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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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退到墙角处,丘长生一发急,瞅准西侧孟风华的一个空挡,咬牙挺剑刺出。长剑刚递出不到半尺,募地感到左侧手脚一阵剧痛,已然被剑刺中,丘长生骇然之下,急忙奋力倒跃,‘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壁上。
韩独等人心下窃喜:“这小子没了退路。”六人精神一振,口中连连低声呼啸,加紧催动剑阵,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司空佩在旁看得干着急,心想:“就算我加入混战,也只是阻手阻脚,帮不上忙。”伸手探入囊中,抓出七八枚银梭,说道:“小心毒器!”抬手一扬,七八道银光飞向组阵的六人。其实银梭之上并未蘸毒,她故意如是说,旨在扰了韩独等人的心神。
果然他们六人不敢大意,攻势为之一缓,挥剑撩动,只听得‘叮叮叮’几声急响,银梭尽数被击落。
丘长生得了这弹指间的喘息,心知时机稍纵即逝,急忙一跃而起,人在半空中,剑尖下指,朝南侧的岳断浪头顶刺去。哪知这**剑阵着实厉害,攻敌时有若潮水,防御时却又像堡垒,此时站在天位的是赵广天,只听他口中叫道:“天地互换,四方辐辏!”六人又是一变阵,岳断浪退居西侧,玉临风随即补上,牢牢占据南侧方位,六人上三剑、下三剑一齐闪出。丘长生凌空翻腾,避过向上刺来的三剑,挥剑急斩,欲挑开下面的三剑,但那三人所处的方位实在是巧妙,恰使得丘长生无法同时兼顾,‘当当’两声响,其中两柄长剑被震开,第三柄剑却不偏不倚,刺在了丘长生的小腿处。
赵广天哈哈笑道:“小贼种又挨剑了,哈哈。”得意忘形之际,笑声便肆无忌惮起来,早已将刚才的晦气抛诸脑后。刺中丘长生的却是玉临风,他听到赵广天的狂笑,忍不住讥笑道:“又不是你刺中的,瞎囔囔甚么。”赵广天怒道:“你……”
天位的韩独截住两人话口,喝道:“天北地南,东鸣西应!攻他下三路。”赵广天只得住口,随着阵形再是一变,但见人影凝立,剑光晃动,汇成三道光芒,往丘长生大腿、小腿、足盘袭来。
丘长生腿上带伤,行动已是大为迟缓,又不敢轻易攻向任何一人,只得往不着眼处虚点几下,以此稍延对方攻势。旁人看来,他不过是边点边退,看似轻描淡写,实在只有丘长生自己才知其间凶险,当中有好几次,对方的剑锋堪堪贴着自己的裤腿而过,若非退闪及时,此刻只怕早已站立不住,心下思索道:“照这般下去,我只要一个不当心,便要丧命于此了。”他终是少年心性,想到是生死大事,不免有了几分凄凉,只这胡乱思想间,大腿上又挨了玉临风一剑。
司空佩突然灵机一动,朗声道:“武潘安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这两剑可帅得很,比那自称甚么子龙的,不知要高出了几百倍。咦?奇怪奇怪,同是师兄弟,有的可伤人,有的却被人伤,武功上的造诣,怎会差出十万八千里?”
此言一出,众人均知她所指何为。武潘安是玉临风的自诩名号,他连刺了丘长生两剑,心下确凿十分得意,再听得司空佩大加赞赏,更是惊喜万分。其实他之所以能连连得手,皆是仗着剑阵的威力,要知这**剑阵,最是讲究布阵的六人相辅相成、互进共退,须配合得天衣无缝,剑阵的威力方可凸显出来,绝无可能将功劳全都算在玉临风的头上,他只不过是捡到最终便宜的那人。
赵广天却是听得耳根子发烧,他曾两度败在丘长生手下,若说在江州的第一败,是他一时大意情敌所致,但刚刚的第二败,却教他无可辩驳,又听得司空佩说玉临风要比他高出几百倍,两人差出十万八千里云云,直是令他又是羞愧、又是不服气。
司空佩继续说道:“难怪江湖上早有传闻,凭武潘安的本事,在江州六骄中,决不应该排在那些姓赵——钱孙李的人后面,当是要改成玉老三才对;至于姓赵的嘛,武功低微尚且不说,脸面又厚得像堵墙,勉强把他排在六骄之中,实是大大沾了其余五人的光,如果江州六骄变成了江州五骄,定会成为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赵广天明知她是在激怒自己,好让眼前这小子脱身,欲置之不理,但听司空佩越说越离谱,竟然要自己屈居在玉临风之下,又说要踢出六人之列,这等漫天羞辱,怎可再容忍下去,忍不住大声道:“臭丫头,你胡说些甚么。”他这一开口应话,手上剑势不免为之一缓,岳断浪道:“老三,不要中计。”
司空佩道:“这些是江湖上的传言,并非是我信口捏造,赵老七,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问问你三哥。”赵广天挥出一剑后,怔道:“三哥?”司空佩道:“不用装糊涂啦,江湖上早将武潘安排到第三位去了,我提醒过你,怎地这么快就忘记了?”赵广天气得嗷嗷大叫,怒道:“放屁,放……”
