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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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城下千步之距,两军相峙。转 载 自 我看 書 齋
她与他间一袖横隔,二人相对。
秋风狂然大起,吹散晨雾,远方云卷天脉缕缕透,日上九霄。
刺眼金茫映着明甲利刃,万人铁阵弓弯弦颤,女墙之上硝烟漫漫,阔天广地间毫无声息,这一刹,静得出奇。
她慢慢睁开眼,指尖已攥得发紫。
他眼底冰棱迎日灼闪,抬起右臂,白罗宽袖随风一展,而后云淡漠然地收手拢袖,背于身后。
远处响起鼓号之声,北戬大军鸣金收兵。
马步兵攻城之阵如潮水般奔滚不休,朝后涌去,车器石弹弓矢利箭之危,转瞬既除。
几言几行之间,天翻地覆。
身后邰守城将兵们僵愣如石,但看城下北戬大军弃利而退,却无一人明白其意为何。
半瞬风落,方恺陡然回神,大声呼点麾下二将,命其各带六千人马,出城追袭退兵,左右相夹,一扫其势。
……是以为北戬大军背生疾患,才慌忙收兵而走。
英欢闻声,长睫轻动,猛地转过身来,抬手止了方恺之令,四下一瞥城上数千将兵,开口道:“轻率不得。”又上前两步,对方恺吩咐道:“北戬大军既退,你正好叫守城士兵们轮勤警戒,趁时歇息一番,以便养精畜锐。”
连日来兵疲将乏,任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熬。
方恺低头略想,随即大手一挥,重命城上将校点兵布守,又命士兵们就地歇息,自上前来。冲英欢单膝跪下。道:“陛下为激士气而亲来督战,其勇令臣感佩;然此地甚危,陛下天子之身出不得意外,还望陛下回城,臣定当拼尽全力,保城守地,九死不辞!”
说罢一垂首,目光直对英欢足下碎石。
她虽为天子。可仍不过是女子之身……但她却能亲身随军出战、于三军阵前手刃燕朗、为狄风力报一死之仇;今又以天地不惧之姿,亲登城头、临矢迫刃,只为激士气而勉将兵,此种种之行,当真令他心臣拜服。
之前若非北戬阵前弓兵突然收矢不发,此时城头之上定是早已利箭簇簇、顷至如注;她人在军前,倘有一寸闪失,他如何能够担负得起!
英欢着他起身。唇牵而应,命他也去歇息,这才侧过身,冷眸淡眄墙头所立之人。
白衫华飘。身影不斜。
双眼不寒不暖,面无波澜,只是静望着她。
一如从前。
她看着他。抬手轻摸腰间佩剑,不动声色开口,低声道:“陪朕回去。”
于是他走过来,跟在她身后,越过排排守城士兵,穿过重重焦味烟雾,迈过块块覆地碎石,下了城墙。
二人一路无话。
风渐渐小了。日头愈来愈高。待回至内城官衙里,已是疏影短斜、秋叶寂止时分。
英欢直直去了三堂之后的小厢。看了看天色,叫了两个衙内守兵在院外候着,才在内将门闩落了,抬手慢慢解了腰间冷剑,偏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无恙。
他撩袍坐下,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漠,脸上波澜不惊。
好似先前一场不过是个梦。
过眼即消。
她走去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了小几,未动未语,只是淡淡看着他。
眼底渐渐暗下去又渐渐亮起来,眉头蹙了又展,终是变了脸色。
他恰在这时抬头,眸光微凛,直直触进她眼底,与她对视半晌,而后坐直身子,忽而开口道:“陛下是如何发现的?”
她面色素白,靠上身后椅背,眼里水光轻晃,终于开口,声音微微有丝哑:“此言何意?”
他嘴角弯了一瞬,眼底却黑了,“陛下今晨亲登城墙,于大战之时不顾己危,怕不只是为了激励士气。”
她未语,眉头略动,神色坦然。
若果只是为了激励士气,何至于一路越过女墙,行至城头才止。
……又岂用将自己裎于敌军万箭所对之处。
他笑意凝在嘴角,手指拨了拨腰间水玉,又道:“拿天子之命相逼,此事也就陛下一人能做得出来。”
她落落一牵唇,声音散淡,“你为何见不得朕死?”
