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内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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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长生看着包裹,苦思道:逸前辈为何要送檀香到天武镖局?听他的口气,并不像和万总镖头是朋友,送礼一说则是无从谈起。镖旗是一个镖局极为看重的私物,旁人怎能轻易得到?这面天武镖局的镖旗又怎会到了逸前辈手里呢?难道是他夺来的?啊,是了!怪不得逸前辈临行前跟我说‘万震北使的是双锏,他远不是你对手’之类的话,他是怕我拿出镖旗之后,天武镖局的人就把夺旗之辱算到我头上,嗯,我明日可要多留神了。
正在思绪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厉哨声骤响,响声透过静夜,分外刺耳,紧跟着东西两侧的街道,各有劲马奔驰,在不远处突地停住。丘长生走到窗前,从窗角往下眺望,十数人高举火把,映得四下通明。正面有五人端坐在马上,形貌不一,却个个目光如炬,太阳**高高鼓起,背对着的约有**人,半圈排开,一身着蓝褐衣裳的老者骑立于首,看不到他容貌,只可瞧见头发已半数花白。两边人马相距十来步,有一个彪形大汉站立在他们中间,那大汉身上血迹斑斑,手里紧握一根狼牙棒,虽然隔得有一段距离,丘长生仍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对面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喝道:“魏子春,你还能逃得了么?快些束手就缚罢!”那汉子哈哈大笑,说道:“逃不了便是一死,总好过你们这些墙头草。庄主平素里待你们不薄,如今姓弘的夺了权位,你们不但屁也不敢放一声,还摇尾巴拼命向他讨好,我魏子春别的本事没有,这身骨头就比你们硬多了。”他脸色惨白,但这番话说的大有豪气,丘长生暗自喝彩:好一条汉子!心中已猜到他们都是司空世家的人。
对面五人听他说完,脸色倏然变得极是难看,一青面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司空见惯大势已去,我们没理由跟着他倒霉。”一独臂人道:“不错。弘长老不计前嫌,看得起我们几人,大家自是要对他老人家誓死效忠。”那大汉道:“当年大伙也曾立誓效忠庄主,现在又怎样了?”独臂人干笑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怎可相提并论!”那大汉哈哈大笑,转头喝道:“尽说废话做甚么,魏子春命有一条,够本事就拿去。”
背对着的那个老者忽然‘嘿’了一声,说道:“好,很好!五位堂主,他既然一心寻死,你们和魏堂主共事多年,何不帮他遂了心愿,送他一程。”停了一会又道:“你们五人中,谁能先料理了他性命,他这‘司功堂’堂主一席位,就由谁来接替,以后便是一人兼管两堂!”
脸有刀疤那人精神一振,高声道:“魏子春,你受命罢!”翻身下马,从身后取出一对银钩,攻了上去。那汉子怒道:“来得好!”狼牙棒扫出,势道极大。刀疤人不敢硬接,左钩牵引住狼牙棒,趁他力道用尽,右钩挥出,立时在他腿上划出一道血口。那大汉也不吭声,拖着血迹,又是一棒扫出。
斗得数招,那大汉力道渐衰,身子摇摇晃晃,似是站立不住,眼看过不了五招,就要落败身亡。一胖子开口道:“史老弟,姓魏的很是吃紧,我来帮你!”抽出鬼头大刀,加入了战团。刀疤人怒道:“鳌三思,快些滚开,别想着捡现成的便宜。”胖子嘻嘻笑道:“见者有份,轮不到你独享。”没有丝毫推出战局的意思。又一人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我也来凑凑热闹。”顷刻间,余下的三位堂主纷纷拥上,谁也不甘落后。
丘长生大生鄙夷之色,心道:这五个堂主好是无耻,为夺得那汉子的堂主之位,竟是甚么道义也不顾了。瞧这声势,他们敢当街行凶,看来洛阳城内没人惹得起司空世家。
那大汉本已是伤痕累累,那经受得住五人的攻击,霎时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只见他刚挡开一板斧,胖子鬼头刀袭向他腰间,来势汹汹,那大汉已无法再避,忽然半空中横出一条飞索,缠住了刀身,止住了这一攻势。胖子正暗自得意,满以为这刀下去,就砍回来一个堂主的席位,岂料被人挡了开来,定睛看那人,怒气填胸道:“丁游魂,你做甚么?”
