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慷慨激昂的施林，袁文很是郁闷，这家伙脑袋有病吗？还是他认为自己脑子有病？想要我的稿子，还说是帮忙，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想来，这家伙当年占了宋懋澄很多便宜，已经习惯，还想占自己的便宜，真是、真是可恶啊！
想到这是明朝，倒也并不奇怪，因为此时的书稿想要出版并不容易，不然《三国演义》也不会以抄本形式流传百年，才被刻印成书。
施林或许是看到了那些故事的价值，不过在他看来，刻印出的书赚钱是一回事，给袁文他们印书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出钱来给袁文印书，也算是给宋懋澄的面子。
袁文却不这么想，笑着拒绝：“舅舅有心了，辕文先行谢过，只是为了继承先父遗愿，在下和四哥打算将九龠楼的印书坊恢复过来，自己来刻印这册文集。”
“自己刻书？”施林吃了一惊，小眼圆溜溜瞪着袁文：“你是在开玩笑吗？你知道刻书印刷的投入有多大吗？就算是你父亲在时，也因此弄得经济困顿，以宋家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宜做这样的事吧？”
袁文笑了笑：“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为了先父的遗愿，我和四哥已打算慢慢将这事做起来，还要请舅舅多多帮忙。”
“慢慢做？”施林小眼珠转了转：“那自然好，不过凡事都要慢慢来，这次的集子就让舅舅帮你们出了，若是情况不错，我再让书坊给你们一些稿费，也好为九龠楼添些新书，如何？”
在这个时代，还真没有稿费的说法，便是刻印名家名作，也没有这样的说法，也有些写手靠着创作话本、戏曲谋生，得到的钱也很可怜。
袁文自然不会因那一点稿费动心，不经意地撇了撇嘴：“舅舅厚爱，辕文铭感五内，不过此书的刻印，九龠楼已经开始准备，便是花上一年半载，也要印出，便不麻烦了。”
施林小眼微眯，盯着袁文，房间中气氛顿时怪异起来。
见袁文吃了秤砣，铁了心，施林并不想作出让步，就算没有袁文的同意，没有那些完整的稿子，他同样可以印书。
他伸出肥嘟嘟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几页抄稿，哑声道：“自从听说这些稿子来自九龠楼，老朽还以为妹夫作品，心中很是激动，便让手下人着意收集。有些故事虎头蛇尾，特意找人续写结尾，予以完善，今日才知是两位公子所作，妹夫他在天之灵，一定感到非常高兴。”
袁文听着心中一寒，刚刚还在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不管那些续写的结尾如何，这样的书若是先出来，他的《起点小说》也就不用办了。
袁文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舅舅费心了，不过我们还是想自己来印。”
“我看还是不用了，”施林听了更不高兴，冷冷笑着，将书稿塞进袖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些书稿，万象书坊已经在雕刻，不日便将付印，你们若还有存稿，可尽早取来，想必很快能刻印成书，两位的名声也将传遍大江南北。”
“不然……”施林冷笑两声，小眼盯着袁文，不再言语，想要用这种方式，压迫袁文就范，不管怎么说，能拿到完整的书稿，总是好的。
威胁？袁文微微笑着，端起茶盏，轻轻向外一推：送客！
施林脸色刷地变得煞白，不敢相信地瞪着袁文，随即冷哼一声，摔袖便走。
抿着杯中清茶，听到一旁的宋瑞轻声叹了口气，袁文回头笑道：“怎么，瑞叔在担心？”
“五公子，本可以不用得罪万象书坊的，”在宋瑞看来，万象书坊毕竟是松江最大的私人印书坊之一，能不得罪最好，只要将那些书已经在印的事告诉施林，对方也不至于再强求。
宋瑞在宋家这么多年，对这个施林自然很熟悉，知道他是个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的小人，担心他会从中作梗。
“瑞叔，这施林可是个奸诈的商人，”袁文笑了笑：“你没听他说吗，这些手抄稿，万象书坊早已经收集好，而且已经开始刻印，告诉他我们已经印出了一般，他们会停下来？”
不等宋瑞回答，袁文自己先摇了摇头：“不会，绝对不会！要是他知道我们的书已经在印，或许便不会再要我们的原稿。但是，他会马上将他们续写的书稿以最快的速度印出来。”
