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虽曾随了空造访过慈航静斋，梵清惠却是无缘得见。此时只见梵清惠看上去在三十许岁间，淡素的面容却充满沧桑之感，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人觉得仙意岸然。龙啸却本能地于第一时间对其产生警惕之意。龙啸前生十五岁便已出道，其后纵横天下近十余年，凭一身惊世骇俗的异能打遍天下，令得群雄束手，眼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梵清惠看似圣洁的高雅风姿，实则是媚术练至登峰造极的表象。而一般练有此等异术的，皆为蛊惑人心，骗取权势的邪教妖女，无一例外。只是如梵清惠这般不用任何刻意的动作，便可生出如此强大的吸引力，令人神迷而又觉神圣出尘的，龙啸尚是首次得见。
了空见龙啸前来，欣然道：“云儿，速向梵斋主问安。”龙啸行礼后，在了空目示之下，神色自若地步上台阶，稳稳立于了空身侧，同问剑一左一右分立自家宗主之后。问剑等静斋一众尼姑皆面露诧异之色。此举等于是了空向众人公然表示，决定将龙啸定为其传人，武林中地位最为崇高的两大圣地之一——净念禅院的下任宗主。梵清惠美目流转，望向净念禅院一干大小僧侣，却发现众僧由四大金刚以降，均面色平静，默诵佛经，气氛不见任何乱像，显是对此结果并无丝毫意外或不满。梵清惠微微动容，露出一丝忧色。
了空低喧佛号，和声道：“距两大圣地宗门盛会尚有三年之期，梵斋主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要紧之事？”梵清惠收回心思，平静淡雅的面容露出不可抑制的悲色，叹声道：“不敢有瞒了空师兄，半年之前，贫尼得到消息，秀心师姐……已为人所害。”
即便以了空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心性修养，闻得此消息亦不由色变，一震道：“竟有此事？秀心师妹与……石居士早于川蜀隐居，断尽一切俗缘，何人会去害她？况且，合他二人之力，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伤秀心师妹丝毫？”梵清惠玉目含泪，垂头默然不语。身后问剑却咬牙道：“了空师兄，谋害秀心之凶徒不是别人，正是石之轩本人！”
了空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骇然道：“石之轩虽为魔门中人，但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既放下一切同秀心师妹结合，自当改邪归正。且贫僧听闻他们更育有一女，名唤青璇。天伦之下，便连顽石亦要点头，怎会对自己的妻子下此毒手？”梵清惠秀目抹过一丝悲哀与愧疚糅杂难分的复杂神色，长叹出一口浊气。问剑怒声道：“魔门中人一向灭情绝性，石之轩又怎会免俗？”龙啸皱眉插言道：“这个石之轩究竟是甚么鸟人，连自己老婆都杀，还算个男人么？”梵清惠莞尔道：“石之轩不是鸟人，却是魔门近百年来最为棘手的祸害，实为我正道大敌。原本秀心师姐以身试魔。以一缕情丝束缚住他，本想感化走入正道，却不想……”
龙啸双目爆出一丝精芒，寒声道：“这石之轩的心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此人若落入我手中，必教其尝尽惨绝人寰的天下酷刑！”了空不悦道：“云儿，修行之人岂可生此恶念？除魔卫道确为我辈应尽之义，但为正义之举却不可为暴虐之事，否则极易堕入魔道，以致心神不保，万劫难复。”梵清惠沉声道：“了空师兄，师侄亦是一时激愤，且年纪幼小，心性根基不固，倒也不必苛责。”旋又怆然低语道：“石之轩固然是罪无可恕，但更为可悲之事，便是谋害秀心师姐的不止石之轩一人，更有石之轩与秀心师姐所出之女，石青璇！”
龙啸讶然道：“甚么？石之轩也就罢了，为人子女者有怎会害自己的生母?不可能罢？”问剑晒道：“有何不可能？此妖女自幼受其父邪思邪行熏毒，早便如邪魔一般奸恶，又有何事做不出的？”了空听得乏语而对，好半晌才沉声道：“若真相果真如此，则实在令人痛心。”龙啸忽道：“那叫石青璇的白衣女子现在何处？是否随石之轩一同走了？”
梵清惠略感意外，摇头道：“这倒没有。当贫尼收到噩耗星夜赶至秀心师姐居所之时，此女仍未走脱，故此番清惠亦将她带来了禅院。”对问剑柔声道：“领青璇过来罢。”问剑低声应是，抬头吩咐随行的静斋一干女尼道：“将妖女带上殿来。”
少顷，两名女尼手持利剑，成犄角之势夹着一名身姿娇小的女孩，由门外来到殿心。那女孩看上去比龙啸现今尚要小上些许，容貌极为清秀，可想见其长大后倾国倾城的动人风姿。她秀丽的眼眶略有些红肿，但一双乌油油的眸子却如夜空的宝石一般清澈明亮，面容上带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与无可抑制的悲哀。
