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8 章 斗转星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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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太监左安带着两名小内侍进寝殿来跪地叩安:“奴才请示圣驾!”
朱允?对他说:“蕊妃日常使用之物均依皇后之例供给,饮食起居你们也要多加留心侍候。若是让朕知道你们照应不周,朕可不会留情面的。”
左安恭恭敬敬说道:“奴才遵旨。”
朱允?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左安答道:“奴才都已安排妥当了。”
朱允?对我说:“爱妃先换套衣服,然后陪朕用膳去吧。”他的态度很温和,语气也带着关切和体贴,宫人们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丝毫破绽。
蕊珠宫的红墙碧瓦、画楼飞檐之间,杨柳依依、百花齐放,在粉红的宫灯掩映之下,处处呈现花团锦簇的气息。
出了正殿的后门,可见一座巨大的荷花池,两行翠柳拥着一条长廊通往池中央的小亭,小亭精巧状若莲花,池中还有一艘金碧辉煌的画舫。
皇帝今晚在此传膳,亭中的侍女太监早已站了一大排,我环顾四周,蒋献手下的四个锦衣卫分散站立在小亭外荷花池畔,看似悠闲踱步,眼睛却时刻紧盯着我。朱允?就坐在我身旁,他的轻功也不弱,看来今晚的逃遁计划要宣告失败了。
朱允?以眼神示意左安,亲自执起酒壶,向我面前的玉杯中斟上小半杯酒,微笑着说:“这些菜都是你最喜欢吃的,多吃一点。”
桌上的菜式有西湖醋鱼、樱桃豆腐、笋芽含香、江南一品酥……都是我以前在东宫时常吃的宫廷菜,我却心猿意马坐立不安,连半点胃口都没有。
片刻后,只见画舫上一列焰火冲天而起,呈北斗七星之状,刚刚湮灭,又有一列五光十色的焰火升上夜空,不但颜色各异,大小形状也不尽相同,犹如天女散花,极其美丽。
朱允?坐在我身旁仰望夜空,似乎带着无限憧憬,对我说道:“蕊蕊,还记得五年前中秋之夜我们一起放焰火的情景吗?”
我既没有心情欣赏今晚的焰火表演,也没有心情和他叙旧,却不得不敷衍他:“我记得!”
他清澈的眼眸看向我:“第一次在荷花池畔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好开心,我终于有一个妹妹了,还长得象神仙一样美丽。原来我一直在猜测母妃会给你择个怎样的妹夫,却没想到你会成为我的妃子。”
内值太监捧着一个金漆盘走近他跪下,侍女揭起覆盖的大红金绣绸布,金漆盘内赫然是数十枝无暇美玉所雕琢而成的玉钗,绿玉、翡翠、黄玉、羊脂白玉……应有尽有,款款都极尽新颖别致,那太监禀道:“宫中库房所珍藏玉钗皆已在此,恭请皇上圣裁。”
朱允?看着我说:“这些玉钗都赐给你,你可以随意挑选搭配衣服。”
我穿着一套水绿色宫裙,发髻上别无装饰,朱允?仔细端详后,拣择了一枝碧玉钗,替我簪在发间。
我发觉他话中之意和举止颇为暗昧,赶紧说:“我也一直把皇上当成我的哥哥。”意在提醒他做戏也不必做得太过分,适可而止就好。
朱允?微微一笑,说:“你若当我是哥哥,就安心住在宫里,皇爷爷的传记还没有编撰齐全,你也不会无事可做。宫外虽然自由,十一叔的蜀中,四叔的北平,六叔的武昌你都住过,在外面受人欺负还不够吗?只有我身边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他这句话实在大错而特错。皇帝的身边并不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说:“皇宫有御前侍卫层层守护,皇上不必再浪费锦衣卫的人力来保护我,况且我也可以保护自己。”
朱允?说道:“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皇室,怎能说是浪费?多几个人保护你我才能放心。”
我无可奈何,说道:“我不喜欢他们跟着我。”
朱允?远远看了一眼,蒋献的身影立刻出现了,叩首说道:“奴才在!”
