亭序》又怎会被那书生得到呢?”
正德道:“当年温韬临死之前,曾将有关宝藏的图本交给他爱妾江氏,随后江氏就失去了踪迹。原来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走投无路之下,只好依着藏宝图的位置,躲进了藏有大批宝藏之处,那地方不为外人所知,也就没人能找得到她,没过多久,她便诞下一男婴。又过了数年,外间对宝藏始终毫无头绪,狂热之情也就随日逐减,江氏因此带着儿子离了宝藏所藏之地,隐居在一个小村庄里。那男孩随母姓江,**后娶妻生子,世代繁衍,将宝藏的秘密传了下来。”
丘长生身子一震,道:“大师是说,那书生也是姓江?”正德道:“正是,他就是温韬的后人,世上知道宝藏秘密的,也就只有这一脉。”丘长生道:“如此说来,他有王羲之的《兰亭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正德道:“那江姓书生也是个酷好书法之人,他取得王公的真迹,本意是想将它公诸于世、供天下人临摹,免得这样一副名帖就此湮没。谁知他一片善意之心,倒惹来了杀生之祸。”丘长生动容道:“难道……难道赤灵子他起了歹心?”
正德道:“那书生是温韬的后人这一节,任赤灵子再怎么聪明,也是猜测不到。不过他既然清楚《兰亭序》的来龙去脉,自是能估摸到那书生跟宝藏有莫大的关系。当时昆仑派的掌门是乾坤子,在武林中声望极高,赤灵子是他的师弟,按说修为定力也是异于常人,但那宝藏的诱惑实在是太大,即便是定力再好上十倍,只怕也难以不动心。只因那宝藏中不止有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事,更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古物。据说当年温韬盗完唐陵之后,钟繇贴、王献之贴等才流传于外,所以当时便有人推测,墓室中所藏匿的,定然还有难以数计的奇珍异品,甚或是武功秘籍。”
丘长生大奇道:“怎么还扯上武功秘籍了?”正德道:“盛唐之初,宫廷中出了一位举世无双的女剑客,她剑法之精,迄今无人能及。杜工部曾作诗赞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曤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晴光。’少侠试想,一舞剑器动四方,这等精妙剑法,武林中有谁不垂涎三尺。”丘长生点头道:“这就是了。”
正德道:“至于敝寺《易筋经》的副本,也极有可能收入唐室宫闱之中。当年敝寺一位得道高僧,曾在长安遇上了一位精通武功的人,这人就是后来的卫国公李靖。其时这位高僧尚未能尽数参透经书中的玄奥,于是跟李卫公畅谈三日三夜,相互点拨,加以印证,方才豁然贯通。敝寺这位高僧固然获益匪浅,但《易筋经》中所载的内容,想来李卫公也是熟记于胸,此后笔录下来,呈献与太宗,这也是大有可能的。”
丘长生道:“所以公孙大娘的剑法要诀,还有《易筋经》的副本,这两样不世秘笈,都可能随帝王入陵寝,最后又辗转到了盗墓大宝藏之中。”

正德道:“这些只是外人的推测,真假与否,谁也不能断定。只是这个宝藏太教人动心,是以多数人是宁可信其有,就好比赤灵子一般,一旦想通了那书生是跟宝藏有关,自然而然就起了占为己有的贪念。”丘长生道:“莫非他就此暗下毒手,杀了那书生,然后抢了他的藏宝图?”正德摇头道:“没这么简单。赤灵子心思慎密,一来无法确定藏宝图就在那书生身上,倘若杀了他之后,又找不到藏宝图,那么宝藏的最后一丝线索也断了,二来如若真的像外界传言那样,宝藏中有不少武功秘籍,而江姓书生又修炼了其中的某些神功,那他必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赤灵子是不是那书生的敌手,他自己殊无半分把握。几经思量之下,想出了一条计策。”
丘长生背心一寒,问道:“甚么计策?”正德道:“他先是假意跟那书生交好,然后说自己家中有两幅草书,一副是张芝的《八月贴》,一副是张旭的《率意贴》,又说自己难辨其真伪,随即邀请对方帮忙鉴别。想那王姓书生本是爱好书法的人,听到了这两幅名帖,哪能不怦然心动,又见赤灵子气宇不凡,不像是泛泛之辈,心下也就没有丝毫疑心,当即满口答允。”
“从山东临沂到西域昆仑山,相去甚远,两人一路走来,无所不谈,那书生见赤灵子所知所闻,极是广博,尤以书法上的见解,更是出人一等,彼时当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因此对他愈发信笃。到了昆仑山后,赤灵子请那书生在厢房稍候,自己去取那两幅草贴墨宝,谁知他取墨宝是假,暗地里却找齐他掌门师兄以及另外两位师兄弟,简要地道出了自己的推测,其余三人闻言心动,当下四人一拍即合,决心谋夺那盗墓大宝藏。”
“那书生等了不久,却见赤灵子空手回来,便问他两幅草贴在哪里?其实《八月贴》和《率意贴》是草书之最,岂能轻易得到,赤灵子自然是拿不出来,因此推说这两副墨宝皆是醉后所著,其间笔走龙蛇、大开大阖,观赏者须得有了三分酒意,方能体会到其中的狂放不羁。江姓书生心想也是,于是也不再催促。赤灵子趁机吩咐门下弟子摆了酒席,又邀来其余三位师兄弟助酒兴。四人既是有了预谋,自是不断向他劝酒,待喝道第七盏时,那书生察出了不对劲,只觉四肢虚浮,使不出劲来。这时昆仑四子突然一齐下手,将他的周身要**尽数封死,这时他才知中了对方的奸计。”
丘长生一拍大腿,骂道:“好不要脸!”正德道:“阿弥陀佛,身在尘世,难免为俗物羁绊。”丘长生道:“大师,后来怎样了?”
