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风停了，雪悄悄地下了爱红坐在厢房发呆，她无法静下心来做衣服，尽管答应了好几个人明天来取衣服。她的手脚都长了冻疮，尽管穿着像船一样的毡靴，戴着厚厚的自己缝的棉手套。阿龙这些日子回家倒是很频，每次来都会坐在她厢房的炕上山南海北乱贫一气，上次他回来还给她带来了冻疮膏，说她的手冻得像两只癞蛤蟆，怪吓人，叫她赶紧抹上。因为上次的事她彻底对他失去了信任，所以对他都爱答不理的，阿龙也不计较她的态度。
窗外很是寂静，几支槐树枝倔强地伸向天空。良哥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呢？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良哥的诺言能履行吗？
这时，门吱呀一声，晓玉从外面进来了。爱红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怎么，不欢迎？”晓玉手里拿着一块熟的地瓜干，倚在门框上，一边啃着一边说。
爱红不说话。站起来走到炕边，拿起枕头，用牙咬掉了上面的线头，角角分分从里面掉出来，她一把抓起，扔到炕上，对晓玉说：“给，二百，剩下的我会尽快还你的。”
晓玉不动，依然啃着地瓜干，说：“我不要钱，我就要我们家原来的房子。”
爱红生气了，说：“晓玉，当初你们家的房子连三百块钱都不值，要不是我哥找瓦匠整修多次，怎么能有现在的样子，给你四百，你在村里什么样的房子买不到，为什么偏偏要原来的老宅子？”
晓玉依然说：“我就要我们原来的老宅子。”
爱红看她蛮不讲理，也就不再打算理她。
晓玉说：“跟你一样，谁都看着你该换亲，为什么你偏偏不换呢！”
爱红沉默了。
晓玉说：“我就是想不通，我为了我哥什么都可以牺牲，为什么你就不能呢？”
爱红说：“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高尚。”
晓玉说：“对不起，我就要我们家的老宅子。”
过了一会，爱红“霍”地站了起来，爬到炕上，打开炕头上的黑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漆的小匣子。她抓起里面的信，大声对晓玉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愿意换亲！”
晓玉走过去，拿起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看，看得她脸红心跳，她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还会有这么火热的感情。她想起了她的妈妈，当初她跟爸爸也有这么火辣辣的热情吧？不然妈妈怎么会倾注一生守着那个誓言。
窗外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沙沙”“沙沙”……静得能听到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咔嚓”“咔嚓”……
爱红和晓玉并排躺在炕上，两个人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晓玉问。
“爱的感觉。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爱红坐起来，脸对着晓玉说：“晓玉，咱不能白活这一遭，不能为了谁，就牺牲自己。牺牲自己的爱，一辈子都是遗憾。”
晓玉说：“我妈也爱过，可是爱却辜负了她。”
爱红说：“你妈是个悲剧，可是她也爱过，比没有爱苟且一生的人生要精彩得多。你说是吗？”
晓玉说：“谁不想有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呢，可是我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孤单一辈子。”
爱红说：“我看你哥平时跟好人一样，我怀疑是车祸留下的祸根，没找个好大夫给他看看？”
晓玉说：“县城的大医院都没办法，再去找谁？”
……
第二天，天亮了，窗外成了童话般的世界。树上白了，房顶白了，大地白了，盈盈趴在支起的窗棂子上往外看，心想，这要是天上下的白糖该给有好啊！妈妈坐在炕上绣花，不让她下炕，怕她弄湿了鞋。
这时，村子里的喇叭开始“呼呼”地吹气，“呼，呼，呼，大家听着，下面这些人把信拿去——于庆红，于友明，于爱红……”
听到“于爱红”三个字，盈盈立即像得了军令一般“嘭”跳下炕，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惹得妹妹笑笑歇斯底里地开始哭起来，妈妈在后面无论怎么叫也叫不回来。
其实爱红在家里也听到了喇叭里广播让她去取信，当时大家正坐在炕上吃早饭。“咦，爱红，有你的信。”晓强说。爱红的心快乐得都快跳出来了，她知道是李良来信了。经过一个晚上的谈话，她和晓玉两个人的心似乎架起了一座小桥，她看了爱红一眼，眼神里别有深意。
盈盈拿着信，顾不得地上厚厚的积雪，飞快地跑过来，刚走到庆大奶奶门口，她就举起手扬起信喊：“小姑，你的信。”谁知道，门后边伸出一只像老树枝一般的手，把信一把夺去。盈盈定睛一看是庆大奶奶，急了，跳起脚就要抢信，说：“小姑说了，是谁的信就要给谁，这叫‘营私’。”庆大奶奶才不管她什么‘营私’，拿着信就回了屋。爱红刚刚穿戴整齐，正打算去取信，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盈盈。说：“小家伙，就你腿快。信呢？”
盈盈气鼓鼓地指了指里屋，说：“叫大奶奶拿去了。”
爱红赶紧来到里屋，看到庆大奶奶正盘腿坐在炕上。爱红走过去，说：“妈，你怎么拿我的信呢！”
“对，我就要拿你的信，你跟我说清楚，这写信的人是谁？”
“甭管是谁，反正你不能拿我的信。”
“今天你不说清楚，我还就不给你了，怎么地。”庆大奶奶把信拿起来，揣在袖子里。
爱红更生气了，说：“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是不认识。你跟一个男人在通信，就因为他，你才不给你二哥换亲，以为我不知道？”
爱红说：“知道又怎么样？恋爱自由，你们谁也管不着。想叫我换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爱红说完，转身走了。
庆大奶奶气得手都哆嗦，对着西屋正在写字的晓强说：“孩子，你过来，帮大妈读读这信，我非找到那野小子问问不可，年纪轻轻地不学好，上这里自由来了。”
听到要读信，爱红急了，又冲进屋子来。对着晓强说：“你敢。”晓强赶紧缩回手，对着庆大奶奶歉意地笑了笑。这时晓玉也进了屋，对庆大奶奶说：“我识字，我来读。”说着，对爱红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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