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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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如明火一簇,刹那间便燎烫了她的心。
曾参商猛地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大人说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沈无尘于她身后三步处负手而立,逆着光,看不大清眉眼,只见他嘴角微微向下,脸色不甚明朗。
阳光扑面照下来,热且刺眼。
过身微风仍冷,可她却是浑身都在冒汗。
眼前男子闭口不言,儒雅之范肆溢身周,可却令人感到莫名惶恐。
她动动膝盖,撇开眼,转身想走。
沈无尘却开了口,“那就好。”语气淡淡,辨不出情绪若何。
曾参商笑容僵硬,“此处风大,沈大人大病将愈,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去罢……在下先走了。”
不等他有所反应,她便转身,心砰砰地跳。
“站住。”
她的脚便粘在了地上,心中恨恨的,复又回头看他,脸上笑意全无,“沈大人还有何事?”
沈无尘朝她走过一步,阳光削面,衬得一张脸更是清肃,“皇上许你出入禁中,不是让你这般对宫女说教的。”
曾参商展开拳,将掌心上的汗水在袍侧擦了擦。
果然是全听见了。
她一撇嘴,抬起下巴直直去看他的眼,挑衅道:“怎么,沈大人要去告我御状?”
沈无尘摇头,目光却又深了几分。低声道:“那个宫女你少招惹。”
曾参商一听这话便怒了,没想到她在他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她眼中火苗扑闪,“在下谨遵沈大人教导。只是在下不才,比不上沈大人胸怀韬略,招惹不起皇上,只能招惹宫女过过瘾了。”
沈无尘闻言,眼角略略一抽,面上黑红相错,握起的拳背青筋凸现,忍了半晌。才道:“谬赞了。”
她再不多言,冷冷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他在身后又叫她,“我话还未说完。”
她愈加恼怒,停了步子转身大声道:“大人还有何事统统一次全说了,莫要捉弄人!”
沈无尘面色亦冷,盯着她道:“皇上欲幸西苑习骑射,此事可是你的主意?”
这话如同当头一桶冷水,瞬时浇灭了她心底怒火。
曾参商心底有些发虚,看他两眼。尴尬道:“沈大人先前不是一直卧病在府么,怎会知道这事……”
沈无尘打断她道:“虽是告病,但朝中大小事情我亦有所耳闻
她望向别处,搓搓手跺跺脚。小声支吾道:“甚冷,在下一日滴水未进,此时饿得难受,还想先走……”
沈无尘走过来,挑眉看她。“那便找个暖和地地方说。”
她抬眼,气道:“你……”
他已越过她往前走去,声音飘过来,“骑马来的?”
她愤愤然跟上去,“是。”
沈无尘不再多言,一路出了禁中,过了御街后至宣德门外,才又对她道:“坐我的车驾。”
说罢一掀袍摆,直往路那边的四轮青轴镶花马车走去。
曾参商心中暗骂了声可恶。颇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待至车前就见沈府的小厮的已来迎沈无尘,又是递手炉又是接披风的,模样甚是恭敬。
她翻翻白眼,这大官的架势……
沈无尘回头一眼望过来,淡淡道:“上车。”
曾参商心中纵有不甘。也不敢真的将他往死里得罪。只得依言上车坐好,看他在外吩咐了小厮两句。也上得车来,不禁垂了眼不再四处看。
车帘一落,里面便黯了不少,颇有窒闷之感。
狭小的车厢内,他挨得这么近,她几乎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地药味,如烟缥缈,扰了她的思绪。
曾参商额角沁出几粒汗珠,颇感不自在,身子不禁往一侧让过些,“是去哪儿?”
沈无尘也不看她,只是道:“沈府。”
她一惊,盯向他,“你你……你带我回府做什么?”
他瞥她一眼,目光含嘲带讽,“先前说我大病将愈、当早些回府休息的人,是你。”
曾参商哑口无言,心中只想一拳挥上去,打翻他这稳若淡漠之样!
