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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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有开落之时,月有阴晴圆缺。好景不长,1978年7月,又一个黄梅天来到了。一封书信——一封出自晓辉她姐的手笔,来自边疆的书信,把玉儿的一番真诚地美意化为乌有。尤如一颗重磅炸弹,把我和晓辉的感情在瞬间炸得四分五裂,也几乎改变了她后半生的命运。
这位多情的姑娘在我和边疆的选择中不禁平添了几分忧愁与伤感,落下了许多难以自控的眼泪。她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但她的漂亮美貌的二姐在文化大革命时不幸得了重病死去。大姐虽在边疆,但她的话对晓辉来说等于是圣令,言听计从,是万万违抗不得的。接信后,是她高频率的哭声通知了我。
午饭后,雨下得很大,同宿舍的小李和漕泾镇的小张去淮南运猪了,被誉为“老歪”(他的嘴及整个左半边脸部有点歪,他是这个宿舍的老大哥)上刘集还回来,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人,噢!还有个当副场长的老乡,小吴同志。晓辉跑来找我,她眼泡水肿,看样子很伤心。
她没有坐下,只是良久地望着我,沉默了片刻后,她用凄楚且嘶哑的语调说道:“小宋,我很抱歉,很对不住你,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失落之感几乎使我的心凉到冰点,她至少认识几个字,和我一样,也很善于思考,同时我也知道姐命不能违。问题是我是个穷小子,如果我很富有,我想她大姐也决不会来干涉此事,自然我能有什么理由来责怪她的大姐呢?一想到早已“敲定”的人即将远离自己,心里是啥滋味就不要提它了。
“明天!我大姐要我越快越好,我的户口及粮油关系全拜托你来办了。”她泪汪汪地边说边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陈书记昨天去公社开会顺便带来的。牛皮纸信封只写了林场的地址,下面没有落款,但有非常了草的“内详”二字:妹子:我已替你安排妥贴,给你找了个对象。请放心,大姐的眼光绝不会错的,我敢保证你俩见面后肯定会满意的。他是我厂的治保干部,比你大两岁,工资是七十二元。我已跟我们厂长商量好了,单等你来到报名上班,调离手续就请你的那位好朋友办理一下,你们朋友一场好聚好散,相信他会帮忙的。妹子:林场是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的那位人虽好,但是真要永远地生活在一起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我这边虽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好地方,但你在大姐身边,在大姐的同一家厂里工作,与林场相比要好上百倍。水往底处流,人可要往高处走啊!来吧,那位男的正在替你收拾房子,来吧,大姐也正急切地等着你,从速!从速!
字迹很工整,读起来也很通顺。
“就这样,哪怕雨再大,我也一定送你到蚌埠上火车!”
还说啥呢?她的大姐都说完了,而且还是那样的合乎逻辑。
“真没想到,你居然那样的爽快!”她的泪水正在往下滴,“我左右为难,舍不得离开这里,熟人熟地的,而且我又认识了你这样一位好心人。可不去又不行,大姐从小把我带大,她待我是最好的,从我插队至今,这么多年了,她哪一个月不寄上五元、十元的。如果我不去,怎么对得起她呢?唉,叫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抬眼望了望与我同龄的苦命人,又望了望门外昏黄的雨空,静默了好一会儿后,用兄弟的口吻说道:“我无法决定你的去留,尽管我们是同乡,但我们相处的日子毕竟不长,可说是萍水相逢,彼此间还没有过多的了解,而且在此之前,你我都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各自的爱慕之情,只能算是朋友一场。眼下你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早该到生儿育女的时候了。请放心,我一定帮你办妥一切调离手续。”
“谢谢你!请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走茶凉地姑娘,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她站在原地,断了线的泪珠一个劲地往下滴。
“小宋,现在我想请你帮帮忙办件事情行吗?”“什么事?请吩咐!”“等会儿请你一起和我去一下刘集邮电局拍份电报。”
“拍电报?我不去!实在对不起!什么都能帮,唯独这件事不能帮!”