朱允?对蒋献轻轻说道:“娘娘不想看到你们。”
蒋献低头说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没过多久,那些锦衣卫的身影果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藏身之处一定更加隐秘。
朱允?转头对我说道:“你以后再也不会看到他们了。”
他根本没有撤走锦衣卫的打算,语气却无限温柔,绵里藏针寸步不让,我想发脾气也没有办法发出来。
用完膳后,朱允?和我沿着长廊漫步,随侍的宫人都刻意落后了数步之遥。
我眼望天空那轮圆圆的满月,眼前浮现四年前朱棣的面容,心中暗想:“整整四年了,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你知道蕊蕊被困在皇宫里吗?”
正在痴痴回想,仿佛听见朱允?在唤我的名字,急忙答道:“皇上在叫我吗?”
柔和的夜风吹起了朱允?的龙袍衣角,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宛如迎风的修竹,清俊的面容略带着一丝不悦之色:“我叫了你几声了,现在才听见。”
我低着头说:“是我错了。”
他面带微笑,用掌心托起我的脸,说道:“错了可是要受罚的。”
我退后了一步,问道:“不知皇上要罚我什么?我认罚就是!”
他仰头看向那轮明月,笑道:“罚你五步之内以月色为题,赋诗词一首如何?”
这个题目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是明代中期以后的诗词都可以拿出来充数,朱允?决不可能知道。
我眼珠一转,说道:“不用五步,一步就够了!”随即念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若似月轮终皎洁,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正是清代词人纳兰容若所作《蝶恋花》。
朱允?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身背对着我,轻轻说道:“朕要回宫去了。”
我愣了一下,他说“朕”要回宫去了,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很少这样称呼自己。
他在暗示什么?
我只能装糊涂,屈膝行礼说:“臣妾恭送圣驾!”
朱允?并不答话,加快了脚步离开,将我们远远抛在后面,左安急忙追赶上去,神情大惑不解。
我回到寝殿中,发觉众侍女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昔日东宫映柳阁中侍女。因为女史事务繁忙,在宫中四年我和她们见面机会并不多,偶尔匆匆一面,也没有太多机会聊天,惟有银萍还时常借故前往女史居所去看望我。
银萍将手中的茶盘放下,靠近我悄悄说:“娘娘看看窗外。”
我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数名锦衣卫的身影在月色下清晰可见,我回到床沿,手托着腮帮,愁眉不展,苦苦思索脱身之计。
朱允?设计这座特别的监狱里关押着我,这里比“诏狱”只不过多了一层美丽和优雅的外衣而已。
半夜里,我听到一声轻响,惊醒过来拥被坐起,透过纱帐隐约见到房间中站立着一人。
他在帐前数步处说道:“娘娘不要怕,我是外面守护娘娘的锦衣卫。纪大人有密信让我暗中保护娘娘。”
我将信将疑,外面的锦衣卫应该都是蒋献的心腹,怎么会有人心向着纪纲?纪纲远在宁夏,又怎么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
我隔着纱帐对他说:“无论你是谁,现在深更半夜,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
他沉声说道:“请娘娘不要怀疑我,我来只为告诉娘娘一句话。纪大人在宁夏遭人毒手,身受致命内伤,蒋献为人阴狠,皇上对其极为信任,请娘娘务必小心此人。”
我急问道:“纪大人他的伤要紧吗?是谁伤了他?”
他说道:“纪大人没有性命之忧,但疗伤还需要些时日,现在无法返回京中。伤他之人对他武功路数极为熟悉,依属下猜测此事与锦衣卫定有关联。娘娘若有危难,属下一定会尽力保护娘娘。”
我轻声问道:“你可听见诸位殿下进京来的消息吗?”
