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一入暑伏,原本尚算清凉的天骤热起来,房里屋外,没有一处不闷热难当,打个喷嚏也立即爬上一身汗,浑身黏黏腻腻,恨不得一天冲上十次凉!
暑假已经开始一个星期了,但秋天就要升入六年级,假期的英语班是必要参加的。虽然表面说明自愿加入,可班里老师暗示全班同学都应该去学,否则下学期开课跟不上进度自己负责,于是所有学生都不甘不愿屈服,惆怅万分地与快乐假期挥手
江运言所报的课程时间在下午,中午家里没有人,他自己从电饭锅里挖了一点米饭,用煤气炉热了热剩菜,三两下解决掉午饭,准备冲个澡再去上课。
这一带是规划动迁区,早年全都是平房,十几年前开始,一座一座楼房拔地而起,大概开发商资金不足,楼区建设得相当慢,到现在仍常见一片平房紧挨着一栋楼房的不平衡发展状况。
江家的院子一侧就是某栋楼的墙壁,楼盘不佳,无物业管理,无小区配套设备,至今仍有大部分空房售不出。楼上没有住户,因此江运言很放心地直接跳进晒了一上午洗澡水的大浴盆里,快乐地扑起水来。
洗完头发,正用毛巾撩了水往胸口上浇,清凉的水流滑过身体,微风轻拂,丝丝凉爽,惬意非常。
忽然一泼水从高空而下,直淋到他颈背上,他受惊一吓,还没回过神,便听有个小孩清脆的声音喊道:“胖小子,光**,不害羞——”
下意识仰头望,四五楼的高度,有个小孩脑袋伸出来,一手拎着柄绿色水瓢。
十二岁的年纪,正从孩童向少年过度的阶段,被看见**的羞怒远远大于被淋了一头水的愤慨,江运言脸涨得通红,毛巾半遮身体,恨恨回喊,“谁家小孩,看什么看,不要脸……”
“是你光**,你才不要脸!”小孩嘻嘻笑骂,手里水瓢歪一歪,余下的一点水又淅淅地淋下来。
江运言闪躲不及,一跤摔倒在澡盆里,楼上小孩见状哈哈大乐,笑得他火冒三丈,一股血涌上头顶,趿鞋遮了身前就往屋里跑,一边抹眼泪一边胡乱抓了衣服穿上,再出房门往楼上望——那个不知是四楼还是五楼的小孩已经不见了。
躲起来我就抓不到你啊!
气恨地出院锁门,他明明记得楼上并没有几家住户,今天怎么一下子冒出个小鬼来?
绕过这一排平房,直奔住宅楼某单元。这栋楼每层两户,没封户时他常和要好的同学溜进去玩,对左右两户格局设计很清楚,那个可恶的小混蛋一定在左边这户。
四楼左户未装设防盗门,应该还没入户,又呼呼喘着跑上五楼,好!是新门,就这家!
碰碰碰,用力拍!
小破孩儿,不开门你试试?告诉你爸妈打得你**开花!
过了一阵,防盗门传出响动,他准备好劈头就问:你家小孩怎么教的?看人家洗澡还用水淋……不不,只说淋他就好,看他洗澡什么的还是不要说了。
门向外推开,他愤怒地责问吞了回去,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淡妆长发,衣裙整洁端庄,有些诧异又温柔地问他:“小同学,你有什么事?”
“唔、那个……”难道他找错门?不会吧,他明明看准就是这家。
支吾一会儿,正想问漂亮阿姨楼上楼下谁家有个小孩,忽见门里鞋架旁探出张小脸,瞪着眼睛看自己,忽然哧地一笑:“胖小子!”
就是他!
江运言几乎要冲进去将他拎出来,是打他一顿还是义愤填膺向他妈妈告状,还没决定好……
“妈,他刚才在楼下没穿衣服,真丢人,耍流氓!”
小孩居然抢先一步告诉大人,江运言脸上红了又白,像眼前这位漂亮阿姨也看见了他赤身的窘状,楼上楼下没几家住户,可小孩清脆的声音那么响亮,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就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被人偷看洗澡的糗事!
