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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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百戟帮一人向萧子平报:柳老爷请到。众人望向门口,见一青衣老者随两名百戟帮弟子走了进来,这人手里握着两枚铁胆,正自转个不停。俞青山见到这人,心里一惊:这人不是柳万春又是谁?众人多半认得柳万春,纷纷向他问好。他脸色却有些怪异,也不跟旁人寒暄,径直走了过来。
俞青山满腹疑团,正要向他询问,只听萧子平抱拳高声道:“柳老爷,承蒙你眷顾,萧某感激不尽。”柳万春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干笑道:“青山老弟,今个是你大寿的日子,老哥来的迟了,嘿,我自罚三杯!”虽有笑容,却殊无欢意。俞青山道:“万春兄何必客气,你能来喝一杯酒,我高兴的很,罚酒一说是万万要不得。”柳万春自顾道:“该罚,该罚!”走到酒桌前,抓过三只大碗,倒满了酒,道:“请了!”仰脖子咕咕,顷刻将三碗酒喝下。
萧子平道:“柳老爷,今日冒昧请你到这里来,是有关敝派和南山门之间恩怨,一定要劳烦你出面,澄清当时的真相,以正武林之风,为敝帮洪兄弟讨还一个公道。”游如西也忍不住道:“不错,这事关系到两派的荣辱,游某也很想知道,事情是始末究竟是怎样。”
自柳万春进来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像是六神无主,俞青山不禁心奇:万春兄今日大为反常,他往日里绝少沾酒,今日里却连干了三大碗,奇怪!
只见柳万春脖子粗红,朗声道:“诸位,我今番前来,实在是……所谓‘逝者已矣,往者可追’,对于百戟帮洪某之死,我们固然感到伤心,但如若因此又引起血战,徒添了数条性命,岂不更令人痛心……南山门和百戟帮之间,是发生了一些误会……今日我便做个和事老,大家三三七七,将以前的恩怨一笔抹去,这化干戈为玉帛,总好过刀剑相碰。”
在座众人听他这一番话,说的颇为凌乱,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点头称是。沉没半晌,游如西道:“不然。柳老爷宅心仁厚,大伙佩服的很。但圣人曾云: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你我身为武林中人,自是以维护武林道义为己任,倘若为正义而献生,那于后世必将流芳千古、万世垂名。如若不然,任凭不义之事滋生,视道义湮没而不见,那么数十年之后,武林必将为邪恶势力搅地天翻地覆,到时且不论我们江湖中人,咳咳——便是那不会武功的妇孺、孩童也将遭殃。柳老爷请慎重思量。”
柳万春听他说到最后,身子不禁一震,握有铁胆的手竟微微发抖,此时虽是没有转动铁胆,但仍可听到细微的‘吱吱’声。众人均是不解,为何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对柳万春为何会出现在百戟帮,俞青山百思不得其解,但既是坚信两个弟子所陈述的经过,心中也就坦然,任它萧子平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混淆是非。
只见柳万春怔了许久,才缓缓道:“此事……青山老弟向来持身自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吴贤侄,做得错事,须得……大丈夫敢作敢为,那日……我确曾见吴贤侄刺伤黄老二。”众人听他说话断断续续,待他说完,方才明白过来,他是说吴长乐确实伤了黄老二,只这一句,所有人都能猜测到后来是他救了黄老二,至于吴长乐的佩剑,自然也是他夺的。众人听候一片哗然,这话从柳万春嘴里说出来,多半是假不了的,纷纷指责吴长乐。
吴长乐又惊又怒,料不到柳万春竟会侮蔑自己,心中一急,向前走了两步,厉声道:“你胡说甚么?我甚么时候伤了他?”右手指向柳万春。
萧子平见右手抬起,冷笑道:“被人揭穿了丑事,还想动粗?”双脚下一动,已挡在了吴长乐前面,左手迅速抓出,扣住他的手腕。吴长乐手腕被抓住,右半身一麻,竟不能动弹。施长安见师弟被制住,忙抢将一步上前,双掌击向萧子平手肘。萧子平又是‘嘿’一声冷笑,并不正眼看袭来的双掌,右手画了一道弧线,速度极快,正好打在施长安右肩。施长安尚未看清楚,只觉得肩膀一阵疼痛,脚下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幸好赵长亭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跌到在地。
俞青山心头大惊,见他轻描淡写,仅用了两招,两个弟子中,一个被擒住,一个被击退,单凭露了这一手,便猜测他武功未必在自己之下,又见方长风、何长春跃跃欲上前,忙喝止二人,走到萧子平身前,道:“劣徒刚才一是情急,多有冒犯,还望萧帮主大人有大量,先放了小徒。”右手缓缓向上,斜着往萧子平抓住吴长乐手腕处去。