他轻笑,“陛下若是此时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中宛?……更何况,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让陛下死。”
她眼底微凉,声色陡然一利,“是你没想过,还是北戬没想过?”
“可有差别?”他淡声道,慢一推几。
她怠于同他周旋,眸子一冷,心口却是僵了。
知他不会叫她死,否则日日夜夜早已下手,何至于等到此时。
知他不会叫她死,才以命相逼----
他倒是看得清楚!
他看看她,眸子浅阖,又问她道:“陛下到底是如何发现的?”见她仍旧不语,他面色亦渐转凉,接着问道:“是因北戬发兵之机颇准,陛下才生疑。”
她目光凛凛如刃,在他俊雅面庞上划了半晌,缓缓一摇头。
他动眉,“那么便是因我滞于顺州城内,长时不走。”
她仍旧摇头。
他脸色略变,又道:“绝无可能再早。”
她见他淡漠之色终消,才落睫,低声开口:“四个月前,沈无尘曾押解粮草器甲至军中。”
他眸色颇寒,“不只是押粮。”
“你自然清楚他不单是押粮出京,只是你不知……”她凉凉略笑一声,“当时他便对朕说,大历十二年春,曾在京中见过你同卫尉寺刘奇一起出入酒楼。”
他蓦然一挑眉。
她又道:“你更不知。随他一道押送器甲而来地军器监小吏。也曾见过你以太医院赠药为名,同军器监丞多有来往。”
他定望着她,僵声开口:“这几事本也不算逾矩,何至于令陛下生疑。”
她点头,凉声道:“因是沈无尘虽然当时对你存疑,朕却不信;便是在你亲来顺州后,朕仍然不信,那人会是你。”
怎么可能信。
大历二年初入太医院。从此几见君面几倾心;大历九年以过人之资早升太医一职,从此长伴君侧;大历十二年被册皇夫,从此国中尊荣无双矣。
这么多年来谨奉于她,温润廖廖,体察君意,纵是她心中无他,他亦不怨不悔……在背后生生捅她数刀地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心底略微一抽搐。
竟有些疼。
她撇眸,看向窗外旋飞红叶,又道:“可北戬偏偏于此时发兵,你又迟滞不走。朕才不得不信。”
往事似珠,颗颗连串,剔透之茫刺人心神。
“大历十二年。朕御驾亲送康宪公主赴东境,其时东江浮桁为人损坏,此事是你所为。”她淡然道,仿佛说出的话根本于己无关,“你本想叫人困朕于东江西岸,却不料寒冰舢断非人力所能控,到底迟了一步……倒让朕因此于开宁行宫内留了一夜。”
若非卫尉寺官员刻意包庇,又怎会彻查许久。都不知是护驾诸卫中的何人所为。
他闻言。搁在案上的手狠狠一攥。
她瞥他一眼,继续道:“朕第一回去西苑习骑射。曾参商所用弯弓是你令人做的手脚。你本想叫她于文武重臣面前出丑,让朕失心于她,却不料那弯弓劣弦最后伤到地人,竟会是朕。”
若非军器监有人相通,御前所用器甲之物,又怎会如此不堪。
而那日他人不在太医院当值,却能立时赶至禁中替她察伤,若非早有所备,又怎会知道得那般快。
他脸色一下变得突黑,眼中神情是从未有过地生寒,盯住她,低低道:“陛下……”
“朕还未说完,”她未再看他,声音愈发哑了:“狄风出征中宛……邺齐所付合伐南岵残部之书,是你泄与中宛的。”她眸底一阵阵发黯,不等他开口,接连又道:“这些事情之间本无关联,只是那日突闻北戬出兵南下,朕忽而想起沈无尘先前所言,才又念及这件件往事,恍若雾散天亮一般,一下全然明白过来。”
他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轻嚣,人僵得不能再僵,“我本也没料到,陛下能参透这许多事情。”
她偏头看他,眼中水光尽灭,“朕想明白了这么多,却独没想到你竟会是向晚之子。”
知他身份定是不凡,否则哪里能在她眼皮之下动得了如此之多地手腕……可却万万没有想过,他会是天家贵胄、帝室皇子!