“樱桃,你说什么?”漂亮阿姨没听清地问。
那小孩从鞋架旁走过来,粉色裙摆显露出来,居然——还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撇撇嘴,“他不在屋子里洗澡,也不怕人看见,真不知羞……”
江运言气得快要发抖,一转身噔噔噔跑下楼去。
小破孩、小死孩、小王八蛋,你等着你等着你等着——
在楼墙底下愤懑狠踹几脚,发现下午英语课马上就要迟到了,江运言顾不得其他,急匆匆背了书包上学去。
星期日。
吃完早饭,江运言在母亲絮絮咒骂中沉默写作业。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你爸,我辛辛苦苦为这个家操劳,转眼他就让狐狸精勾搭去了,还真以为能跟人家长久哪!两个糟钱都赔送了别人,连儿子都不管,我看他有没有好下场……”
江运言悄悄回头看一眼母亲,她蓬着头,面色泛黄而憔悴,忿忿地拆着被单准备换洗。
母亲做了十几年个体工商户,长年风吹日晒使她过早衰老,婚姻破裂又让她愤世尖锐,每天都要骂几句父亲才算泄恨。江运言早已经听得习惯了,只是心里仍然隐隐不平,记忆里的父亲是很疼他的,常常带着他到湖边看钓鱼,买零食给他,还和他掰腕子、下象棋,让他骑在脖子上玩……
父亲只是……这几年没回家而已,他一点也不恨父亲,偶尔还很想他……
“写完作业别乱跑,尤其别到湖边去,前几天又淹死两个小孩,电视里都报了,听到没?”
“嗯。”
江母将拆下的被单拿出去,放在大洗衣盆里撒了洗衣粉浸泡起来,准备晚上回来再洗。已经八点多了,商场全年无休,她要赶着去开铺。
听到母亲推了自行车出门的声音,江运言看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忖着作业一个小时就能写完,周日又不上英语课,要不要找同学李束白过来玩?
瞥到院子里浸泡的两大盆被单和衣物,他想了想,转回身迅速写起作业来。
九点五十分,江运言拿了搓衣板和肥皂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用力搓洗被单。
布料幅面很大,他笨拙地揉洗搓动,不一会儿掌缘就搓红了,又刺又痒,他不适地挠一挠,看着一大盆的白色泡泡,还是感觉很高兴。
母亲晚上回来,一定会夸赞他懂事。
蓝蓝的天洁白的云,昨天才下了雨,今天气温不算高,正是晴朗好天气,让人的心情也格外舒畅起来。
偶尔从街上传来的汽车引擎声,不知谁家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邻居屋子里隐约唏哩哗啦的麻将洗牌声……一切平淡而寻常,放假的日子就是这样单调无聊,还不及上学期间,和同学在一起,每天都学到新东西有趣。
忽然听到一些响动,是不知谁踩在屋顶上的脚步声,还有间或的说话声,也似是响在高处。
江运言甩甩手上的肥皂沫,顺着墙角梯子慢慢登上去,在房檐处探出头向外望——
不远处,有两个淘气男孩居然不知从哪里爬上屋顶,踩着较低矮的小棚子顶,试图往更高的铺了瓦片的房脊上爬。
他瞧得捏了一把汗,想着要不要劝他们下去。
“喂!谁准你们踩我家棚子的?”
头顶高处,稚气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清脆有力。
江运言愣,两个男孩也愣,向上仰头,五楼一户窗口,有个小孩趴在那里向下喊话。
没屑答理,两个男孩继续找着角度踩砖而上。
“哎,说你们哪,没听见呀!”
严厉的语气激怒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嘲笑挑衅:“你家的?就踩了,怎样!”
另一个附合:“有能耐下来打我们好了。”
共同嗤一句:“样儿吧,谁家小破孩。”
楼上小女孩禁不得激,放话道:“等着,你们别走!”
“等就等,怕你啊。”哈哈哈,女生只会装厉害地吓唬“我去告诉老师!”她又不是他们班的,到哪里去告。
江运言不感兴趣地下了梯子,继续去搓被单。
那个小烦人鬼又去招惹别人了,这两个男生可不像他那么好欺负,她被骂才好呢,活该!
