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骨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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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的死并没能拯救他于酷刑,责打凌辱过后,他被拴在那船舷上示众。
他昏死过去几次,也气得父母几乎背过气去,苟延残喘地拖着断腿活到今日,尽管当年的断腿已经在靴子底垫高后极力去掩饰,但残腿毕竟是残腿。
父亲看他的白眼仁更多了,母亲正眼不会看他,总是说,当年是不是抱错了孩子?记得一次送了孩子去浴佛会冲喜,是几家的孩子都在。但掩饰不住的是,他长得和父亲还有兄弟们奇像,所以自然是张家的子弟。只是,他是张家的耻辱,是父亲根本不想见的渣滓。这些不仅成为他抹不去的污点,也成了家人的笑柄,甚至脸侄儿都侮辱他,他自己的孩子也跟了受尽屈辱。每次想到这些,他都不想活,没有生的意义,却也没死的勇气,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苟延残喘。
张廷璧这回做梦都没想到京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众人仰视的大才子黎晓霞是红樱和他当年残存的那个孽种。红樱的病怕是难治,临死前一定要将孩子送回,听说晓霞是他的儿子,张廷璧先是冷笑,后是苦笑,最后摇头,他不想去认,尽管父亲生生打走了如此一个出色的孙儿,但他不想认。他没能带给孩子什么,也不想孩子能如何对他。
但是红樱那凄然的目光,泪汪汪的眼睛,令他忘不掉从前。
那天在庙里,张廷璧忍不住抱住红樱大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那多年的屈辱。折磨,仿佛都在此发泄。
就在这时,一把大手抓住他扔去墙上,头狠狠撞在墙壁上,红樱声嘶力竭地叫嚷:“青儿。疯了不成,住手,他是你爹,你亲爹。”
那孩子虽然面容带着稚嫩,却表情中满是少年老成,显然被母亲的话骇到,气恼道:“娘,您糊涂啦?我爹早就在家乡发洪水时去世了。他是什么人,儿子不怕他!就是朝廷权贵也没有什么了不得。”
黎青,张廷璧早闻其名,终于得见自己地骨肉,那感觉奇特,难以言状,是只看着儿子,那俊秀的模样倒是个可人儿。
黎青挥拳就打,丝毫不示弱,急得红樱大喊一声:“青儿。再若造次,娘就一头撞死给你看!”
黎青吓得一把抱住母亲,母亲这才踉跄几步坐到地上。16K小 说网
哭泣道:“天底下哪有儿子打爹爹的道理?”
“娘,他是什么人。您不要骗儿子,儿子不怕!”黎青气恼道。
青儿,你要呕死为娘吗?黎母缓过气呻吟。
娘,您十几年都未曾提起不是讲我父亲早就过世了吗?黎青见母亲激动的欲寻短见,有些失措。
张廷璧被黎青这一推,丝毫没有抵抗能力地撞在墙上,反是恼火,怒道:是不是我张家的子嗣,一验便知道了.也不必在此争执。
黎青一拂袖,根本不屑与张廷璧理论,冷笑道:“是不是都无所谓,家父早已亡故。不然母亲不会拖着黎青自幼受苦受累,未老先衰。”
话音中地怨愤,似乎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世,只眼睛在张廷璧身上身下转,看了几下似乎要将父亲深深留在脑海里,扶了母亲要走。
红樱抓住了黎青央告:“青儿。听话。去给你爹跪下磕头,他是你爹。你的亲爹。”
黎青哪里肯听,扶了母亲就向院里去,张廷璧知趣地拂袖而去。
就在走出寺院时,张廷璧忽然觉得心头堵了口恶气,如何就他这般窝囊,家来一条狗都能欺负他,如今亲生儿子也对他如此不敬!
越想越气,咬牙踢了脚墙,反被戳了脚尖,钻心的痛。
回到家,张廷璧越想越气,心底暗骂自己:“张廷璧,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活到如此地步,人人可以践踏!”
正在生气,夫人怯怯地过来说:“老爷,有个事要让你知晓。”
每次听到夫人这个话,张廷璧就心头哆嗦,多半是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又去生事,被大房那边告状过来。
“老太爷的寿诞到了,可是要送些什么礼物才不寒酸?”夫人试探,又说:“如今账面上捉襟见肘,怕置办不起像样的东西,虽然老太爷和大哥廉洁,但是起码送件衣衫也要像样呀。”
“你贴身的乌嫂子鞋底纳得不错,穿来轻便,就再做双万寿鞋吧。16K.CN”
“可是,上次已经送过了,还有,老太爷根本没夹上眼,转眼就赏给了赶车地刘喜子了。”
张廷璧脸色通红,知道父亲从来对他这个儿子轻屑,正在郁怒,儿子若霜在门外露个头,又闪避开。
“滚进来!”张廷璧怒喝,只有在儿子面前,他才有些威风和尊严。
霜儿哆哆嗦嗦进来,凑近到他身边。
“又闯祸了?”
霜儿低头摇头,手背在身后。
“手中拿得什么?”张廷璧骂,霜儿仍是摇头。
张廷璧鬼火顿起,一把抓过儿子的手掌掰开,儿子惊哭起来,就见手掌打得青紫淤血,肿成了熊掌一般厚。
“不要脸的东西!又被学里的先生打了?”自己的儿子总是如此丢人!