可却是不能。
她捏捏拳头,心底挫败地一叹,身子重重靠上车板,再不看他。
沈无尘隔了半晌,忽而道:“上回,多谢你。”
她眼睫微微一动,抬头看他,见他面上无甚表情,心中恍惚一刻,竟不知先前那话是不是他说的……不由轻声道:“谢我……什么?”
他这才侧过脸来看她,嘴角一扯,“雪中救我一事。”
她脸一下红起来,闭了嘴不吭气。
谢她……也不知他这是不是在故意讽刺她!
那夜虽是把他从雪里捞出来送进候馆里面去,可一路上她可是没少折磨他,踹他骂他,怕他晕过去不醒人事,就一直掐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曾参商偷偷瞟一眼他的右臂,不知那衣袍之下是不是还有青紫之痕。
他不怨恨她便是好事了,她压根不奢望他会真的谢她。
沈无尘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低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
她一哽,更不知还能说什么,扭过头伸手去撩车窗侧帘,装模作样地往车外张望。
车行数十条街,过了楼子桥后街景便繁华喧嚣起来。
远远街角处。京城第一楼逸天楼的竖匾映目而来,金描苍劲隶书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曾参商看着那酒楼上迎风展扬的彩旗,不禁咽了下口水,小声嘀咕道:“肚子还饿着呢……”
沈无尘侧目看她,嘴角不留痕迹划过一抹笑,叫车驾停下,撩起帘子吩咐小厮去那楼里让人送几样酒菜到沈府上。
曾参商眨眨眼,心中略有所动,他待她这般好,倒叫她无所适从起来。当下也不敢再看他,只倚着车窗前缘盯着逸天楼门口一个劲地瞧。
沈无尘在一旁坐着,问她道:“你今年二十二?”
她随口“嗯”了一声,不知他问这要做什么,目光只是被那楼里刚出来地两个人吸引去了。

沈无尘见她心不在焉,不禁看过来,“在想什么?”
曾参商下巴轻抬,朝逸天楼门口指去,“卫尉寺的刘奇大人,我想下车去同他打个招呼。”
沈无尘眉峰横扬。顺她所指看过去,望了一瞬后,眸子忽地眯了起来,闭紧了唇不再开口说话。
曾参商正欲起身下车。却见那两人已散开各自走了,不禁失望地一叹,回头再看沈无尘,就见他目光凝重,直盯着先前与刘奇说话的那人背影。一路望过去。
她略感好奇,“沈大人认得那人?”
沈无尘眼角一动,收回目光,低眼看她道:“只见得背影,许是认错了。”
曾参商抬眼再望,就见那人一身白衫渐行渐远,脊背挺直,纵是从后而看也知那人定是一身好风致。
沈无尘伸手将车窗侧帘放下来,遮过她的目光。冷冷对外吩咐道:“回府。”
曾参商心奇不已,不知他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想问却又不知能不能问,正在心中琢磨时,就听他道:“为何见了刘大人想要去打招呼?”
她讪讪一笑,“今日皇上问我。将来是不是不愿进太常寺……”
沈无尘双手交握起来。轻笑道:“依你地性子,定是不愿了。”
她点点头。扯扯袍边,不知怎么同他说。
他瞥她一眼,又道:“怎么,是想去卫尉寺?”
她见他一下便猜中了,也就不刻意隐瞒,又点了点头。
沈无尘轻轻叹了一声,道:“枉你聪明过人,却不知皇上的心思。”
她皱眉,“沈大人什么意思?”