他说:“皇上诏命兵部尚书齐泰领精兵五万在金川门布防,如果诸位殿下前来拜祭先皇,只能单骑入京。皇上对锦衣卫另有密诏,无论是哪位殿下,强行闯入皇城者,立即拘捕。”
他说完这些话即离去,我立刻明白了一切。
朱允?够聪明,朱元璋虽有遗诏不许诸皇子进京奔丧,但是如果诸王要前来,于情于理他都不便拒绝,因此准许他们单骑入京。他在皇城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诸王带来的兵马无法进入金陵,就不会有动乱和政变。
如果燕王今天收到遗诏,七日内他一定能够赶赴金陵。
虽然我知道结果有惊无险,心中还是宁愿他不要来。
次日,我依礼前去参拜吕妃。
吕妃赐起之后,拉我在她身旁坐下,才说道:“你与皇上昔日情同兄妹,如今他又赐你蕊妃之位,你从今以后就要一心一意对他才是。把过去那些事情都忘了吧,不要让我替你们担心。”
我说道:“母后的教导,儿臣都记住了。”
吕妃款款笑道:“我听奴才们说,昨天晚上皇上并未留幸蕊珠宫。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顿时尴尬无比,吕妃注意到了朱允?和我之间的异常情况,我只能支吾着说:“这个……是我不能……过几天……”
吕妃似乎相信了我的说辞,不再追问,说道:“皇上至今都无子嗣,叶妃一直病着,吃的药倒比吃的饭还多,他又不常往皇后宫里去。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你若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心中这个结就解开了。”
吕妃身旁的一名中年宫女笑道:“蕊妃娘娘有宜男之相,太后的心愿一定能够达成!”
我心中暗暗好笑,朱允?和我根本就是假夫妻,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来?况且我手中还有香云交给我的药方!表面还是装作娇羞的样子,轻轻垂下头。
小太监高声传报道:“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吕妃松开我的手,说道:“传她们进来吧。”
马皇后与叶逐月各自带着一名贴身侍女先后进殿来,她们都是绮年玉貌的美人,皇后和皇贵妃的华服衬托之下,越发雍容华贵,袅娜多姿。
她们参拜吕妃后,我向她们行礼,叶逐月说道:“姐姐请起。”
马皇后连看都没看我,在吕妃身旁的凤椅坐下,撒娇说道:“昨天儿臣送来的雪蛤酥酪,母后觉得如何?听御医说雪蛤是养颜圣品,儿臣吩咐他们做了来试,觉得好才进给母后的。”
吕妃叹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我倒不要紧,皇上国事繁忙,年纪又轻,如今千均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肩上,你身为皇后,平日里要多多关心体贴皇上,只要皇上好,我就放心了。”

马皇后听了吕妃这几句话,面露委屈之色道:“儿臣何尝不想关心体贴皇上?只是皇上他……时常连人影都见不到,儿臣又不敢去勤政殿见驾,皇上回到后宫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吕妃随即转向叶逐月说道:“你最近可好些了吗?我早已说过你不必每天都来请安,自己多保养些。”
叶逐月轻轻咳嗽了几声,粉面上泛起潮红之色,说道:“是儿臣不好,儿臣一向病着,未能尽力照顾好皇上。如今有了蕊妃姐姐,侍奉皇上之责姐姐也可以分担些去。”
马皇后隐隐有怨责叶逐月之意,叶逐月又将我拿出来作挡箭牌。朱允?对叶逐月专房之宠由来已久,如今另册新妃,叶逐月难免会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她心中对我有所误会,准备等待机会再向她解释澄清。
吕妃笑道:“你们和皇上之间的事情我可管不了。高皇后在世时常教导我们,后宫最难得是‘清净’二字,懿文皇后和太妃在先帝身边时,先帝常感叹我们姐妹情深,你们也要互相体谅尊重,不可争风吃醋,坏了高皇后立的规矩。只要有皇孙抱,我决不会辜负亏待你们。”
马皇后似乎有话要说,又忍住不言,叶逐月随即说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我们离开吕妃的懿宁宫时,我急唤道:“贵妃妹妹请留步!”
叶逐月在小径上立住,却并未回头。
我走到她身边,说道:“妹妹可能听我说几句话?我本来不该留在宫里的,皇上是为了救我才封我为妃,我并不想……”
叶逐月抬起她那小巧精致的脸庞,打断我说道:“姐姐不必说了,昔日姐姐曾经说过,再多荣华富贵也难及自由自在的生活,看来一切都是皇上的决定,与姐姐毫无关系。姐姐拥有绝色容颜,与皇上的渊源又深厚,日后在宫中的地位一定远胜于我。何必向我多作解释?”