……北戬宁王。
在她尚处深宫公主之位、年华初绽之时,便知北戬宁王。
少时聪静无人及,至长愈显风华身,一袭清俊寥落情,北戬雍容第一人。
奈何其母妃位微,而北戬皇室百年来一向子以母贵,因是宁王纵然深得向晚宠爱,亦无法被立为储。
大历元年,她君临天下,以女子之身总揽朝纲,未及三月,便闻北戬宁王染疫急殁。
年仅二十。
彼时她心性尚切,还曾暗自嗟叹,当真可惜。
年少位尊者,放眼天下寥寥无几,怎能不生戚戚之感。
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在她身旁待了近十三年的男人,竟然会是当年那个令天下为之恻然的北戬宁王。
向晚其心之深,当真令人发指。
而……
他能弃尊荣赴敌国,居人檐下十余年而不改其性,更是让人胆寒生栗。
想着,她拢在袖中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
他终是略低了头,声漠而哑:“若只是寻常男子,如何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又微一沉眉。“若不是帝室血脉。如何能保证将来不会生变、将自家江山拱手让与旁人?”
简单两句话,便解释了所有。
可其后隐藏着怎样的暗涌流波,却远非是她所能想到地。
而她也并不愿再多想。
诸事如竹卷一般慢滚铺开,到了尽头,空空如也,心中颇乏。
仿佛连恨,都恨不动了。
秋阳正好,屋内凉爽。窗外景色飒飒生姿,若非初晨亲眼目睹城头之上血战之象,怕也难信此时自己会如铁爪待捕之食,就等城破之日。
英欢一闭眼,一字一句问他道:“此番北戬大军来攻顺州城,所图何事?”
他眼底仍是凉凉,“趁邰大军未屯时疾攻顺州,待城中不敌时再邀陛下议和。以迫陛下答应北戬的条件。”
“什么条件?”她抬眼,看他。
他对上她地目光,嘴唇动动,“将邰奉清路以北诸地。割与北戬。”
她猛地起身,手掐住案角,低头看他。咬牙道:“做梦。”
他面容依旧稳漠,道:“顺州城外,北戬八万大军屯于北,邰援军迟迟不至,陛下以为方恺及风圣军还能坚持几日?”
她手指用力按着冷木,微抖,冷冷道:“你就不怕朕拿你地命来威胁北戬大军,令其不敢攻城?”
今晨北戬之所以千矢齐收。正是因为看见他在城头众人中的白袍之影。单怕伤及他寸毫,才鸣金退兵。不再强攻顺州外城。
他一下笑了,笑声如沙,“今晨之事实属意外,北戬大军错愕之下退兵不过是情急之举,但若一日拖一日,待邰奉清路援军到来,北戬则会失先机而困于后,又怎会因我一人之命,而折八万精锐之师在此?所以不论我活也好,死也好,北戬大军攻城,势在必行,断无可能因一人而弃此千载难逢之机。陛下若想拿我相胁,但行无妨,就怕陛下费心一场,却是徒劳无功。”
她僵然一刻,不再言语,眼里雾气弥漫。
他看看她,又道:“陛下如若同意北戬的条件,顺州城外八万大军即时退兵,绝无二话。”
她红唇颤扬,撑在案角地手缓缓收回袖内,目光如冬日雪茫,凉灼眼,“邰大军,不是叫你这般小看的。”
说罢,转身勾过剑,朝门口走去。
手拉上门闩地时候,他忽然唤她一声,“陛下。”
她停下,手指摩挲着粗糙楠木横板,睫落眼寒,背身问他道:“这么多年,诸行之下,可有真心?”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
她抬眼,起了门闩,推门便要出去。
他却淡淡开了口:“事已至此,多说何用?”