原来挡住他的这人姓丁,只因他长索使得极是厉害,性格又怪异,动辄要人性命,旁人便称他的长索为游魂索,明着称他丁堂主,背地里却叫他丁游魂。他刚才怕胖子抢了功劳,是以才出手阻挠胖子那一刀,听到他直呼自己‘丁游魂’,也来了怒气,冷笑道:“凭你这点微末本事,也想接管司功堂,丁某便是第一个不服。”胖子大喝一声,横过鬼头刀,往他头上劈去,口中说道:“你不服气,我就打到你服为止。”丁游魂想回讥他几声,但听到厉厉风声,也不敢大意,扬起铁索,往刀身前端打去。
胖子忽然‘啊’了一声,腰身一拧,刀势大改方向,变成往左下劈去,‘当’的一声烈响,却是劈在一板斧之上。使板斧的是青面人,本来这一斧头势必要砍在那大汉的胸膛,却被胖子用刀震偏了方位,险些剁在自己大腿上。青面人暴跳如雷,不由分说,乱斧就向胖子砍去。
这五位堂主各怀鬼胎,谁也不容他人获利,战局顿时混乱无比,呼喝声更是不绝于耳,‘瘦竹竿,我要你变三寸丁’、‘哎哟,廖独臂,你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看招,死胖子’、‘哎哟,是谁踢的我’……只要有一人攻向那大汉,立时便招来其余四人的夹攻,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再向他递出一招半式。
丘长生看的暗自皱眉,又不免对那大汉那大汉生出同情之心,此时他竟成了他人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隔着上下窜跳的五个堂主,丘长生见他双目血红、面色铁青,面上肌肉一颤一抖,显然是已怒到了极致,突然之间,左脚一跺地面,横跃当空,高举狼牙棒,向背身的老者头部袭去。
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谁也想不到在这紧要关头,他不顾及自身性命,反而攻向那名马上老者。那五名堂主正斗得昏天暗地,没人察觉到了他的动向,待那大汉跃起时,已然来不及截住他。瞬间狼牙棒便攻到了老者的头顶一尺处,这一棒蓄满了力道,若是被它击中,脑袋非得开花不可。
那老者没有丝毫反应,待狼牙棒再落下两寸,才见他右手探出,五指张开,快如闪电,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便抓住了狼牙棒的一端,生生定住它的来势。只听得‘咔咔’连响四声,那老者座下的马匹痛厮一声,然后像堆烂泥一般瘫跌下去。原来那老者将棒上的力道尽数卸到了坐骑之上,马蹄怎能承受得住如此巨大的冲力,四条马腿全部折断。
在马匹倒下的电光火石之际,那老者低喝道‘去罢’,狼牙棒另一端的那大汉吐出一口鲜血,像断线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一丈开外,没了动静。那老者又点起身形,连番变换姿式,轻轻落在对面的一匹马的鞍座之上,冷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没用的饭桶!”
五名堂主见老者动了怒火,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丁游魂高声道:“木长老神功盖世、旷古绝今、临危不惧、义胆乾坤,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青面人道:“正是,刚才这一掌,足有万余斤力道,直如浩瀚之汹涌、雷霆之霹雳,威猛异常!”刀疤人忿忿道:“魏子春胆大妄为,竟敢冒犯木长老大驾,当真是罪大滔天、穷恶之极,便是再死十次,也抵偿不了他大罪十之一二。”胖子跟着道:“不错,魏子春的过错,简直是罄竹难书、令人发指,请木长老允许属下将他的罪状逐一列写出来,粘表在我‘司罪堂’正厅之上,以告后人!”廖独臂自责道“属下等人未能察得先机,让他惊扰了木长老,我等实在是羞愧万分、耳红面赤、腼颜人世……”

丘长生听得连连摇头,心道:他们也是一堂之主,怎么满嘴都是阿谀之词,比那个叫魏子春的堂主差得远了,可惜他丧了性命。当下不愿再听下去,收拾好包裹,自行歇息。
第二天清晨,丘长生用罢早饭,向小二打听了天武镖局位置,得知是在洛河之畔。
一路沿街行来,倍感热闹,与夜间的冷清截然不同。士人商甲、贩夫走卒、豪士过客,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其中又以卖花者居多,花类里有一半以上是牡丹。这些牡丹花品种繁多、色样各异,丘长生知花甚少,十种牡丹中,倒有九种没有见过,只觉得花朵奇艳,花色耀眼,煞是好看,又闻得各种芬芳竞相飘散,不禁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他殊有不知,自古便有‘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之说。相传唐代时,武则天寒冬设宴赏花,令百花绽放,唯牡丹不从,贬之洛阳。岂知迁洛后竟吐蕊怒放,武后闻知盛怒,命人以火焚之,直到枝干灼焦。谁料次年却依旧叶荣华发,且花更大、色更艳,于是洛阳牡丹闻名天下,夺得百花之魁。当地人士极喜此花,视为富贵征兆,唐白乐天有诗赞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由此可见一般。