“为什么?”
“因为……因为……反正我不能去,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我总觉得我照你的说法做了,像在帮倒忙,所以请你原谅,我实在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另请高明吧!”我毅然地转过身去。
一想到眼前的这位并不起眼的但又很温柔的姑娘马上要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床共枕,马上要和我分别去做什么“天山的红花”,而且是那样的雷厉风行,叫谁谁也受不了,叫谁又能接受这样的请求呢?
“好!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要问你借样东西。”
“什么?”
“床下的那双网球鞋,我的那双胶鞋坏了,再说下雨天路挺烂的,穿球鞋走路跟脚。”
“完全可以,要是你喜欢,那我就送给你!”我俯身拿起了那双红白镶嵌的网球鞋给了她,。
“有一点我要声明:当你如果在新疆一旦受到挫折,或者遇到不顺心的事,可别怨我这只该死的鞋噢!”
刚说完正好老大哥回来,晓辉象是抓到了一颗浮在水面上的木头,苦苦地哀求老大哥再辛苦一趟,与她再次去一趟刘集。老大哥的确是个有求必应的大好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可怜他手中的雨伞都没来得及放下,就马不停蹄地再次踏上奔往刘集的泥泞大道。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大哥和晓辉满身泥水的回来了。
不一会,晓辉扔给我一双根本分清颜色的泥鞋。
“还给你小宋,请原谅!我今晚十二点就得走,来不及洗了;送行的人员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帮我办一下户口调令手续就行了。”
我自然答应,可我执意要送送她,不久她又来了。她穿了件褪了色的紫红色对襟两用衫(七月的雨天穿衬衫还不那么适应),我注意到她的右边胶鞋果然有个小口子。她左手拿着一双她自己扎的棉鞋,右手拿着一本百页硬抄,两刀信纸,坐在我的床沿上欲言又止。
老大哥何等精明,他咧嘴一笑说:“好啦,我让位。你们俩最后说一会儿知心话吧!”说着,拿着饭碗出去了。
“小宋:这双板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不知脚寸配不配?你我认识不易,留给你算是纪念,希望你收下;硬面抄里夹有二张邮票,望你能给我写信,即便是只言片语,这是信纸。请原谅!我忘了买信封,我心乱如麻,脑子昏沉沉的,我真心地希望你能把我忘掉,可是我知道你的脾气,你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谢谢你的礼物,我收下了。我也要讲句话给你听听:男女之间的友谊和爱情是由缘份来决定的。有道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咫尺陌路人’,看来你我不存在缘份二字。我也不是个糊涂蛋,我晓得你给予我很多,生活上与经济上都给了我很大的照顾,我不是残疾人,可我身上的衣服基本上全是由你来洗的,而我能给予你什么呢?最多是讲几个故事,打发难熬的时光,你放心地去吧!我决不会怪你的,也没有任何理由怪你。”
“如果天不下雨,或是下小雨,我今晚是一定要走的,我想你还是不要送我了,三十里的烂泥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不等我回话,她就一扭头便跑了出去。
我追出门外说:“不!晓辉,我一定要送送你!这样,我的心里要好受些。”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这趟远行太不值得了。我总认为:既然她将来不跟我成婚,那也用不着去新疆啊?安徽的罪这么多年来难道还没受够吗?为什么还要到新疆去受罪呢?中国人有句话叫做“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就算我们这些无路可走又无能为力的走剩下的年青人们没有机会回上海,我也不相信一辈子会呆在这里。我们有什么理由要这么消沉,这么泄气呢?人,只要是有思维的人,就应该树立起自强不息地精神,为什么要到边远的地方去过在我看来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呢?晓辉啊晓辉!唉!