她语气带着幽怨,我摇头说道:“你误会我了,我不会和你们争夺皇上的宠爱,皇上决不会因为我冷落你们的。”
叶逐月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就算姐姐没有争宠之心,皇上恐怕已经不是原来的皇上了!”
她说完这句话,扶着侍女的手径自离开,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仿佛在用绢帕轻拭眼角的泪痕。她担心我受封之后会夺走情郎的心让她受到冷落,本是人之常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她对我的敌意和误会。
数日来我在文锦楼中继续整理未完成的文稿,心中却时刻留意着燕王进京的消息。
文锦楼前种植着一排茂密的大石榴树,朵朵热情如火的石榴花盛放在枝头,午后灿烂的阳光从绿叶间洒落到窗前的桌案上,细碎重叠的光影交织成一幅错综复杂的画面。
温暖的阳光让人恹恹欲睡,我放下手中的笔,伏靠在桌案上。
我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因为我看见了朱棣。
一身白衣的他带着恬淡和蔼的笑容对我说:“蕊蕊,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你。我愿意为了你做一个普通人,我们以后永远都在一起,再没有任何人会分开我们了!”
我扑到他怀里,喃喃说道:“朱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青草的气息,他抱着我旋转,我只觉得身子轻飘飘腾空而起,他压低声音说道:“小野猫怎么变成小懒猫了,快醒过来啊。”
我迷糊着睁开眼睛,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立刻出现在我眼前。那月华般英俊的面容和淡淡的紫眸,都与四年前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他眼眸中透出一种鸷猛与深沉,薄而优美的嘴唇也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我被他横抱在胸前,他亲着我的脸颊,低声唤道:“蕊蕊,我的宝贝蕊蕊……”
他温柔的亲吻是那样真实,这突然而来的幸福感觉让我除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别的反应。
他放我下地,微笑着说:“过了四年就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不是变老了?”
我顿时回过神来,扑到他怀里,几乎要喜极而泣:“我好想你……”
他紧紧拥抱着我说:“我也是。我听说父皇下诏命让所有宫人殉葬,恨不得连夜就赶过来,还好上天庇佑你安然无恙。”
我想自己是接受了朱允?的册封才能够保全性命,急忙解释说:“皇上他封我为蕊妃……但是我没有……那些都是假的!”
他眼眸中透出无限怜惜,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数年来在宫中寄人篱下,还让你受了一场虚惊,都是我不好!我怎能怪你接受他的封号?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任何东西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我相信你。”
听到他说出这几句话,我轻轻闭了闭眼睛,忍住心中的激动。
朱棣,我果然没有爱错你。
他仔细端详着我柔若凝脂的脸,微笑道:“蕊蕊越长越美了,再过几年一定要嫌弃我了。”