萧子平见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感到自己的整只右臂全在他笼罩下,当下也不敢托大,却仍是不松开右手,左手化掌为刀,切向俞青山手背。却见俞青山右手到了半路,又忽然一变,手掌翻转过来,去势更加缓慢,但绝没有丝毫停留。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单手便互拆了十余招,萧子平右手仍是扣住吴长乐不放。俞青山见久攻不下,心中逐渐焦急,手上加快了速度。又拆了二十余招,俞青山趁他转身不便,终于看准了左手的一个破绽,绕过他的手臂,拇指在前,其余四指紧握,点向萧子平的右手背。萧子平此时左手不及收回,若右手再不松开,势必要被击中,无奈之下,放开了吴长乐,往后撤了一步。俞青山见他一惊松手,也立即收回攻出去的这一指,道了声‘多谢’,拉住吴长乐,退回到原地。
萧子平被他逼退一步,心中暗怒,冷笑一声,道:“嘿,好功夫,萧某再行领教。”从身后结果一对短柄铁戟,又朝前迈了一步。俞青山见吴长乐满头大汗,执起他刚才被抓的手,见手腕上赫然留有五道黑色指印,心中也不由得怒气横生,冷哼一声,道:“俞某并非争强好胜之人。”
黄老二嘿嘿笑道:“俞老儿,你不敢跟我们帮主交手,只要向我们帮主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百戟帮的人哈哈大笑。施长安冷笑道:“手下败将,不知恬耻。”黄老二勃然大怒道:“龟孙子只敢说,不敢打,还是赶快滚出临安,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俞青山见众人大多倾向了百戟帮,游如西也冷眼旁观,心道:若此时再一味退让,不免被人耻笑,日后传扬出去,南山门还有何颜面立足。当下心意已决,朗声道:“既然萧帮主苦苦相逼,俞某便领教一番阁下的高招。”接过赵长亭递来的长剑,当腰而立。
旁边的人向后退了约有十步,腾出一圈空地,众人方才见二人空手过了数十招,已是招招惊险,如今各自用上兵刃,势必更加激烈,是以屏住呼吸,紧盯着他们二人。
只见俞青山抽出长剑,剑尖朝下指,左手食指和中指捏了个剑诀,此招名叫‘马放南山’,取意普天太平,此刻用出此招,是为先礼后兵,可谓是客气之极。萧子平自是看出这招的意思,并不领情,低声喝道‘看招’,一招‘指东打西’,左右双戟分两侧同时击出,这本是一剑招,剑意是为虚实不定,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但由于萧子平使的是一对短戟,这一招在他用出来,更加是难辨虚实。俞青山向左侧踏了一步,右手长剑随即使出一招‘漫天飞花’,众人听的‘当当当当’一阵乱响,见两人已斗在了一起。

萧子平双戟出招颇为诡异,忽上忽下,极是迅疾,俞青山剑法沉稳,将门户守得严严实实,任凭萧子平如何飘忽,却始终难寻其破绽。两人斗了约十余招,却见俞青山剑风一转,不再一味只守不攻,剑尖上挑,直刺萧子平左肩。萧子平右手短戟转一个圈,正好能挡住他的剑锋,俞青山手腕一抖,剑势立刻转攻向对方右侧腰腹处。萧子平心中一惊,料不到对方剑路变的如此之快,忙一个转身,左手短戟迎上长剑,却见长剑又转而向下,刺向自己左腿,此时恰好立足不稳之际,只得向后退了一步。
俞青山方才使出的这三剑,正是南山门的绝技之一,三剑相连合成一招,分别攻敌人的上路、中路、下路三个部位,招名叫‘上下逢源’,取自左右逢源之说,它大意是说,这三剑倘若一气呵成地刺出,必能在敌人肩部、腰部和腿部三处部位之一,刺上一剑,极是凌厉。俞青山见对方一上来便强攻,心知他急欲取胜,是以前面十余招紧守门户,待萧子平气势稍弱,便用这招迅速刺向对方,攻他措手不及。
俞青山江湖经验何等丰富,岂会容他喘息,长剑又是‘刷刷’两剑,直取对方下盘,萧子平避无可避,又向后退了一步。转眼便连退了五步,众人看的均是连连摇头,心道:萧子平刚才空手与俞青山拆了一二十招,并未露半丝下风,想不到他兵刃上的功夫却是差了许多,不出十招,便似要败在俞青山的剑下。
待退到第八步,萧子平脚步一虚,似是站立不住,身形晃了晃,只听的俞青山低喝一声‘着’,长剑虚点两侧,忽然又是一变,剑尖从左侧斜向上划去,正是一招‘醉里挑灯看剑’。
眼见长剑便要刺中萧子平胸前,却见他身形忽然下蹲一尺,双脚原地转了一个圈,宛如一个陀螺一般,避过这一剑,握有短戟的双臂猛地一展开,以左脚为轴,转了半圈,又以右脚为轴,再转半圈,速度极快,转眼便向前挪了一大步。俞青山料不到他忽然使出这一怪招,手里长剑尚来不及撤回,便见他挥舞着双戟袭到了身前,正要退避,岂料萧子平左手短戟脱手掷出,他本来转这两个半圈时速度就极快,手里短戟早已蓄满了势,此时用力飞出,更是快如闪电一般。众人‘啊’的一声惊呼,只见那短戟正中俞青山大腿。萧子平来势不减,右手短戟又是挥到,‘嗤’的一声,戟端处刺在俞青山右手手腕,得手后并不停歇,拔出插在俞青山腿上的短戟,双戟合并,脚下轻点,向后连退了五步,脸上一片漠然之色。