她牵唇,“……是无用。”而后不再多停一瞬,飞快地出了屋子,反手将门扣上,蹙眉横喘一口气。

心底僵涨难耐。
被身边最亲近地人翻手出卖,却连背叛之名都无法安给他,只因他本就不是她的臣民。
伤己度人,却连恨都恨不了,只因自己从未将心付与他过。
……可仍是难受。
说不出道不明,这中间矛盾反复地滋味,何人能懂。
她慢慢朝外走去,院门口那两个守兵看见她出来,忙垂首恭道:“陛下。”
她抬眼,轻应一声,而后吩咐道:“皇夫身子微恙,往后几日就在此歇息,你们好生守着,未得朕令,不得让人来扰。”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多问,诺诺应了下来。
她心底忽而冷水一涌,手足四肢一瞬间都冰了去,额角发痛,便也不再多说,直出了院子,往主厢行去。
北面远处城楼上,依稀可见烟缭血色。
正如他所言,其后才过一日。北戬大军又始攻城。
接连数日。日夜不休。
夜里城外战火冲天,白天城中厮杀声烈,饶是再定再稳地人,都要被这雷霆万钧之势撼破了心神。
更何况是她。
人在城内,若非是以天子之身压阵于前,只怕城中邰守兵根本坚持不了这些时日。
外城粮水之道被断,顺州城防本在先前一役中就被毁了大半,其后未及修缮完全。便遭北戬突然来袭,当下更是不敌如此着力之攻。
坐守困城,等待援军的日子,一天要比一天难熬。
一堂内,通透明亮。
心却阴寒。
英欢坐在案前,看着门外一闪而入的人影,紧蹙地眉头才稍稍松了些。
曾参商一脸硝烟灰土之色,进来后掸掸身上的落尘。走过来行礼,脸色不佳,低声道:“陛下,城头境况今晨更糟。”
英欢本已和缓了些地面色一下又垮了。半晌才冷冷道:“已命城中多匀出一些粮水送至城头了,怎会更糟?”
曾参商半低了头,“将士们体力疲乏。多日未眠,又受城下连波攻势相迫,眼下纵是有粮有水,也都吃不进。”
面对无望之战,士气一日日萎靡下去,最后只是死局一场。
英欢凝眉,低语道:“再五日,五日后奉清路禁军无论如何也该到了……”她蓦然抬眼盯着曾参商。“北面城头。五日可能挺得过?”
曾参商脸色黑黑,半晌不言语。
英欢心头急火一窜。猛地一拍案,“说话!”
曾参商慢慢抬头,眼里忽而现水,嘴唇默默动了几动,才小声道:“陛下……”
英欢一垂眼,心突突在跳,喘不过气来。
良久,才轻声道:“你去罢。”
可她却不走,又道:“陛下……”
英欢抬睫看她,见她容苍甚苦,眼中也不复往日神采,心底不由一僵,紧声道:“你这几日休要再去城头督战,监军一职朕派旁人暂领,你好好歇息一番再说。”
曾参商摇头,抬手一擦眼角,冲她道:“陛下,臣是担心陛下,若是顺州城……”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疾速闯进来一人。
英欢越过她肩头,朝来人看去,甲上血污满布、辨不清颜色,分不出是何品阶。
曾参商立时回身去望,一眼就认出是方恺亲随,一个至麾校尉,不由挑眉道:“城头战事紧迫,你来此处何事?”
那人左膝屈下,急急一跪,冲英欢行过礼,干裂地嘴唇开开合合,哑着嗓子禀道:“南面城墙望楼之上守兵先前来报,说有不明大军自南而来,方将军在北城之上领军抵守,无法分力断夺,特遣臣来禀奏陛下,看陛下何意。”
英欢遽然起身,眼中又寒三分,飞也似地往外面走去,一边道:“你带路,朕亲眼去望楼上看看!”
北戬大军如狼似虎尚且不敌,南面竟然又有大军来袭……
莫不是天要她亡!