不一会儿,清脆的喊声响在外面街上:“你们两个下来!”
那个小鬼真的下楼来了?
江运言忍不住好奇,推了院门向外望。
只见小女生气势汹汹站在十几米外的一座矮杂物棚下,棚顶那两个男孩面面相觑一阵,相互扯一扯商量着:“下不下去?”
“走,下去,看她能凶到哪去。”
两人扶着瓦片小心翼翼往下走,沿矮棚旁堆积的木架上依次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仔细看看那女生,哦,原来差不多大,不怕她。
没放在眼里地迎上去:“下来了怎么样,你打呀!”
比你高比你壮又是男生,你装什么装你!
女孩瞪视两个同龄男生一阵,一脚踢过去。
“啊!敢踢我?”
“就踢!”
“别以为是女生就不敢打你!”怒冲冲推她。
“你打一下试试?”推回去——
三个小孩揪打成一团,江运言目瞪口呆,他从来没看过打架,又是两个男生打一个女生,他觉得身上的血都沸腾起来了,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急忙跑过去拉架。
“好像是咱们学校高年级的。”两个男生对手来了援兵,有点胆怯了。
“打女生?你们知不知丑!”江运言顾不得方才还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情,把女孩从地上拖起来,“你们是几年级的?上房还打人,告诉你们班主任!”
小学生最怕的不是家长而是班主任,听了这句都有点慌,分辩道,“是她先踢人的。”
“你们两人打她一个,不管谁先动手,也是你们欺负人,班主任会听谁的,你们心里有数。”
小男生气馁,不服气嘀咕,“反正她先踢我……啊哟!”
正说话的功夫,被推打的女孩缓过来,竟趁机一脚飞起来,将同龄男生踹了个正着,踢得他一**坐在地上。
江运言吃了一惊,见她飞脚又要踢另一个男生,忙上前一拦,这一脚惊人的高,恰踹在他腰肋上,他只觉一口气上不来,按住腰慢慢蹲下身,半天说不出话。
两个男生吓得有点呆,坐在地上的那个更是顾不上哭,虽然不是他们踢的,但好象……闯祸了!
快跑——
江运言觉得自己可真倒霉!
撩起衣服看看,腰肋附近有一块印痕,已经由起初的微青变得有些发紫了,看上去有点吓人。
那一脚踹得够狠,真想不到她年纪小小,竟有这么大力气!
“胖小子,我饿了。”
小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趴到床边对他说。
他没好气:“别叫我胖小子。”
她笑嘻嘻用手指戳他的肚皮,“谁让你这么胖,看,好多肉。”
拍开她烦人的手指:“我叫江运言。”
“江圆圆?”戳戳。
“江运言!”……嘶,好疼好疼!“运河的运,语言的言。”
“运河?没学过。”戳戳。
“运动的运,总学过吧。”
“不记得。”戳戳——
“烦死了,别碰我!”就知道她学习不好,看她卷子上一堆鲜红的××!
江运言忍不住瞧她一眼,粉嫩圆脸蛋,杏形的眼睛蛮好看,其实长得也挺聪明的,怎么做题时那么笨?
“江圆圆,我饿了!”
“那你就回家吃饭去。”跟他说有什么用。
“我上午取作业本时,钥匙忘在家里了,妈妈下班后我才回得去。”
江运言很不想答理她。
上午那阵挨了她一脚,两个男生吓跑了,他蹲在地上缓了半天,这小丫头良心很好地没走,还把他扶回家。他在床上趴了二十分钟才觉得好些,就见她已经抱了一堆本子文具跑来占了他的桌子写作业。
她说是自己在家写没意思,其实江运言已经看出来她那两个暑假作业本有很多题不会作,见自己高年级,来拿他作后盾的。
脸皮真厚,踢了人,一句“对不起”都没说,还让人家帮她做假期作业。
叫做樱桃的小女孩赖在他家不走,他洗被单时,一会儿来问这道题怎么做,一会儿说那道题不会写。他就不明白,二年级的题简单得闭着眼都能做出来,小烦人鬼怎么就咬着笔杆在那里想半天?