第二个‘屁’字还没出口,却见丘长生突然不再一味退让,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向除自己外的其余五人,各刺了一剑,**剑阵顿显微乱。原来赵广天嘴上顾着回骂,脚底下自然而然就慢了一拍,本来他应该从东位策应到北位,再转而到南位,从侧翼攻出四剑,最后退到天位处,但只他这一耽搁,剑阵立时闪现出一处破绽,以丘长生此时的修为,怎会察觉不出来,他心知若让赵广天补了上来,自己恐怕又是只有招架的份了,当下尽展浑身解数,倾力往个人的薄弱处攻去。
韩独忙喝声道:“四方聚顶,天地长存!”他是号令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转攻为守,暂且退居天地两个方位附近,但此时多人剑阵的弱点便崭露无遗,须知他们六人就算再怎么有默契,也不如独自一人来的灵活,何况丘长生剑势既出,绝无中断的道理,跟着是一剑连着一剑,每一剑都是刺向他们变阵时立足未稳的那人,韩独等人连续变了九次阵形,才总算稳住了局面。
玉临风斥责道:“你跟那丫头较甚么劲?险些连累了我们。”倘若这番话是由韩独说出来,赵广天也不敢吭声,自认了不是,但他听得玉临风训责,却又大不一样了,心道:“你也配说我?”‘哼’了一声,道:“我跟谁较劲,碍你甚么事了。”玉临风冷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赵广天怒道:“你说谁?”
司空佩接口道:“玉老三自然是在说你,他意思是说你一无是处、脓包得很,江州六骄中有了你这样的人物,也是倒霉透顶。赵老七,你现在该相信我所言非虚了罢,不止江湖上传言说你武功低微,就连你的大哥、二哥、三四五六哥,也不愿跟你相提并论,免得被人耻笑。”
赵广天吃了一次亏,虽是气愤之极,却也不敢再跟她斗口,但司空佩说的每一句话,仍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只听得她又说道:“去年中秋时分,玉老三曾在滕王阁上跟江湖朋友高谈阔论,不少人替他叫屈,有人说道:‘玉三侠,你怎地肯甘居在赵老七的后面?这厮人品、武功、见识都属下下等,及不上你万之一二,说出来都污了我的口。’玉老三哈哈笑道:‘他送了我十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五千两黄金、六个大美人,又在我府邸前跪了七天七夜,苦苦哀求,我也就不好意思跟他一般见识了。’”

玉临风跟赵广天不和,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司空佩正是利用这一点,竭力挑拨二人,她边说边察看赵广天神色变化,见他这一次学了乖,脸色虽然阴沉发黑,却并不答话,心想:“好,看你能忍到甚么时候。”说道:“又有人问:‘我听说赵老七这厮好赌如命,常跟人赌牌九、掷骰子、斗蛐蛐,可赌术实在是烂得一塌糊涂,逢赌必输,赌品又差,输了还不认账,硬是说别人使诈,争执过后便动起手来,打又打不过人家,最终只得鼻青脸肿地磕头认错,乖乖地叫对方一百声‘爷爷’。玉三侠,有没有这回事?呸,我们老赵家的脸面都让这厮丢尽了。’”
赵广天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大怒,忍不住猜想道:“哪个王八旦说的这话?他说‘我们老赵家’,这个王八旦也是姓赵?”脑海中闪过一些姓赵的武林人士,似乎每个人都有可疑。
其实丘长生已跟他们交了七十余招,他虽是不懂易理,无法参透四象**之道,但好在天资聪明,熟悉了对方六人的移动走位之后,逐渐从中领悟到剑阵攻守奥妙,不再像之前那般只退不进、只守不攻,趁赵广天心猿意马之际,十招之中,倒也能回击对方三两剑,是以虽有劣势,却也不至于一时半刻便要落败。
司空佩依旧不停道:“玉老三,你当时听了这话,说甚么来着?啊,对了,你说的是:‘唉,家门不幸,丑行外扬,让众位好汉见笑了。’旁边一人道:‘这厮不止好赌,还嗜酒成疯。按说我们堂堂须眉男儿,碗斗喝酒,增得是豪气,旁人见了,只会道一声‘好汉子’,但赵老七却深不以为然,不懂品酒,非要装成是行家,将陈年汾酒说成是二十年的竹叶青,西域葡萄酒说成是绍兴状元红,关外黄酒说成是高粱甘露,这等乱放臭……哈哈,没由得让真正酒国高人看笑话。’另一人道:‘倘若只是不通酒道,那也就罢了,大不了被人嘲笑无知,更为可笑的是,这厮没有酒量,却非要充酒中烈士,驴饮马饮了两口酒后,便口齿不清起来,逢着男人就磕头叫‘爷爷’,逢着女人就跪地叫‘奶奶’,哈,可笑啊可笑!’在座的好汉跟着哈哈大笑,玉老三又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说道:‘唉,家门不幸,丑行外扬,让众位好汉见笑了。’喂,赵老七,这些人说得对不对?”