沈无尘道:“皇上恐怕是想要你去户部。”
“户部?”她眉头更紧,显是不情愿,“去户部做什么……”
他目光透着不满,“就冲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要把你扔去户部敛财。”他见她开口欲问,便又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朝中的动静你还看不出么?东面南岵境内……怕是要大兴兵事。”
她心中一下子便明白了,抬手去拨那车帘垂旒,不紧不慢道:“圣心难测,沈大人倒是看得清楚。”
沈无尘听她这话,眉头不由一动,复又沉眉低思,良久才道:“皇上欲幸西苑习骑射,怕也不是因你提了才定议的。”
曾参商摸摸鼻子,不屑道:“本就不是我主动提地,那一日是皇上先问我懂不懂骑射诸事,我说略懂,皇上才说,过些天去西苑一趟……”
沈无尘忽而转头盯住她,“殿前司诸班里会骑射地人不在少数,皇上为什么要你伴驾?”
曾参商心中小惊,竟没料到沈无尘如此犀利!
英欢问她此事,是看在她同是女子之身,行事当是便利不少才要她伴驾的……可这话又怎能对沈无尘说!
慌乱过后,她定定神,低声道:“我又如何能知道皇上的意图?沈大人既是善于揣摩圣意,不如自己猜去……”
沈无尘却不再说话,交握着的双手越捏越紧,人似石僵。
回京十日内,由枢府过发送往各路禁军的急令不下数十件,而英欢先前本是执意要狄风归京观大婚之典的,现下也不再提了……军器监及驿传二处的官员近日来也频频入宫觐见,想来英欢这回是真定了主意了。
外加昨日听说英欢欲幸西苑习骑射,更让他感到心中没底,脑中隐隐冒出个念头,却是一直不敢往深处去想……
闹市之声渐远,过了州桥河,朱墙宅影幢幢映目,又行过几条街后,马车才是一停。
沈无尘下车,才回身便见曾参商已经跳下来了,不禁撇嘴道:“往后别动不动就跳上跳下的,没个样子。”
曾参商一恼,“又不是姑娘家,怎么不能跳?”
沈无尘缓缓往内行去,口中道:“急什么,谁说你是姑娘家了?”他回头看她一眼,眼中轻闪,“已是受皇恩能够出入禁中地人了,行事也该懂个分寸。”
曾参商看着他这神色,不禁一臊,这才知是自己想差了,简直就是做贼心虚……任凭他随口说什么,自己就先往女扮男装上去想了。
沈府后院花厅里已摆了逸天楼送来的酒菜,一张桃木小几做工精巧,旁边摆了两只黑漆木凳,厅前帘珠被人挂起,两个丫鬟规规矩矩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低头轻声道:“大人。”
沈无尘撩袍入座,看着曾参商坐好,目光晃过她地脸,移至桌上菜碟上,低声道:“先吃再说。”
曾参商听他这么说了,便毫不客气,拾箸既食,一副狼吞虎咽之样。
沈无尘嘴角悄悄弯了弯,抬手一挥,将两个丫鬟遣退,又对她道:“当心噎死。”
说着倒了杯酒,放到她面前。
曾参商抬眼看看他,握住那酒杯,却是不喝,反问他道:“你怎么不吃?”
沈无尘扫一眼桌上酒菜,“太医说,这些日子忌食油腻之物。”
她舔舔嘴角,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放下筷子,“那你……”
沈无尘目光在她脸上乱晃,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我看着你吃。”
曾参商被他这目光搅得顿无胃口,只觉肚子里的酒烧得她整个人都热起来,脸上也是火烧似的红,只觉尴尬万分,不禁主动找话道:“先前说东面战事,此次可是要同邺齐联手伐岵?”
沈无尘微点一下头,“两国既是缔盟,定当如此。”
曾参商手指划了划那杯口,眉毛轻挑,抬眼看他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无尘望着她,“有话直说。”
曾参商支吾道:“怕说了沈大人发怒。”
沈无尘似笑非笑道:“你还会怕我?”
曾参商瘪瘪嘴角,又看他一眼,这才撑肘于桌上,靠他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沈大人有没有发现,皇上与邺齐皇帝陛下之间,有丝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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