晚饭后,老大哥帮她整理行装去了。我擦身洗脚,钻入了蚊帐。离出发还有四个多小时睡一会儿好赶路。我注意到阴霾的天空出现了几颗星星。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摇曳的小油灯在动。空啊空,一切都空了。既然空了,既然明知已经失落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何必再去多思,何必再去多想呢?

一时还没睡意,我点了二角钱一盒的“淮河”烟,手捧一本现代小说《阿力玛斯之歌》看了起来。谁知,书中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的脸,她的身影在不断地浮现。我哪里还有什么睡意。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听到了阵哭声,是她的哭声。大概是出自惜别之情吧。不一会,哭声更大了,像是大姑娘临上轿前告别新娘抱着母亲痛哭的声音。
“啊呀!走你的路不就得了,还哭她干啥?婆婆妈妈的。”我扔掉了手中的书本,那哭声使我心烦意乱,找出口琴来了个“妇唱夫随”吧,嘹亮凄凉的《南京之歌》的音调,伴着晓辉的哭声响彻天宇。
“让我吻别了你,我亲爱的姑娘,心上的人啊!离别你,飞向远方,爱情的花朵永远幸福地开放。”这首歌的歌词共有六段,是可以重复的音调,晓辉不停地哭,我不停地吹,一遍又一遍听起来好象是死了人。
“别吹了,去看看你的心上人吧!她都快给你吹死了!”进来的玉儿,掀起蚊帐,一下夺去了我的口琴。
此时,她已不再是温顺瘦弱的姑娘,而是一头发怒了的母狮。“你去劝劝她,她都快哭死了,不要在幸灾乐祸了!”
“她心里难过,就让她哭个痛快吧,再说你们那边不是还有老大哥吗?”
“老大哥也劝不好,所以我来叫你的,或许你能劝好吧!”我被玉儿无情地拉出了蚊帐,连长裤和衬衫都不许我穿。
多灾多难的淮北农村,此时居然群星闪烁,银河分明。女生和男生本来同一排房子。所以要不了一分钟我们就到了,还没有进门呼天抢地的哭声就震荡着我的耳膜,那哭声好象是她的男人死了一样,死了爹妈,死了亲身独苗,死了……进得屋中,好家伙,这些女人们为了使整间屋子更加明亮些,在台子上点了两支蜡烛,行李早已捆扎好,晓辉躺在空床上痛哭,三个女人在陪着流眼泪,老大哥坐在晓辉床边的长板凳上高一声低一声地规劝着,如果再加上几块白布条或是黑纱的话,这间屋子可真是死了人。
“我不去啊,我不想去啊,妈呀,我实在不想去啊,大姐啊,大姐,我不想到你这里去啊。”不论在场的姑娘们摇摆着她的身体,不论老大哥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晓辉还是一个劝地哭,全然不知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不想去啊,我舍不得离开这里啊!”
我抽出一支香烟,用汽油打火机点着,靠着桌子站着,脑子转得异常地迅速,思考着如何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哭闹。突然,我大吼一声,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两支蜡烛蹦得老高,倒在桌上同时熄灭,屋子顿时变得漆黑一团。
“别哭了,老子还没死呢?”
人们停止了哭声,霎时静得只听得见女人的啜泣和呼吸的声音,由于猛然之间的惊吓,我打着火机后看到晓辉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一招真灵!可谓“软硬兼施”,老大哥来文的,那我就来武的,结果还是武的发挥了作用。
“不去!那就打开行李睡觉!”用火机点燃蜡烛后,我又吼叫了一声。
人们来不及和我争辩刚才我拣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老子还没死啦!”,他(她)们自然很快知道了我的用心何在,但人们怎么也搞不懂,一向文质彬彬的我,发起火来竟然跟头能吃人的猛虎一般。这是我当队长时逼出来的。要不然,老百姓怎么会跟着我跑呢?
“不去?那我大姐会说我出尔反尔的。”
“那你就应该高高兴兴地去!为什么还要哭呢?”