这几下变化是在太快,众人尚未回过神,俞青山闷哼一声,长剑脱落在地,脚底一空,向后倒去。吴长乐离他最近,大声呼道‘师傅’,一个箭步冲上前,见师傅大腿鲜血如注,一道伤口深及见骨,忙出手点了五里、伏兔两处**道,止住腿上流血,见右手腕处伤口也是极深,又点住了间使、内关和大陵三处**位。其余弟子也跑了过来,围在俞青山,高声呼叫。
方长风、何长春二人抽出长剑,便向萧子平攻过去,萧子平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飞起右腿,‘砰砰’两声,正中他们胸前,二人远远甩了出去。
其余弟子见状,皆欲冲过去,俞青山脸色苍白,低喝道:“不可鲁莽,你们不是他对手。”停了片刻,缓缓对萧子平道:“萧帮主,俞某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技不如人,俞某输的心服口服,但倘若就此血口喷人,冤枉小徒行为不羁、放荡杀人,俞某岂会甘心就任。”
一人哈哈大笑道:“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在刀枪上说话,你既是打不过人家,还说一大堆屁话想称英雄,嘿,我看像狗熊还差不多。”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这人面容用毡帽遮住。
王三爷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武林中人当是以侠义为先,其次才是武功强弱,倘若本末倒置,那道义和公理将何在?”他本来早想助南山门说句话,但一来不清楚事情原委,二来念及这本是他们两派之间的过节,旁人不好过问,三来他们一开始便请游如西主持公道,他既然一直沉默不语,其他人又怎能强自出头,所以王三爷迟迟未开口,这时见俞青山受了重伤,这才忍不住站了出来。
萧子平道:“既然王三爷这么说,游护法,这事该如何处置?还要你来指点一二。”
众人目光望向游如西,只见他思索片刻,道:“游某一直苦苦寻思:为何武林中有如此多的血雨腥风?今日是南山门和百戟帮,明日又会轮到哪一门、哪一派?大伙都是份属同部,何必非要拚个你死我活,一想到此间种种厮杀,实在是令游某痛心疾首、扼腕不已。”众人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禁暗自点头。又听他继续道:“诸位不妨仔细思量一番:倘若我们大伙能早一步合成一家,像今日这样的拼杀,就可早一步化于无形之中,岂不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今日的派系相残,更是足以提点我们,须得尽快成立偏南联盟,以正武林道义、除江湖斗杀。”
萧子平动容问道:“偏南联盟?游护法,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游如西道:“在下所说的偏南联盟,就是将我们整个南部一带的门派、帮会以及武林侠士,合为一家,并成一个联盟,从此便不再有你我之分,彼此相互扶助、共同进退。萧帮主才智过人,不知你对这事有甚么看法?”萧子平点头道:“很好,如此利人利己的举措,在下既非迂腐不灵,也不是识不到大体之人,自是举双手赞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微微感到吃惊,想不到萧子平答应地如此爽快。游如西哈哈一笑,道:“萧帮主快人快语,果然是响当当的汉子。好好好!”一连道了三个‘好’,走到俞青山身前,关切地问道:“俞掌门,伤不碍事罢?”俞青山所受这两处伤,伤口极深,此时依靠弟子扶住,才勉强站立,咬牙回道:“不打紧。”
游如西叹道:“柳老爷方才说的几句话,现在我细细想来,的确是极高明的看法。‘逝者已矣,往者可追’,令徒刺死百戟帮洪某的事,究竟谁对谁错,也是难辨真假。”吴长乐叫道:“甚么难辨真假,全是他们空口捏造。”游如西摆了摆手,道:“贤侄不必激动。既然萧帮主答应一起并入联盟,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俞掌门,只要你也点头,从此俞掌门和萧帮主便是同盟兄弟,游某以性命担保,不论以前发生过甚么事,从今日起,一切既往不咎,至于分堂堂主,仍是由你来做,你看如何?”
俞青山两眼无神,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江湖中的风云事端,尔虞我诈、凶劫无常。历经此一败,我已无心再留恋武林中半分恩怨,从此洗手归隐山林、安享晚年,南山门……从今日起,再无南山一门。”众弟子大惊,叫道:“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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