“想想看，以万象书坊的实力，若是全力以赴，他们的书恐怕还会在我们之前印好。不管那些续写的结尾如何，只要这些书出了，内容又差不多，以万象的名气、店面和印刷质量，我们的书只有死路一条。”
宋瑞脸色数变，知道袁文说得不错：“只是……只是那施林恼羞成怒离去，恐怕还是会这样做吧？”
“不错，”袁文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只是如此一来，他以为我们的书只是刚刚开始刻印，也不知道我们用的是活字，至少不会和咱们拼速度。”
袁文一直强调慢慢印书，便是要让施林不急着出书。
以有心算无心，按照正常速度，《起点小说》完全可以抢在前面上市，到了那时，万象的版本印得再好，也落了后手，而且内容上还有缺陷，自然无法对《起点小说》造成太大危害。
袁文密而不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阴了万象书坊一道，这也是施林的傲慢所付出的代价。
袁文所谋巨大，由不得他妥协，只要把握主动，也不怕万象的盗版，只是担心对方凭借行业优势，在市场上进行狙击。
“区区一书商，理他作甚？”宋存业看完今日新出的书稿，回来后听到袁文的担心，不屑笑道：“辕文你不用妄自菲薄，林家虽说有些钱财，还不在我宋氏眼中。”
袁文听了顿时大乐，他倒是忘了，宋氏也算是大家族，虽说自己府上有些衰败，毕竟是近支，有长房在，却不容别人随意欺负。
“那便好，若是正当的商业竞争，我们也不用怕他，”袁文想了想道：“不过，《起点小说》要抓紧了，一定要抢在万象书坊之前，打他个措手不及。”
宋瑞还是皱着眉头，此事发生，九龠楼和万象书坊之间，怕就是水火不容了。万象书坊毕竟从事印书多年，在松江府的华亭县、上海县、青浦县和许多城镇都有书铺，他们的反击一定会非常凌厉。
年轻人不会想那么多，宋辕生和宋存业呵呵笑道：“求之不得，辕文你赶紧讲那范进后来的事，那个结尾还不写出来，急煞人了。”
《起点》创刊号的编写已接近尾声，接下来便是全力印刷、整理和装订。
听说要加快印刷进度，海棠社的小姐、夫人们都很雀跃，纷纷告诫自家派出的仆人要配合，有的还加派人手。
经过前段时间的磨合，书坊印刷的效率也有所提高，在众人的努力下，印刷进度大为加快，数日后，五百多册装订好的创刊号就摆到袁文面前。
赭黄色的封面看上去有些简陋，书页上是两个竖排的宋体大字“起点”，侧旁用小几号的字标着“第一期”。
内页使用略显淡黄色的江西竹纸，这种纸因为被常熟藏书家毛晋所偏爱，又名毛边纸，价格相对低廉，吸水性好，用来印刷甚是方便。
因为条件有限，袁文索性一切从简，也为将来改版留下空间，只希望凭着早先的风声，还有新颖的内容，开个好头，对封面和排版未作太多要求。
何况还有万象书坊这个变数，袁文等人并不能确认他们印书的进度，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还是打算尽早推向市场。
在此期间，也有几家书坊想要购买袁文的稿子，得知已经在印刷后，便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排除有人也在偷偷运作自己的版本，毕竟这段时间里，几则故事传得越来越火。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要抢时间，谁抢在前面，便是占了先机，而对袁文来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为了印这五百册书，九龠楼中藏有的资源全部用尽，还向外借了些。
若是这次成功倒也罢了，哪怕是能卖出三百本去，也有赚头，以后还可以接着再来。
如果失败，九龠楼便再没有印刷一册书的资源，就得再想其它的办法。
印书以来，施孺人的态度一直很不明朗，虽说对袁文他们的举动有些放任，由着府上不多的几个仆人在后院帮忙，但若这次不能成功，很难说不会发生变化。
因为禁足的缘故，袁文无法离开后院，在形势还不明朗的情况下，他不愿再与施孺人发生冲突。
售书的事便只能交给宋瑞、宋辕生和宋存业，三人分工，由宋存业负责青村城的书铺，宋辕生负责松江府府治所在的华亭县城，宋瑞则携带部分书籍前往上海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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