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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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自打我记事起便听祖父说这个家族的故事。钟家的人是为皇上做事的;钟家的府邸是皇城里最秘密的居所,之所以说是秘密的居所,不是因为没人知道,恰恰相反,几乎所有皇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而是因为能够接近这里的人却寥寥无几;自从钟家的祖先开始为皇上效命,钟家的人再也没有踏出过这座皇城;钟家的人是有许多规矩的,听祖父说,那不是钟家的规矩,而是皇上定的规矩。我也是个钟家人,自然也打娘胎就背负着相同的使命-刺青。
丽萍,这是娘为我起的名字。娘说我天生丽质,但这一生注定会像浮萍一样飘摇。但这只是听祖父说的。
刺青是一门手艺,是我们家族的独门绝活。我们用在炽热的火中烤过的铁针,在宫女的臀部上刺画。刺画的时候是一阵使人晕厥的疼,而且三五天之内都会有肿胀不能坐下,所以几乎所有的宫女都恨我们,她们在我们面前、背后诅咒,诅咒我们九族俱灭。她们也恨皇上,只是她们不敢言语。
据说刺青开始并不是用来做这件事的,当年的皇帝南宫鹰爵有一日微服出游,在梅里镇这个地方遇到了一个奇人,他可以用缝衣服的棒针在纸上作画,看到极细的针尖在吹弹可破的薄纸上飞舞,南宫鹰爵一时间竟忍不住拍手叫绝,于是便请这人到皇宫专门为他表演,而这人,就是我的祖先,钟田。南宫鹰爵本说是请他到皇宫住上个三五日便差人送他回家,孰知南宫鹰爵越发的迷恋这绝活,便强迫我的祖先在皇宫久居,偏偏他是个热爱自由的人,当夜便偷偷溜出皇宫。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次日晨,南宫鹰爵便遣人全城找寻,却没能找到。事隔几日,南宫鹰爵听宦官们说那个奇人竟然回到了梅里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的我的祖先,在某天半夜里突然闻声而起,出门一看原来是南宫鹰爵派的人来镇里挨家挨户的搜他,恰巧我的祖先住在这个小镇的最末端,所以全镇的人都被绕醒,大家都在广场上聚集,纷纷议论这件事情。杂碎们见到我的祖先后二话不说将他捆绑起来,带到广场上示众。缓缓的从人群中走来一位公子,是南宫鹰爵,他只说了四句话。“你跟不跟我走?”“把这些知情的村民全部杀光。”“有你选择的余地吗?”“给我杀!”整夜,梅里镇都充斥着逃窜的尖叫和恐惧的哀求。当一滴来自死者喉咙的血从楼阁上滴下,落在正在饮酒的南宫鹰爵的舌尖,竟激起了源于他体内的某种本性。他倏地站起来,一把搂住将要从他面前跑过的女子,拔出腰间的配剑,将剑从女子的衣衫上划过,顿时女子的身躯暴露在他面前,他于是又拿起佩剑,在女子最丰满的地方-臀部狠狠地刻下了什么东西。女子“啊——!!”的一声惨叫让南宫鹰爵甚为愉悦,但南宫鹰爵刚才的失败之作却使他烦躁,一挥手将剑从女子的咽喉处割了下去。屠杀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我的祖先被皇上关到了紫竹阁-也就是现在我们住的凤金殿,而自那以后梅里镇这个地方就消失了,宫外再没有人提起“刺青”二字,仿佛那早已成为了传说。
我只见过祖父和我的众多世父、叔父、世母、叔母,还有兄弟姐妹。我的双亲,听爷爷说是病死的,但我的其他亲戚好像并不这么认为,然而祖父这么对我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便没有多问。除了宫女外,我没有见过任何非亲属的陌生人。这是因为生是凤金殿的人,死是凤金殿的鬼。我们钟家的人,只能和宫里的下人成亲,而只有成亲的当天能够在圆姻堂度过,其余时光全部呆在凤金殿刺青。甚至听说钟家的人死了以后就被埋在这凤金殿,我的一个叔母就说她曾在晚上出来撒尿的时候,看见许多宫女抬着谁的尸体往挖好的坑里扔。被她这么一说,我每次走在这片土地仿佛都会听到骨头互相碰撞的咔嚓声。

对于我的父母,我还是有一丝想念的,我也经常坐在石凳上寄心思与明月,希望他们能够听见远在地上的女儿的呼唤。虽然他们早就去世了,虽然祖父说他们是病死的,但因为看到姑母他们的嘴脸,总觉的事情有点蹊跷。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不敢问,也没想着要问,但祖父去世后我倒不自觉得更加好奇了,也许是祖父无形的压制吧。
甚至连祖父的死我也觉得费解。我认为祖父应该是病死的,因他印堂发黑,嘴唇发紫,脖颈上还有淤血,但为何宫女们来抬祖父尸体的时候,一直在说祖父是老到自然死的。祖父在临终前是很安详的,他把我叫到床边说他会平淡的死去,叫我不要深究,我仍希望我是听话的,就没去理会。
祖父是一直偷偷养着一直家鸽的,这点祖父连我也没告诉,只是有一次深夜醒来,在窗边无意中瞧见了祖父在放家鸽,至于他是要给谁放的,我也显得有点愚昧无知了,也许祖父只是放着玩呢吧。不过祖父死后,家鸽也跟着消失无踪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太爱胡思乱想,
但我认为,每个人对自由都是有向往的,我如何能够例外。有时候我也想过要逃,我不怕死,只是怕死得不值得。我想要为钟家做点什么,想像祖先钟田一样,为自由而流亡,就算被抓回来,也算是拼搏一次了。我还想过,如果我能够逃脱升天,一定要回到原来梅里镇那个地方,重建梅里镇,还要好好的祭奠他们那些无辜村民的在天之灵。
我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或动或静,或喜或忧。只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是真的很善良,但的确也有些优柔寡断了;我在某些时候也会显得楚楚可怜,却在大家都伤心的时候变得惊人的坚强。就连家里的姐姐,都说我是棵大树,是不是挡风的,我就不是那么清楚了。
又或者,我要安于平淡的过一生,不起任何波澜。
年幼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刺青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好玩,觉得那是我们钟家人另外赋予肌肤的意义。我会这么想,不是因为我小,而是因为祖父不允许年幼的我看他们刺青,我只能在猪皮上练习刺青。直到昨日,时值十有六年,祖父去世了,我才第一次用棒针接触宫女的身体。我本以为自己会像父兄姐妹一样镇定自若,手法老到,孰知当我刚用针尖碰到宫女的皮肤时,那宫女下意识闪了一下,我的心一慌,不小心把针尖竟扎进了宫女的肉里,眼看她泪花泛滥,我的鼻尖微酸,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噩梦的屋子。我心想猪皮可是不会动的呀。
但则日我遇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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