走了半里多路,来到一座桥身前,桥头右端立着块大石碑,上面写有‘洛河’,过了一座小桥,又朝下走了百来步,转过一道弯,只见一座大院矗立在前。院门大开,两侧有一只石虎,石虎下端各有八名汉子站立,一杆三丈来高的黄旗迎风飞扬,旗上一只白虎、两行黑字,与之前见到的镖旗一般无二,只是这面大了许多,院门正上方的牌匾书道‘天武镖局’,字体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丘长生定了一会,朝大门过去,离门口尚有数步之遥,早有两名汉子走上前,抬手拦住了他,喝问道:“甚么人?”丘长生道:“在下姓丘,有事求见贵总镖头,相烦通报一声。”那两名汉子见他并无特别之处,其中一人斜眼看着他,轻蔑道:“我们总镖头是何等身份,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得着。你有甚么事?”丘长生道:“在下受人之托,有一样东西要转交给万总镖头。”另一名汉子道:“甚么东西,拿来我瞧瞧!”眼光瞄向了他背后的包裹,伸手便要去拿,此举甚是无礼。
丘长生微一侧身,挡住了包裹,那人手刚触及他右肩,‘哎呀’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用左手握住右手,奇道:“邪门,邪门!”原来丘长生运息右肩,震开了他的手臂。先前那名汉子问道:“怎么了?”也伸手来强取。丘长生不愿跟他们作过多纠缠,后撤一步,取出包裹里的镖旗,说道:“把这个交与你们总镖头,他自然会见我。”
那两名汉子一惊,喝道:“你从哪得来的镖旗?”另外六名汉子赶了过来,神色沉肃,如临大敌。丘长生哈哈笑道:“见了万总镖头,我自然会说。”八人惊疑不定,中间一人接过镖旗,对同伴道:“你们在这看着,别让这小子跑了,我去禀报总镖头!”飞也似的奔了进去。
过了须臾,又飞也似的奔了出来,囔道:“相好的,我们总镖头有请。”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紧跟在他身后。甫一进大门,‘吱’的一声,有两人立刻将大门关上,八人四前四后,分走在丘长生周围。
丘长生心道:他们定是把我当成夺旗之人了。当下也不敢大意,走过一段青石板路,穿过一道长廊,来到一个大厅前,侧面写道‘白虎别厅’四字,厅堂颇为陈旧,不像是常有人在此会客。丘长生心道:既有白虎别厅,那应当就有‘白虎正厅’或是‘白虎厅’罢,为何不直接去那厢?
一人见他迟疑不前,嘿嘿笑道:“相好的,不敢进去么?”丘长生道:“有何不敢!”踏步进入里头。厅中倒也宽敞,茶几桌椅一一具备,另有摆设若干,与常见厅堂大体一致。
丘长生问道:“万总镖头人呢?”那八人守住厅口,一人诡异笑道:“你着甚么急,待会就能见到。”丘长生见他们举止大非寻常,猜想是要对自己不利,不免多了一分戒备,竖耳倾听,四周不断有哗哗脚步声传来,到了‘别厅’近处,便即停住,竟是把这里围了起来。心中微微不快: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仅凭一面镖旗,何至于斯?于是高声朗道:“你们万总镖头,是不是多年不走镖,哈哈,胆色好是了得,在自家府上见客,也要有成群的趟子手护身,着实让人开了眼界。”说完朝四向各指一遭,大放笑声。
那八名大汉一怔,均是诧异寻思:这小子如何得知四周有趟子手?
厅外传来一阵呵呵笑声,丘长生循声望去,见进来四人,前面一人五十岁左右,体呈富态,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猜想他便是万震北。后面三人颇为奇特,左侧两人生得一摸一样,高鼻阔眼,只是其中一人头顶秃了左半边,另一人秃了右半边。右侧那人下巴生黑痣,大若拇指,双眼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丘长生大感奇怪:这人相貌奇特,看过后绝难忘记,我敢断定以前从未见过此人,他却好似跟我有深仇大恨?
果然,八名汉子向前面那人行礼道:“总镖头!”万震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换了八名镖师入内。丘长生不知他们耍甚么花样,也懒得跟他见礼,只略微抱了拳。
万震北笑吟吟道:“阁下姓丘?”丘长生道:“不错!”万震北道:“丘老弟一表人才、俊伟不凡,难得,难得!来,请坐,请坐!”丘长生看他极是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抱拳道:“万总镖头请!”
万震北是主人,居中而坐,丘长生择了左下首一张椅子,那三人便在他对面坐下,剩余的八名镖师分站门口两侧,凝神戒备。
分宾主坐定,又有人递上茶水,万震北道:“请用茶。”丘长生闻得厅外四侧仍是鼻息凝重,显然这些人并未散去,何况对面带痣那人又满是恶意,即便是笑意拳拳的万震北,也让人觉得难以捉摸。当下凝神戒备,道声‘谢了’,并不碰茶杯。
万震北哈哈一笑,指着那对孪生兄弟道:“这两位是敝镖局的两位镖头,江湖上人称……嗯,焦天杰、焦地杰兄弟。”丘长生心下奇道:他为何说到‘江湖上人称’便住了口,接下去该是提他们名号的话,不知道江湖上称作他们甚么,可能多半是不雅罢。朝他们抱拳道:“久仰大名。”那两人脸色微变,同时‘哼’了一声,大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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