南面城楼之外,战声甚小。
北戬集结全军之力狠攻顺州城北防弱之带,因是南面城墙守兵未布许多,只留了足够地人手把守城头几个关隘。
英欢由那至麾校尉一路领至望楼之上,也不多话,迎着青天棉云,顺守兵所指之向,远远眺去。
一片黑点。
若非有人在旁提指,她根本辨不出那是大军之象。
曾参商跟在她身后一道上来,抬手遮了刺眼阳光,也远望了一眼,而后脸色一变,指了指那片黑点前方靠侧一处,对她道:“陛下,看那里!”
英欢撇眸去看,一下便见那边黑影较之先前大了许多,依稀可见是人马之阵,当是大军先锋!
她摒息站着,静静地看那阵人马疾驰而近。
身后望楼上地士兵们无人敢开口,也都站着,数双眼睛都直盯着那一阵。
人马越来越近……
终于可见兵胄马甲。
她蓦然吸气,远处苍青寒光折日而闪,分明是邺齐人马之甲!
可邺齐大军……
怎会在此出现!
曾参商在一旁亦是看出来了。不禁急急上前几步。身子俯在望楼栅缘上,极尽目力朝远处去看,半晌猛地回身,道:“陛下,隐约辨得,阵中帅旗书朱。”
朱?
英欢蹙眉,凝思片刻,却想不出在中宛境中。邺齐大军有何部隶属朱姓大将麾下。
曾参商亦是喃喃道:“从未听过有姓朱的……”慌忙转头看向英欢,道:“莫不是有人假作邺齐大军,欲骗我等放松警惕?”
英欢脸色一冷,回身吩咐先前那至麾校尉道:“去点一队平日里素来精敏的人,不要惊动旁人,你带着从南城侧门溜出去,探一探那一阵前锋,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校登时领命而退。
英欢只是站着。半晌之后看城墙下面无声无息出去了一列人马,飞速朝南面奔去,才收回目光,对曾参商道:“随朕回府衙去等。”
回至府衙一堂内。命人摆了点简膳进来。
英欢自己不碰食箸,却命曾参商吃,低声道:“都瘦成什么样了!”
曾参商不愿。却不敢抗命,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吃起来,口中小声道:“陛下也日渐消瘦……”
英欢看着她,不再开口。
先前跳脱张扬地那个年轻女子,现如今在军中被磨砺得这般敛重,她却不知该喜该忧。
就连她自己,在军中这大半年来,心性也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不豫所得。反是处处都裹着沉杂之思。
战事疲民……
若有一日天下再无战事。当是大幸!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便生起响动。零零碎碎地脚步由远及近,不多时便停在门外。
英欢紧而抬眼,见那至麾校尉已然回来,不由自主起身,声音微颤:“如何?”
小校拜过她,让出身后一人,禀道:“应是邺齐大军没错,但臣怕事有万一,特带回来前锋阵中一人,请陛下过问。”
身后那人甲胄青亮,眼中炯炯,上前便单膝跪倒,“在下刘觉,乃朱将军麾下致果校尉,叩见陛下。”
英欢挑眉,着他起身,虽听他利落几言,颇有邺齐铁骑之风,可仍是不敢轻信,便问他道:“你口中朱将军,是指何人?”
刘觉垂首道:“朱将军单名讳雄,从我上征战多年,大历十二年平南岵东部诸州后,被除权知镇州府事,领义平军节度使衔,统南岵所占数州军务。将军麾下之部屯于南岵时久,一年多来未曾参战,因是陛下未得有闻,也在常理之中。”
英欢听他言辞有理,条据清晰,心中顿生好感,当下信了他三分,下案两步,又追问道:“既是屯于南岵之部,为何会在此时入得中宛境内来?”
刘觉恭谨道:“我上领军东进攻伐吴州前曾发上谕与将军,命其领兵北上,屯于中宛边境,如若听闻西面有事,即时率军入宛!”
英欢闻言轻怔,胸口脆然一震,浅情渐涌……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临行之前,还为她考虑了这许多!