教了她两个小时,他洗完床单衣物爬到床上睡了一会儿,好容易把前面作业补上的小笨蛋现在又说她饿了。

看着表,下午两点多了,才觉自己肚子也有点空。只要没有课,自己在家时就记不起吃中饭,通常都是什么时候饿了就随便找点剩馒头之类的吃吃算了。
慢吞吞下床,到厨房里看了看,电饭锅里还有点剩饭,冰箱里还有半碗西红柿炒蛋,拿出来热一热。走动时,肋上还隐隐作痛,他吸口气,郁闷地揉了又揉。
饭菜热好,他去叫樱桃:“过来吃饭。”
樱桃进厨房看到桌上摆好的碗筷,“你家没有牛奶饼干吗?”
“爱吃不吃。”还敢挑三拣四?
她便坐上椅子,吹一吹碗里的热气,又说:“我不会使筷子。”
江运言瞪她半晌,“你几岁了!筷子还不会用?”难怪那么笨,连作业本里图画上的时针分针都分不清。
从碗柜里拿出汤匙给她,他端了饭碗自顾吃起来。
樱桃在家时,是不爱吃西红柿的,此刻见了江运言像是吃得很香,似乎那种酸溜溜的东西味道也蛮好,于是也伸了匙子去舀西红柿。
两个人吃饭果然比一个人吃饭有意思多了,过了一会儿就你一半我一半地将剩菜平分,都泡进饭里吃光了。
两个人都饿了,一起吃饭的快乐体会让他们很快忘了早先的嫌隙,樱桃决定明天还要来,这个胖敦敦的高年级男生其实人挺好的,而且,他家的剩饭也很香,比牛奶饼干好吃多了。
楼上的这个小女孩实在是个闯祸精,不是今天跟男生打架了,就是明天爬到别家阳台上被人家斥责,后天又翻墙到邻校捞水池里养的金鱼,让门卫逮到好一顿骂……
除了她直接从家里过来写作业,大多数时候江运言见到的樱桃都是脏兮兮灰头土脸的,他实在很怀疑:樱桃真的是楼上那位温柔漂亮阿姨的女儿吗?
会不会,樱桃其实是她妈妈捡来的小孩?这样无端的念头偶尔会在脑里一闪而逝,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他只想安静地看看书学学习,而不是让一只麻雀在他家蹦来跳去,聒噪不停。
“江圆圆!”
“江圆圆——”
“江——圆——圆!”
门外的叫声已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桌子对面的李束白忍不住说:“你怎么不给她开门?”
“她进来,什么题也不会,全部都要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写完出去玩?”
李束白无所谓地转着手指上的三角板,“二年级作业多简单,干脆我替她写,就当复习基础知识了。”
“她肯定还要跟着我们一起出去,谁爱带她一起玩!”江运言笔下唰唰不停,算出卷子最末一题的得数,“我要写语文练习册了,你快点。”
“给我对一下答案。”李束白取过他的卷子,一目十行地校对着单选和多选题,“这小女孩挺可爱的,要是有这样一个小妹也不错。”
“那你就去认她当妹妹呗,只要不嫌烦。”
“江圆圆!”
声音蓦然从屋子后窗处传来,江运言吓了一跳,立即招呼李束白,“快到厨房去!”
两个人猫着腰躲进厨房,从屋门玻璃上看到窗台外探出一个脑袋,头发上还别了一朵鲜艳的红绸小花。
“江圆圆,你在不在家?”
樱桃奋力扒着窗台,望向屋内,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很失望,江运言今天上哪去了?妈妈给她洗了一袋又大又红的草莓,让她带过来和江运言一起吃,她一路跑下来,中途一颗都没偷吃,可是,江运言却不在。
手指酸了,手臂也麻了,腋下夹的草莓包“啪”地掉在墙角下的草丛里,她赶快往下跳,胳膊却刮在窗沿边,疼得她一缩,落地时就歪了,结果半只脚踏在她没舍得吃的草莓上。
手臂蹭破了皮,有点渗血,感觉火辣辣的痛。樱桃对着伤口吹了吹,弯腰捡起被踩扁的保鲜袋,鲜灵灵红艳欲滴的草莓,有一半都被踏成了水果泥,浆汁也是红红的,和她胳膊上渗出来的血珠真像。
小心拆开,拈出一块烂草莓,沾汁淌液地送进嘴里,唔,踏碎了也一样甜。
再挖一块浆泥,真好吃。
江运言躲在碗柜下,推一推前面的李束白,悄声问:“她走了没?”