“可我改变了主意,不准备去了。”晓辉的眼睑挂着闪光的泪花。
“不去了?行了,我们谁也没赶你,睡觉吧!”我转身欲走。
“可我电报已经发出去了,怎么办?”
“笨蛋!一纸空文决定你的命运?你难道不能用相反的意思再拍一份电报吗?”我余怒未消地说道。
“妙!你说得妙极了!”边上的一位叫丽丽的姑娘开口了。
“对啊!我们都给哭昏了头,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玉儿也破涕为笑。
“好了,晓辉你就不要再哭了,都把我们哭得心里乱糟糟的,小宋说得对,一纸空文的确不能就此改变了你的拿去,明天发份电报就说不去了,再写封信说明一下为什么不去的意图。”我们现在的厂长的亲妹妹——燕华同志也激动地随和。
老大哥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今天的电报是我和晓辉一直去拍的,我愿意明天再跑一趟刘集拍一份电报,晓辉你就打开行李睡觉吧。我去跟羊毛的老乡说一声,也好让他们睡觉去。”真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才哭闹惹出的泪没干,玉儿又跳了起来,“上次是晓辉买的鸡,这回轮到你小宋了。”
我啼笑皆非,冲口说道:“馋猫,裁缝不用剪子,光来撕(吃)了,就是抓个大象给你吃,也永远是只瘦猴子!我问你,你们到底谁是我的大房?二房?”这句近乎荒唐的玩笑话引起了众怒,可捅了马蜂窝了。
“断子绝孙!”玉儿她脱口而出骂:“姑娘们,揍扁这个小瘪三!”话音未落,她第一个冲了上来。倾刻间,我感到姑娘们的手指、拳头、脚尖一齐向我攻来。面对这些“发怒”的众姑娘们,我不敢还手,真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一直向老大哥退去,想求得他的援助,哪里晓得一向老实巴交的老大哥,此时竟乘人之危捞外快,在我的右小腿上轻轻地一蹬使我失控倒向他原告坐着的长板凳。我一看大势大妙,一个急转身总算没有摔倒。谁料事情昜糟的还在后头:小李的女友一个箭步冲上来,口中大叫:“我叫你讨便宜,这是你的大房,去吧!”
趁我立足未稳,竟然狠命地把我往晓辉的床上推去。晓辉仍在伤心之中,怎么会顾及姑娘们的恶作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被我这个庞然大物压住了身体。后来大家全压上来了,首先是小李的女友,她的体格好壮实,刹那间丽丽等一些全上来了,开始了一场叠罗汉的游戏。我急欲挣脱,但双腿被该死的老大哥铁钳似地抓着,丝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没辙了只好求饶道:“姑奶奶们饶我命吧!”无奈中,我喘着粗气求救。当然此时最遭殃的莫过于晓辉了。除了我,她的身上还另外随着四个女人的体重,幸亏她身强体壮,否则准把她压扁不可。
“好了,好了呀,都快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死命地叫喊着,象是要被人急欲实施暴利的少女,从喉咙根部发出求救的呼叫声,“算了吧,放开我吧!”
第二个受害者便是我,一百一十斤的自身体重,抵御不了这外来的压力,不一会儿便涨得脸红脖子粗,“救命啊!我的屁都快要被你们压出来了”“卟!”不知是谁真的放了个屁,这一来可真的把人们给逗乐了,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哈哈笑声,姑娘们被无法抑制地滚到了床上,滚到了地上。
我和晓辉总算解放了。无聊、荒唐,无聊的人们便干出荒唐的事情,似乎谁也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余兴未尽,人们在思考,她们也许在想:“由于我的到来,一场悲剧突变为喜剧。为什么晓辉不愿意离开林场?难道是我的幽默?还是其他别的原因?然而我却在想,如果这放荡无忌的漫天笑声要是被晓辉的大姐听到,那将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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