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文三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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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文三篇(3)
那天,我送一个前来查电表的电工出门,它突然挣脱了脖圈,把那条沉重的锁链弯弯曲曲地抛弃在地上。我女儿惊呼:“爸爸,狗!”狗已经蹿了过来,它的身体几乎紧贴着地面,见惯了它戴着锁链的形象,乍一见了没戴锁链的它,竟感到有一些陌生,好像不是我家的狗,而是一个别的野兽。运动员戴着沙袋训练,一旦解了沙袋,便如离弦之箭;我家的狗一直戴着铁链生活,一旦解脱了铁链,那速度比离弦箭还要快。我挺身而出,把电工挡在身后,并举起一只手,对着它挥舞着,嘴里大喊:“狗!”狗一口就咬住了我的左腿。我庆幸自己穿着棉裤,棉裤里还套着毛裤,它咬了我,也不一定咬得透。我认为它咬我一口就该罢休,没想到它竟然连续作战,松开我的左腿,又咬了我的右腿,然后耸身一跳,在我的肚皮上又咬了一口。这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的可怕,这时候我才明白宣传部那个小伙子为什么能跳上三米高的房顶。伤口剧烈地疼痛起来,我一挥手,正好挥进它的嘴里,它顺便又给了我一口。幸好离门不远,我挣脱了它,与电工和我女儿跑进屋子,紧紧地插上门,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解开衣服一看,三处出血,一处青紫。腹部伤得最重,原因是毛衣不如棉裤厚。如果我只穿着单衣……如果咬着电工……我想,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这时,大门还没有关,万一它跑到大街上去见人就咬怎么办?这条狗,自从进了我家的大门,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它可以听到邻居家狗的叫声,但从来没有见过面,它能认识自己的同类吗?
妻子终于下班回来了,狗撒着欢儿迎接她,并且十分顺从地让她把铁链子重新拴到脖子上。
下午,我去县防疫站购买了狂犬疫苗,到门诊部打了一针,医生说要连续打五针,戒酒、茶一个月。
只因为一时冲动,咬了主人,它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我让妻子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愿意要这条狗。妻子回来说,人家都说:连自己的主人都咬,谁敢要?但她厂里几个馋鬼愿意打死它吃肉。
我的心立刻就软了。我想起了这条狗无比的忠诚,对我妻子。我想起这条狗在社会治安不好的情况下,给我妻子和女儿带来的安全感。我女儿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吓人的消息,夜里睡不着觉,我妻子就安慰她:“不怕,我们有狗。”它咬我,可能是一时糊涂吧?我决定还是留着它,给它脖子上再加一个脖圈,挣脱一个,还有一个。但那两个打狗的人已经来了。我妻子想了想,坚定地说:“不要了!”
那是两个身穿黑皮夹克的中年人,每人提着一条麻绳子。一进院,狗就疯了似的对他们冲刺、叫嚣。我生怕他们当场动手,他们说不。他们让我妻子把那两条绳子拴到狗脖子上,由他们拉到厂里去再打。
我女儿很难过,坐在桌前,打开了收音机。我把声音调大,怕狗垂死的声音刺激她。她坐在桌前,在低沉的箫声里,捂着脸哭了。
奇怪的是它竟一声不吭地被我妻子拉出了大门,那两个男人跟在后边。这是它第一次出门,出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心里也感到很难过,劝着女儿,说人家把狗牵去,放在食堂里养着,天天吃大鱼大肉,它是去享福了。她还是哭,我心里烦起来,就说:是爸爸要紧还是狗要紧?!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不吃饭,我咋呼她,她不服。
我妻子悄悄地跟我说,狗出门时,双膝跪着,望着她,那眼神真让人不好受。
第二天,她回来说,那两个人拖它走,它死活不走,于是就在街上把它打死了。我问它反抗了没有,我妻子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我许愿为女儿再去要一条善良的、漂亮的狗,但我的确很犹豫。人养狗,总要看到它的末日,即便它咬了你,打死它时你也要为它难过,这就是感情吧!
现在,它早已变成了肥田的东西,构成它的物质重新回归了大自然,而且,由这些物质,重新组合成一条狗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但它的短暂的一生,与我的家庭的一段历史纠葛在一起。它咬我那几口,会变成我的女儿对她的孩子讲述的一件趣事吧?也许。
二 狗的冤枉
其实何止是狗有冤枉呢,大凡是被人驯化了的动物,都有诉不尽的冤枉,其中尤以狗的冤枉为最。譬如牛,为人拉犁耕田,为人吃草泌奶,提供皮肉骨骼,连粪便都要为人肥田或是取暖,冤得很,但人对牛的无私奉献和任劳任怨是赞赏的,并将牛的品格作为一种美德,用来褒扬那些勤勤恳恳、吃苦耐劳、不声不响的人。我初当兵那时,在部队里最容易入党、最有希望提干、最被领导喜欢的人,就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但特能种菜抡大锤、特能起猪圈扫厕所的“老黄牛”,“革命的老黄牛”。有不革命的老黄牛吗?谁知道!而如果你是高中毕业生,嘴巴能说,笔头能写,即使你干起活来比那些“老黄牛”还要拼命,也不会得到多少好评。年终总结时,一顶“骄傲自满、缺乏实干精神”的帽子还是要戴到你的头上。对此我有亲身的经历、深刻的体会、满腹的牢骚。多少年来,我们的队伍里究竟提拔了多少“老黄牛”当军官,谁也没有统计过,但数量肯定很大。一旦那些“老黄牛”被提拔成小军官,多半“牛”性顿失,腐化堕落得比资产阶级还要快一些。他们的行为很有些为当“牛”的历史捞本儿似的。经过几十年的淘汰,这些“牛”们多半解甲归了田,但也有一些爬到了一定高度,靠着囫囵吞枣学来的那几百个汉字,靠着几十句部队“政治思想工作者”们挂在嘴上的空洞术语,统治着他管辖的部门。这些由“牛”变成的老虎,张口就是“觉悟”、“党性”、“组织原则”、“作风纪律”、“关怀培养”,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些话的真正含义,鹦鹉学舌,瞎叫而已。其实他满脑袋瓜子都是《 官场现形记 》中那个带着老婆给巡抚大人煮馄饨的小官儿的思维,他对下属颐指气使,对同级脸上带笑脚下使绊子,对上司呢?那就是一匹活生生的哈巴狗了——瞧,冤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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