霜儿慌得跪下哭道:“霜儿冤枉,是若霭哥哥今天来学里替大老爷巡视,考大家的文章。拿了儿子扎筏子,故意要杀鸡给猴看,寻儿子文章的不是。学馆里的先生本是说孩儿的文章还是可圈可点,但若霭哥哥一说不好,他就随了说得一无是处。学馆里的同窗都可作证。”

霜儿哭哭啼啼,张廷璧骂道:“有脸哭!你若是那文章写得如花似锦,字字珠玑,谁挑你地不是?你若是文章赛过那黎……黎晓霞,就不信若霭找你地不是!”说罢喊着外面的家丁拿板子来。慌得太太哭求。张廷璧大骂:“今日你若是拦了我不许管儿子,我也不活现眼受气,撞死就罢了!”
夫人慌得大哭,张廷璧吩咐儿子跪好,没头没脸打了一顿,打得儿子提着裤子满处滚跑,被张廷璧抓住狠打,满心想的不是儿子地错处。却仿佛在重新回味那年在江上船舱板上被父亲责打时的惨状。
太太哭了说:“你打儿子也罢了,谁让他不争气,只是打坏了他又是要看病花钱,你虽会医术不必请郎中终归药是要花钱去抓地。”
一席话,张廷璧收了手,脑子里想起来黎青那不屑的眼神。
正在同儿子生气,前面的管家又来传话,说是贺寿那天不许若霜出面,嫌弃这几个孙子不争气,丢他的脸面。言外之意,他这个儿子都可不去了。心里越想越恼怒,恨不得上吊抹脖子罢了。
过了第二日,张廷璧辗转反侧。放心不下红樱,反是抱定个心,不然孤注一掷了。当初为了红樱怀了孩子责打我,辱骂我,如今这个孽种如此出息,可气他对自己不敬,自己的儿子!
张廷璧寻来夫人,把见到红樱一事一一说明。毫不避讳道:“如今红樱回来了,无论如何要给她个名分,我不求旁的,怎么也要纳她为妾。”
夫人闻听先是哭,哭过骂,骂过哭。然后抬出老太爷说:“当年你就是同红樱贪欢惹了祸事。如今反又来提她,老太爷是个倔脾气。不讲情面地,上次霜儿他们惹了祸事,就牵累你被老太爷当了侄儿们的面打了二十板子,如今可不能再惹老太爷,人有脸树有皮。”
张廷璧将茶碗一摔,哗啦一声吓得夫人跳开,张廷璧大步出去。
到了寺院,不容分说就接了红樱走。
红樱起先奇怪,不停地问是为何,张廷璧道:“你我都是死过之人,就不怕再死,我带你去找老爷说清楚。”
黎青是回到家中发现母亲不见了,伺候母亲地婆子说,是张二爷带走了夫人,留下了话。
黎青大怒,冲去张府。
管家拦了门不许进,黎青哪里管,腰中长剑出鞘,吓得家院避开,刚要喊护院,里面的丫鬟传话说:“二老爷请这位小爷里面见。”
不等黎青开口发难,张廷璧就说:“你母亲当年是我身边的丫鬟,是张府的奴婢,有契约地。大清律不许取下九流,所以我没能娶她。只是她失散流落这些年,也是张家地丫鬟,如今逃奴归府,没个不妥。照理,你该在我府中为奴,不过念你如今有功名,还是走吧。”
“我娘在哪里?”黎青恼怒道。
张廷璧笑了,摇头说:“奴婢,自然去刷马桶,洗衣服,还能在哪里?”
黎青手中的宝剑兜转指向张廷璧,骂道:“把我娘放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扣留我娘,休怪黎青不客气!”
“别动兵刃,都是自家人。”二太太慌忙劝阻,吓得声音发抖。
是不是我张家人,我都承受不起,倒是红樱必须留下.让他走!张廷璧赌气道.
二太太兰珍上前道:黎青这孩子是谁地骨血我们张家是可以不在乎,只是红樱是张家的包衣奴俾,失踪了这些年,若是同人苟且私自定了终身,这见了官可是要沉塘溺死暴尸的.
太太,我没,青儿是二少爷地骨血的.奴婢这些年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就是想他有天能认
祖归宗呀红樱从后堂哭着出来道。
黎青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变故已经非他所控,如果他不是张家地血脉,将置母亲于何地?
你也不必哭,是你寻上门来的.不是我的骨肉,量你也不敢来.但这畜生若是我张家的骨肉老夫自会好好管教。代张家可不认什么嵩阳书院.天子的王法也是要理三纲五常的,父子纲常是免不了的!
银簪刺破手指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很明显地,他的血和张廷璧的血是融了的,而张家三少爷的血也是和张大人的融地.只是母亲地血和三少的血不融,不知道试了反复多少遍,众人地态度仿佛缓和了。
“你身体内流了张家的血,就注定是张家的后.养不养你并不是你该问的,你要知道的只是父子纲常.想你在书院读了这许多书,总懂些道理吧.”张廷璧斥责道。
黎青也知道适才的举动过于冒失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惯的机警也不见了。
兰珍劝解道:老爷,你也消消火气,先时嫌儿子不争气,又打又骂的.如今有了读书争气的你便知足吧。”
张廷璧背着手道:这里是张家,父为子纲,到了朝中的事,那是君臣之道,到你的书院,才是师徒之道,既然是孔圣门生,你是知道的.”
黎青缓缓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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