正德道:“那书生被他们囚禁,每日遭受毒刑拷问,熬了三个月,终于经受不住折磨,吐露了藏宝图的所在。昆仑四子依据他说出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那张藏宝图。”丘长生惊呼道:“他们得到了藏宝图,那宝藏……岂不是……”正德摇头道:“他们有了藏宝图,仍是无法得到那批宝藏,只因图上玄机重重,非一时三刻可以参透。至于其中究竟有何玄机,老衲也是不得而知。”
丘长生点了点头,道:“那位江姓书生呢?他后来又怎样了?”正德道:“他说出藏宝图的所在之后,昆仑四子本打算两人负责留下看守,两人外出找那宝图,但他们四人相互生疑,怕外出的两人找到宝图后,径直去取了宝藏,因此谁也不肯留下。无奈之下,只得叮嘱门下弟子,日夜看牢那书生,他们四人则一起去寻图。那江姓书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也不知他用了甚么办法,总之是趁此良机,逃下了昆仑山。”
丘长生长吐一口气,道:“这可好极了。”正德又道:“只不过此时他已是十分虚弱,没挨上几天,还是离开了人世。他临终之前,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又在末尾着重写道‘先祖温公藏宝图,现已落入昆仑四贼手中,天下英雄有能者,皆可得先祖所赐,从此百世无忧。’”丘长生心道:“想必是后来后人发现了他遗留的笔记,否则正德大师又怎会清楚事件的始末。”
正德道:“昆仑四子谋得藏宝图一事,不久就流传于外。于是武林为之轰动,普天之下,无论是学武或是不学武的人,无不贪念四起,一时之间,人人争涌上昆仑山,向他们四人索要宝图。只不过宝图得来不易,昆仑四子自是不肯轻易奉送给他人,一言不合,便是刀剑相向。先前老衲有提过,当时昆仑派在武林中威望极高,乾坤子身为掌门人,武功已是登峰造极,另有门下弟子将近千人,个个都不是弱手,饶是如此,又怎敌得过天下千千万万欲夺宝图之人。那时昆仑山上每日大战过十,小战破百,不出半个月,昆仑四子先后毙命,门下弟子也是死的死、散的散,喏大的一个门户,竟在短短时日里,就此湮没无闻,再加上赤灵子谋图的丑事,世人多有唾骂,因此昆仑派至今是一蹶不振。”
丘长生道:“正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昆仑四子一场密计,到头来反被其所害。”正德道:“少侠所言甚是,昆仑四子死后,因着那张宝图,又引出一番事故来。”丘长生问道:“那又是甚么?”正德道:“后来有一位叫做程化德的高人,他在昆仑山绝音阁的藏书中,找到了那张宝图。程居士心怀大智,眼见了昆仑派的惨剧后,便觉宝图实乃不祥之物,留它在世只会害了更多的人,是以打算找一个偏僻之地,将宝图火化毁去。当下并不动声色,悄悄下了昆仑山,就在他欲毁图之时,突然出现了八人。这八人号称‘淮西八仙’,只因他们八人的姓氏,跟广为流传的道教八仙姓氏相同。为首的那人叫汉钟无敌,他眼色最尖,察觉到程化徳行踪诡异,于是带着七位兄弟,尾随在他身后,待见程化徳要烧毁宝图时,便出手相夺。”
“程居士武功极高,他以一敌八,仍是占着上风,击毙了其中六人,余下两人见状,只得跪地求饶。程居士本不想再添杀戮,当下要他们二人立下重誓,不得将此事外泄,并且要他们远赴番夷之地,百年之内,不可踏入中土半步。这两人立誓之后,其中一人去了西夏国,另一人则到了大理国。”
丘长生灵光一闪,问道:“去了西夏国的那人,是不是姓蓝?”正德道:“不错,西夏密宗一派,便是由他创立的。逃到大理国那人姓韩,后来也创建了一个门牌,叫天龙门?”丘长生惊道:“天龙门?是不是半戒道人的天龙门?”
正德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人后来都是郁郁而终,临终之前各自嘱咐其子嗣,百年之期过后,一定要寻得那盗墓大宝藏,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现在屈指算来,再过两个月,百年之誓即将届满,唉,不知到时武林又会乱成甚么局面。”
丘长生道:“宝图不是已经被烧了么,他们怎么还想着要找到那宝藏?”正德双目微垂,缓缓道:“当年‘淮西八仙’只顾着跟在程居士身后,殊不知螳螂之后,更有黄雀,这八人身后,又跟随了四人。这四人合称‘竹林四贤’,他们待蓝、韩二人走后,随即也动手抢图。那程居士刚刚经过了一番恶战,内力已然大耗,勉力斗了数百回合,终致中剑而亡。阿弥陀佛!”丘长生‘啊’了一声,愤愤道:“甚么竹林四贤,竹林四狗还差不多。”
正德又念了声‘阿弥陀佛’,道:“他们四人得了宝图之后,心知那时正处风浪尖上,不宜迫切寻宝,当下将宝图分成四份,每人各持其中一份,约定某个时日再聚首碰头。但那四人各怀鬼胎,隐姓埋名之后,心中想的是如何谋得其余三份宝图,好自己一人独享那宝藏,此后四人始终未能再重逢,宝图因此也就无法合而为一。直至近十年来,他们的后人各有杰出者,在中原各地统招好手,力据一方,互成对峙格局。”
丘长生大惊道:“大师说得是中原四世家?”正德点头道:“少侠聪慧,不用老衲点破。”丘长生倒吸了一口冷气,想不到密宗、天龙门和中原四世家的背后,竟隐藏了这样一个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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