**在他怀里,问道:“我听说皇上在江上设防,皇城遍布锦衣卫,你怎么进宫来的?”
他抚摸着我的发丝,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有办法进来。五弟、七弟、十一弟、十七弟他们都在皇城内,燕云十八骑驻扎在江北,我不会有危险的。”
此时,文锦楼外响起了一串轻轻的脚步声,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进来的却只有朱允?一人。
燕王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搂着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
朱允?看到这一幕,表情同样很平静。
一阵静默之后,朱允?说:“四叔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对四叔说。既然不在朝堂之上,四叔也不必参拜我。”
房间中只有我们三人,他并没有称“朕”。
燕王目光转动,说道:“你说吧。”
朱允?看向窗外,说道:“四叔带着八千兵马前来金陵,不但有违皇爷爷旨意,且有冒犯朝廷之嫌。”
燕王道:“父皇突然薨逝,还不让儿臣们前来尽孝,怎能不让人怀疑?朝中是否有人矫造遗诏、假传圣旨,尚且不得而知!我此次只是依父皇《祖训》中的训诫前来护卫朝廷,那些奸臣不肯让我们进京,分明是做贼心虚。”
朱允?道:“皇爷爷御笔早已抄送至北平,是否系伪造而成,四叔心中应该很清楚。其他的几位叔叔虽然也有此疑虑,他们也该明白皇爷爷的苦心。四叔今天闯入我的后宫,挟持我的蕊妃,实在不合情理。”
燕王冷冷说道:“你的蕊妃?你不妨去问问六弟,父皇诏蕊蕊入宫之前,她是谁的夫人?父皇当初有旨意将她赐还给我,我今天来正是要带她离开金陵。”
朱允?仍然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态度,轻声道:“皇爷爷的确有过旨意,但是据我所知,皇爷爷与四叔约定期限是五年,如今只过了四年而已,所以今天我决不会让四叔带走她。”
燕王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下来,紫眸中渐渐燃烧起一簇火苗。虽然微弱,我却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星火燎原的气势。
他说:“若是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朱允?道:“那就只有对不起四叔了。”
他轻轻击掌,蒋献等人立即出现在楼阁中,文锦楼中传来几声暗器落地的声响,数柄长剑同时刺中他的胸膛。
我亲眼见到燕王倒在血泊之中,尖叫着扑倒在他身上,哭喊着说:“朱棣、朱棣……”
他依然抓着我的手,用最后一丝气力说道:“蕊蕊,等着我,明年此时我再来接你。”在他的指尖离开我的指尖的那一瞬间,他又迅速抓紧了我,那力度几乎将我的手腕都要捏碎。
我的心痛得象被撕裂了一般,泪眼纷飞,大声叫道:“不要!我不要你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朱棣,你是个大骗子,我恨你,我讨厌你……”
有侍女轻声唤道:“娘娘!娘娘!”
我蓦然惊醒,立刻看向地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燕王的踪影。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我的心跳一直都无法平息下来,一阵阵胸闷气短,那梦境实在太可怕了。燕王与朱允?本来是血浓于水的亲叔侄,难道他们注定不能相容,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吗?
晚膳时分,勤政殿的小太监满面笑容,前来传报道:“皇上请蕊妃娘娘一起去用晚膳。”
我想到叶逐月美丽忧伤的模样,对他说:“请转告皇上,我今天有些不舒服,让别的娘娘陪他用膳吧。”
却不料没过多久,朱允?居然亲自来了蕊珠宫,左安随侍在旁,身后还跟着两名御医。
朱允?说:“蕊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快让御医看看。”
我实在没想到随口一说竟让他如此兴师动众,只得勉强伸出手让御医诊脉。那御医凝神诊治了半晌,又换过另一名御医再诊,二人又低声合议了片刻,才跪禀道:“启奏皇上,蕊妃娘娘只是忧思过甚伤了心脉,并无大碍,服用几剂安神之药调养即可痊愈。”
我料想自己本来没病,他们恐怕不好交差,所以随便胡诌了几下,反正安神补心的药吃多吃少都无所谓。
朱允?信以为真,点头说道:“你们去配药吧。”
御医正欲退出,朱允?叫住他们道:“朕正要问你们,叶贵妃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原来说春时容易犯症候,怎么现在还是不停咳嗽?”
两名御医对视一眼,一名御医壮了胆,却战战兢兢答道:“贵妃娘娘之病……以微臣之愚见,恐怕是痨症……”
“痨症”二字出口,朱允?的脸马上变了颜色,沉默不语。
我知道古代最忌讳这种病,谈之色变。尤其是在宫廷,皇帝的龙体至关重要,如果叶逐月真的患了痨病,她很快就要住到冷宫去了。叶逐月以前身体很好,并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她进东宫以后就病患不断呢?
正想到这个问题,忽然觉得又是一阵心慌袭来,伴随着头脑晕眩,几乎要摔倒在地。
朱允?站立在我身旁,见状急道:“蕊蕊!”他情急出手,竟然将我抱在怀里。
我踉跄了一下站稳脚步,抬头去看他,发觉他也在看着我。
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近,他身上散发出那种特异的兰麝之香萦绕着我的鼻端,二人都无比尴尬,他立刻放开了手,却显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我赶紧远远退后了一大步。
左安看着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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