“不知道,反正没再露头。”
“真麻烦,天天都来……”江运言其实不算很讨厌樱桃,只是如果每天都被打扰,不免渐渐有点不耐烦。“糟了!”他忽然一惊。
“怎么了?”
“书和卷子……”他指指桌子,那上面摊了一堆课本和练习卷,都翻敞着,乱七八糟横了一桌,有点脑子的就能看出,屋里根本就是有人的。
“你求上天保证她没注意那里吧。”
又等了一阵,还是没见那个带着红绸小花的脑袋冒出来,江运言正想悄悄过去察看一下情况时,突然一个东西从窗棂里递了进来,无声地落在靠窗的床上。
两人立刻屏息不动,听见窗外窸窣脚步声远去的声音,才试探着从厨房猫回卧室。
“总算走了。”江运言松了口气,不放心地伸头往窗外望,果然没有人。
“是草莓。”李束白拎起那一小袋东西,翻来覆去端详一阵,“好像没洗净,还有点烂。”
江运言看向他手里的透明保鲜袋,已经被红色的浆液染得有些狼籍,不过十几二十颗草莓,显得腻腻脏脏的,还沾附着一些碎果肉,他顿时有点窘,故作不在意道:“是她吃剩的吧?弄得这么脏还拿来送人。”
“那也是心意,难为这小姑娘不贪独食,还想着分别人一份。”李束白倒是很赞赏,将袋子给他,“洗一洗净,还能吃。”
“你吃吗?”江运言偷瞅他反应。
“我不爱吃这种又酸又甜的水果。”家境富裕的男生娇惯得很,对这种小零嘴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也不爱吃,还得洗!”
也很无所谓地把那包草莓放到电视柜上,回到桌边继续写语文练习册,努力克制不向那边望。
他为生活操劳忙碌的母亲,其实很少想起来给儿子买一点草莓吃。
中午,江运言匆匆跑回家来取书包,玩得太久差点忘了上课时间,饭也顾不上吃,手忙脚乱抓了课本和文具塞进书包里就走。
正锁门时,有个**岁的小女孩站在他附近犹豫了半分钟,才过来问他:“你是不是姓江?”
江运言疑惑看她一眼,“对。”
“樱桃让你去接她回家。”
樱桃?他皱眉,听得心里很不舒服,去接她?凭什么!再说,他哪有闲功夫?
“她在哪里,干嘛要我接?”
“我们去车库玩,樱桃说有的火车上有床,叫什么卧的,可好玩了,大家就一起爬上车,进到火车的屋子里,刚待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了,然后让家里大人把我们接回去。”
江运言努力从这小女孩的口齿不清里分析出实际情况——
樱桃和一群同伴到铁路部门的调度车库去玩,爬进了卧铺火车,然后被铁道工作人员刚好抓个正着……
真能惹祸,好好的钻到火车里干什么!江运言看着表,只差五分钟就一点了,如果用跑的,可能刚刚好在第二遍铃声前进教室。
“我要去上课,没时间。”
冷淡说完,他才转身,那个和樱桃差不多同岁的小女孩“哇”地一声哭出来,吓了他一跳。
“警察说,没有大人去接,就、就都关监狱去……”
听到“警察”和“监狱”这种陌生而严重的字眼,江运言吃了一惊,也有些紧张了:“我又不是大人,找我也没有用。”
“可是、可是樱桃让我找你,说你能接她走。”
“都说了我不是大人!”江运言好挣扎,都过了一分半了,快点跑,只晚一点点。
“樱桃不让跟她妈妈说,而且她妈妈晚上才回家。”
“干嘛不让说,怕挨打就别瞎跑。”秒针匆匆,一晃又是半圈。
“警察说,要送监狱去……”
“不可能,吓唬你们的。”要不要去?反正已经晚了。
“别人都走了,只剩下樱桃自己……”
小女孩还在烦人地哭哭哭,哭得江运言心浮气燥想发火,他从来没有缺过课,虽然可以自己看看书补上,但好学生的乖巧记录自此打破,总觉得实在心有不甘。
“她说,你肯定能去……”
“好了别哭了,走吧!”