刘觉又道:“因将军屯兵偏南,所以一路北上耗费了些许时日,才至边境便闻顺州被围,日夜兼程领军疾驰向西,仍是晚了这几日,让陛下受罪了。”
堂中其余几人闻言皆是愣住,谁都没料到竟会是这样。
英欢看他半晌,忽而不动声色道:“虽说如此,朕亦不能听你一面之辞,便轻信了你。”
刘觉微微一笑,头稍抬高了些,对她道:“朱将军压阵在后,命在下为先锋,近城以通两军之意;临行之前曾对在下说过,如若在城外受阻,遭陛下相询,便让在下对陛下说----大历十年秋,将军曾赴逐州,于城外亲手交与狄风将军一样东西,那东西是当年我上命他专程赴逐州、请狄将军回京带给陛下的。”
此言将落。英欢一下便扬了唇。上前道:“朕信你了。”
当年那东西……
除了他与她,朱雄和狄风,还有谁能知道得这般清楚?!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这一生,只有他,才是她能真心倚付地那一人!
大历十三年十月十二日,北戬大军围城始攻,顺州守城之兵力疲不敌。上亲上城头督战,士气大振,千人连呼数声万岁,声闻数里,大骇北戬大军。
十三日,宁皇夫染疫,病亟,上怜之甚盛。使卧床以养,旁人不得与近。
二十日,城困而危,奉清路禁军拖而不至。城中粮水缺紧,守兵不敌城外强攻之势,愈抵愈萎。
城将危时。邺齐大将朱雄领七万人马自南岵北上,挥锋直向顺州城外十里北戬大营,烧其粮草数仓,又战北戬大军于城北,大败其兵。
二十三日,邰援军至,三军混战于城外数里处,时方恺数次请战欲出。上念其连日体衰。驳而不准。
二十四日晨,北戬兵败。一役折损三万余人,撤营北退百里而扎,滞而不走;城中两军诸将不解其意,请上夺之,上命二军分屯于城外东西北三向,不袭不发,近城以护。
夜风过窗而入,凉透一帐芳榻。
寂寥之夜,却极安神。
自战以来,许久都未得如此安宁一刻,许久都未得如此甜香之梦。
北戬大军北撤至今,不过十多日,城中水粮复送,将兵休养伤病,杂乱诸事渐渐平落,而顺州城被困之危,仿佛如同上辈子地事一般,夜里梦里不愿忆。
初晨时分知城外诸营屯防终是安妥,人便瞬时软了下来,浑身骨架噼啪散开,碎了一床。
于是倒下。
然后阖眼。
一觉,睡至天地变色。
……不愿再醒。
夜色浓溺醉人,她翻身,锦被滑落,旁边有人帮她拾起,重又盖回她身上。
她胸口热了一下,却醒不过来。
鼻翳微动,熟悉的味道。
乱尘同血气混为一股,刺鼻而入。
热烫之气撩过她的耳廓,仿佛拨动了她体内深藏的机关,令她微微颤栗,热流涌过脊柱,又朝身下冲过去。
她长睫掀动,拥着薄被,终是醒了过来。
窗外月光扑进来,一地清波,又落了半扇银辉在他肩侧。
眸色黯淡,点滴水,碎簇火。
似梦非梦。
她眉头小动,眼不眨地望着他,隔了许久许久,才顺目而下,看向他地身子,哑声道:“回来了?”
他眼中一下涌出诸般情潮,可人却静坐在那里,看着她,点点头,声音亦哑:“……回来了。”
她扯开薄被,一舒身子,襟前中单滑开大半,床榻之间骤然雪亮。
他呼吸微微有些重,看着她,薄唇缓缓一弯。
她半撑了肘,支起身子,另一手去拉他地袖口,待触上他凉滑袍袖的那一刹,眼角瞬时红透了,“再也别走。”
草蛇灰线,千里伏笔,而今全揭……今日这章写得亲娘直趴地。
乃们都有五一假期,亲娘却仍在水深火热每日睡眠三小时中(打滚)……这章九千字,字字呕心沥血,祝大家节日快乐呦(捧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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