赵广天铁青着脸,手中长剑挥出,剑尖竟隐隐颤抖,显是在极力压住心底的怒火。
司空佩滔滔不绝,一会捏造出一个和尚,说这个和尚曾见赵广天钻过狗洞,潜入一户人家里,为的是盗取这户人家院内的几颗萝卜,岂知被人发现,被抓了个人赃并获,结果被打断了一条腿,还上了刑部大堂,在狱中足足呆了半年;一会又捏造出一个道士,说这个道士见他跟乞丐抢饭吃,抢不过别人便破口大骂,免不了又挨了一番毒打。总之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似乎人人都曾目睹过赵广天的一两件丑行,并且这些丑行俱是下流到了极端,大有‘厮罪之甚,虽万死不足以平民愤’之意。更有甚者,有人推测山西境内干旱成灾、广东某处六月飞霜、辽东某户人家母鸡打鸣等匪夷所思的事件,十有**也是跟他相干。每人点出赵广天一桩丑行后,玉临风都要在旁摇头说道:“唉,家门不幸,丑行外扬,让众位好汉见笑了。”
赵广天心知她是在胡乱杜撰,本来决意听而不闻,但她越说越不着边,简直是不堪入耳,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任他再怎么克制,终是难以捺住胸中的怒火,偏偏司空佩又不是亲口在骂他,而是转述他人的言语,这些‘他人’里头,除玉临风之外,全都无从考证追究,令赵广天辩也无法辩,驳也无法驳,当下只得恶狠狠地扫了玉临风一眼,见他嘴角露出笑意,显然是听了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赵广天顿时怒气直逼头顶,凝剑大声道:“操你奶奶的,你笑哪门子乌龟王八蛋。”这一喝骂声饱聚愤怒,几有开山劈石的猛势。
玉临风哪甘示弱,反唇道:“不错,我笑的就是乌龟王八蛋。”赵广天正感无处撒气,听得他骂自己是乌龟王八蛋,长剑变向一挺,嗤的一声,照着对方的胸前便刺了过去。其时两人相隔不远,这一剑又攻的极为突然,玉临风手忙脚乱,只得离了阵位,提剑招架。
岳断浪急道:“老三、老四,你们……”闷哼一声,右肩已挨了一剑。原来他本是要和赵、玉二人三剑齐发,分袭丘长生胸、腹、腰三处,这三剑威力极大,对方非回剑自救,因此自己右肩虽是空门,却不必担心受攻。谁料另外二人却临敌相互倒戈,三剑的威力顿失。
丘长生岂会失去这大好良机,心知若不先挫了对方一人,教对方无法布阵外,别无其他胜算,当下也不容情,长剑贴着岳断浪的剑锋迎上,将至对方剑柄处,剑尖忽然提起一尺。这一着极尽精妙,当真是神来之笔,岳断浪哪里还能避得开,‘噗’得一声,右肩处传来一阵剧痛,而肩膀受创,持剑的右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此时韩、孟、关的另外三剑已到,丘长生再提剑迎上,只听得‘当当当’三声脆响,三人长剑被震开,功力稍差些的孟、关二人险些连兵刃也拿捏不住。赵广天和玉临风懊悔不已,罢手退开,挺剑冲过来。
丘长生一招得手,更不迟疑,抢入五人中间,东刺一剑,西刺一剑,迫得对方不能连成一片。斗得片刻,只听得关越惊呼一声,飞出三丈开外,倒地不起;又过得数招,‘哐啷’长剑掉地声响,孟光华手腕中剑;随后‘哎唷’两声痛呼,只见玉临风左膝着地、赵广天右膝着地,双双无力再战,仅余韩独一人在苦苦支撑。
南方闻天哈哈笑道:“好,打得好,只是剑势不够霸道,你再多使几分力,这些小畜生就活不成了。”他恨不得丘长生将这几人一一杀尽。
韩独‘唰’横挥一剑,跃居退后,剑尖无力指地,面无血色道:“罢了,罢了。”丘长生不知他这话何意,正彷徨间,听他又道:“阁下剑法高明,我远不是对手——少年人,你真是南山门下的弟子?”丘长生倒转剑柄,道:“不错,在下是南山门第七弟子。”韩独惨笑道:“南山门,南山门……好,你们走罢。”
丘长生见他弃剑直言认输,确也豁达,心道:“这人倒是条汉子!”抱拳说道:“承蒙相让!”
南方问天骂道:“小子,你心慈手软、婆婆妈妈,怎地做大事,还不快将他们统统杀……”忽然感到冰凉的剑锋贴在自己脖子上,只得住了口,司空佩道:“你再大喊大叫,我先杀了你。”一把抓起南方问天,和丘长生走出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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