铁道派出所在调配车库往火车站方向的中途路边,以往附近的孩子偷偷钻入火车玩耍,被列车员发现也就直接赶下去了,这回还是头一次将偷爬火车的小猴子们拎进派出所教育。
不仅仅是安全方面,还有,火车厢里经常丢失小物件引起的争辩。
“车上的枕巾、挂件、甚至座套、乘务员厢的灯泡,都被这些小孩偷拿走了!一个一个这么小就偷东西,将来能学什么好!”大噪门的列车员阿姨愤怒指控,深觉这一群淘孩子像生命力顽强的小耗子,轰走一拨又跑来一拨,赶不尽骂不绝,严重考验车务人员的耐心与细心程度。
“我没偷!”樱桃倔强回嘴,面对高大威严的警察叔叔毫不退缩。“我就是没偷!”
“没偷?她们都拿回家了,就你没拿?一会儿跟你回家去查,看能不能搜出来!”
“去就去,谁稀罕你们那破枕巾?”
“破枕巾?你知道列车段每年更换这些枕巾什么的要花多少钱!”
“我就是没拿,我只砸过你们的玻璃,别的什么都没拿!”
“什么,你还砸玻璃……”
江运言踏进派出所时,看到的就是激动的列车员阿姨与不服不忿的倔樱桃两厢对峙的局面。
警察叔叔手里的钢笔帽叩叩桌面:“小姑娘,你家大人什么时候来?”
“江圆圆!”樱桃看到救星,立即跑过去将他拽到桌边,“人来了。”
警察打量了一下江运言,还戴着红领巾的十二三岁男孩,一看就很老实,“小同学,她是你妹妹?”
“不……是邻居。”
不会撒谎的江运言老实回答,手臂挨了悄悄一戳。
“邻居可不行,必须由家里人领回去,这样吧,你去通知她爸爸来接她,而且明天我们还要与学校联系,老是偷爬火车怎么行,每年要出多少意外,学校和家长真该好好管一管。”
“我没有爸爸。”
一声干脆回应让警察和江运言均是一愕,转头看向樱桃。眼珠漆黑灵活,小脸汗湿,钻车厢沾得一身脏的小女孩,自己答得纯真懵然,却不知道,别人听这一句,已经为她心酸。
原来又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父亲的管教,难怪淘得像个假小子。
“那就叫你妈妈来,如果拿了车上的东西,不仅要归还赔偿,还要罚款……”
“我说了没偷没偷,不信你问小颖她们!”
“她妈妈晚上才回家。”江运言闷声道,他逃了课,已经够不甘不愿的,还要让他跑东跑西当传声筒?她闯祸是她的事,为什么要扯上他!
警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偷扯大的衣袖,大的扭头瞪过去一眼,于是不由好笑,孩子嘛,最怕的不就是找家长找老师,这两个小家伙私底下意会什么,他会瞧不出来?
“那就一直等到晚上,你妈妈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走。”
不紧不慢地说完,果然见那个小女孩脸色一垮,鞋底用力蹭着地砖,很是灰心沮丧的模样。
“小同学,你可以回去了,对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不上学?”
“放暑假!”狠狠地迸出三个字,江运言决定为他落下的一节课记仇这小烦人精一年!
“哦,好了你走吧。”警察起身去和列车员阿姨说话,“张姐,你也先回吧,这小姑娘我暂时看着,有什么事我再找你。”
“你说这些孩子,怎么玩起来就不知道害怕?铁路附近每年要出多少事故,大人听了都揪心,也就他们不知愁……”
列车员阿姨絮絮念着,江运言跟着一同往外走,回头看一眼樱桃,她站在原地也往这边看,一脸期盼渴望的神情。
宽大办公桌边伶仃的瘦小身影,巴巴看着他的可怜眼神,发顶的红绸小花显得那么打蔫——
少年忽然觉得心软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