龙啸眉头大皱，望着那女孩倔强而又悲伤的双眸，沉声道：“她便是你们口中谋害自己生母的妖女么？”梵清惠幽幽叹息。问剑斩钉截铁地道：“正是！”石青璇闻言一震，迅速地下头去，幼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龙啸只觉一阵怒意“腾”地自丹田窜起，指着石青璇怒声道：“你们为何不用脑子想想，这孩子才几岁，小豆丁一样，只怕连字都认不全，做得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么？”了空忙喝道：“休得无礼！”梵清惠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世间自有一些天赋异品的孩童存在，且魔门从来就有‘斩俗缘’这等灭绝人性的残忍习俗，能作出此举并不稀奇。师侄自己亦是如此幼龄便入先天，相形一般成年人胜之多矣。”龙啸哈哈笑道：“这倒有趣了，我自认早熟天下第一，方姑且在十岁之后才杀的人。这女孩才多大，就能将我比了下去？你们以为她是谁，柯南么……嘿，你们为何用如此古怪的眼神望着我？”龙啸正挥斥方遒间，忽见殿内一众人等，除石青璇仍低头垂伤外，均目光古怪地瞪着自己，这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嘿嘿笑道：“太过激动，一时口误，一时口误……”众人当即释然，不虞有他，皆因众所周知，龙啸今年尚未满八岁。
龙啸这一场乌龙，令得殿内原本僵硬的气氛为之一松。梵清惠不再同龙啸纠缠，向了空行了一礼后，轻声道：“清惠此次前来拜访了空师兄，即是欲暂将青璇禁于净念禅院，不知……”龙啸冷冷打断道：“慢着，她有罪无罪尚是未知，怎能就此将其囚禁？”梵清惠双目亮起一丝精芒，不再言语。问剑叱道：“小辈，斋主同了空师兄谈话，哪有你多嘴的余地？”龙啸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路见不平有人踩。”问剑怒声道：“了空师兄，这便是你净念禅院教出的好徒弟么？”了空唯有苦笑。
问剑压抑住怒气，冷冷道：“石之轩写出《不死印卷》害死秀心师妹，这女孩起先明明自承这《不死印卷》在她处，却怎也不肯将其交出，又不说出石之轩的下落，分明是袒护这魔头，不是石之轩的同谋又是什么？”龙啸松了一口气，欣然道：“原来如此！子曾经曰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亲亲相隐乃是天性之常，石之轩可以对家人无情，她却无法对生父无义，这正是我中华民族古老相传的民族传统美德的表现，值得我们学习和赞扬，并激励我们新一代少年儿童时刻鞭策自己，做有理想，有道德，有……咳，咳，跑题了。言归正传，凭此便指控一个女童犯下如此之大的罪行，不嫌太过武断，且有违圣人教化么？此乃礼教大防也。传了出去，我佛门的清誉只怕大有损伤。”
龙啸一个孔夫子的大帽义正言辞扣将下来，第一时间抢占道德制高点，压得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梵清惠恬静自若地微笑道：“师侄所言亦有几分道理。但正因如此，静斋亦并未对青璇施以任何责罚，故只得将青璇留在净念禅院严加管教。净念禅院高手如云，了空师兄的修为更在清惠之上，比之三大宗师亦不遑多让，以石之轩的绝情绝性，若肯冒险前来禅院夺人，则证明此女确有天大罪孽，如石之轩不来，便可证明青璇的清白。”龙啸寒声道：“好一个清白！石之轩若果真是连妻子都杀的人渣，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女儿？石之轩一百年不来，岂不是要将她关个一百年？如此做法，委实不当人子！“问剑咬牙喝道：”孽障……”梵清惠轻轻摇头，伸手制止。
龙啸续道：“退一万步说，哪怕这女孩真如你们所言，静斋欲用她当人质，引石之轩出来送死，为你们死去的同门报仇，则为何将其送到净念禅院来，想拉我们当炮灰么？”了空怫然道：“云儿，不可胡言！”梵清惠闭目思索片刻，沉声道：“静斋自清惠以下，无一人对青璇有丝毫加害之意。青璇虽为魔头之后，自幼受其影响，但毕竟是秀心师姐所留一脉骨血，严格来说也算得我静斋弟子。只是石之轩天性邪恶，更将亲情视为障碍，狠心害死秀心师姐。若青璇果真无辜，只怕迟早亦要招其毒手。石之轩神出鬼没，自创不死印法后更是横行无忌，实为天下一大祸害。清惠虽不惧他，但想在石之轩无所不至的暗算下保护青璇，仍是力有未逮，无计可施下，才只得将青璇送来净念禅院，合两大圣地全力保护青璇周全。了空师兄，您意下如何？”了空双目闪过复杂的光芒，闭上双目，好半晌后方重睁开来，沉声道：“斋主的办法确是眼前最佳选择，贫僧没有意见。”梵清惠面容露出一丝喜悦，低喧佛号道：“多谢师兄。”
龙啸嘿嘿一阵冷笑，径直走下台阶，来到石青璇面前，淡淡道：“你只需说一句‘我是无辜的’，我这便带你离开，绝不食言。”
PS:今天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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