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尘缘相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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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兼程,燕王带着我们已至金陵城外,金陵时值酷暑,炎炎烈日照耀炙烤着大地,我和香云坐在马车里将车帘掀起,习习凉风拂面而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燕王此次进京,带了燕云十八骑中的丘福、朱能、薛禄、李远、谭渊、王真,其余随行侍卫不过数十人而已。那些少年将领个个神采奕奕,潇洒出众,簇拥着一身白衣的燕王,高举"燕"字旌旗,犹如洒落在浩瀚天际的灿烂星群,官道上行人无不畏慑,纷纷肃然而立,静候我们经过。
燕王心情似乎特别好,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无异是他最得力的一条膀臂,不定时地暗中递送消息,纪纲身边的金疏雨,也是他的另外一双眼睛。他一定掌握了一些极为机密的资料。出征蒙元大胜而归,晋王的迟疑不决越发显现出燕王的谋略胆识,皇帝一定要重重嘉奖于他。
燕王在官道旁的柳荫处驻马,丘福近前一步道:"请王爷示下,是否在此稍作歇息?"
他点头道:"已经不远了,不必赶着回王府。"丘福在马上挥手,示意众人停下,燕王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蕴涵着笑意,我知道他是要我过去,出了马车走到他近前。
燕王下马携着我的手,往官道西侧小径走去,只见一片十里荷塘,碧绿的莲叶密密层层,红色和白色两种荷花别样娇艳,盛开其中,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小莲蓬。他和我伫立在岸边,突然飞身而往荷塘中央,回来时已经采了一朵白色的荷花在手中,递到我面前说道:"喜欢这个吗?"
我接过那洁白清香的花朵,却发现他眼光一直凝视着我的身上。我穿着的正是我自己设计的夏装,一袭吊带浅绿色长裙修长合身,胸前绣着粉红色的荷花,外披同色轻纱,头上装饰着粉红、浅绿双色丝带。
燕王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看代王,说道:"此地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先进城去,你有话回王府再说。"
晋王忍不住又向我所乘马车看来,对燕王说道:"你如今是春风得意、万事遂心,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事情!"
燕王微笑了一下,说道:"三哥对我的大恩,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
晋王越发不快,"哼"了一声,扬鞭而去,代王紧紧跟随在他后面,燕王并不策马追赶他们,径自与随从走在后面。
傍晚时分,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池塘的倒影中现出皎洁琼轮,亦真亦幻交相辉映,我沿着燕王府的花园小径散步,听取一片蛙声,晚风吹来丝丝清凉,心中的燥热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我放慢了脚步,静静依栏杆欣赏月夜美景。
身后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回头发现来人正是唐茹、燕王和纪纲。
唐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对我唤道:"蕊蕊!"纪纲依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石雕模样,和燕王一起站在远处注视着我。
乍见唐茹,虽然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看到他从诏狱出来安然无恙,我心中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唤道:"哥哥,你没事了吗?"
唐茹握住我的手,笑着说道:"你不是看见我好好的吗?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当然不会有事。"
我看了燕王和纪纲一眼,对唐茹说道:"我有话单独和哥哥说。"
我和唐茹远离他们以后,我问道:"哥哥,太子之死锦衣卫都查清楚了吗?他们在诏狱里有没有为难你?"
唐茹说道:"太子之病确实是有人暗中下手,却并非宫外之人,与秦王、晋王和燕王都没有关系。但是此人身份特殊,锦衣卫已经交由皇上裁决。纪纲受燕王之托,对我十分客气,且与我脾气相投,怎会为难我?"
我点头说道:"那哥哥可知道那行刺我们之人是何人指使?"
唐茹眼中射出一丝怨毒的光芒,道:"他以为我进了诏狱必死无疑,恐怕我将以前替他做的事情都告知于你宣扬出去,所以出此下策,欲置你和香云于死地,杀人灭口。"
我的脊背上沁出冷汗,原来要杀我的人是晋王。
晋王和唐茹之间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与太子之死无关,也决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晋王借太子之病要除掉的人正是秦王,只要太子和二皇子秦王一死,按照嫡长继承制,他名义上是马皇后的嫡子,就可以顺理成章承袭太子之位。锦衣卫介入调查以后,晋王恐怕自己受了牵连,借唐茹之手设计陷害了秦王后,准备乘机斩草除根,将唐茹一并除去。张玉和纪纲这两枚重要的棋子都掌握在燕王的手中,晋王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燕王。
朱元璋虽然不会对晋王进行惩罚,但也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他;一向心高气傲的秦王因太子之死被幽禁数月,受此挫折,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所以燕王才会对自己深具信心,可他万没想到朱元璋真的会越过儿子这一辈,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孙朱允炆。
这些皇位争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度过我在明代的剩余时间的生活,我宁可不见燕王,拥有一个完整的美丽的梦想。
我对唐茹说:"哥哥,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带我回唐家堡去吧,我再也不要卷到这些是非纷争中来。"
唐茹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说道:"我来找你,正是要带你回去。这些时候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折磨,当初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差点害死了你。如今我已经想清楚了,无论什么江湖地位,都比不上你我的平安,我们这次回去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趴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唐茹轻拍着我的背心,哄道:"乖妹妹,别哭了。"
此时我听见燕王的声音说道:"本王想请唐堡主借一步说话。"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已经猜到他要对唐茹说什么,说道:"有话你就当着我的面说吧,不必躲躲闪闪。"
唐茹道:"殿下有言,请直说无妨。"
燕王略作犹豫,才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不讳。令妹已经与本王缘分不浅,说不定已有了我的骨血,唐堡主还要执意将她带走吗?"
燕王说出这几句话,唐茹勃然变色,眼中如同烈火在燃烧,抓住我的手问道:"蕊蕊,他所言可是真的?"
我望着唐茹,哭道:"哥哥,无论真假我都要跟你回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唐茹过了半晌,才说道:"蕊蕊是唐门圣女,殿下可想过后果?她根本不能嫁给唐门以外的男人。"
燕王的紫眸光芒闪亮,说道:"本王早已知道,正是为此事同唐堡主商议,若是本王愿意归属为唐门弟子呢?唐堡主是否可以让她跟着我?"
他看得我脸上发烧,我低头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热。"
他将我外披的浅绿纱衣拂开,露出雪白柔润的肩部肌肤,微笑着说:"现在才知道北平的好处了吧?夏秋宜居北平,春冬宜居金陵,将来若有南北二京,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我会在宫里给你种植一大片荷花,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些美丽的花儿。"
入主金陵本是他的夙愿,此刻在我面前,他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荷花是南方的植物,何况还提到了"南北二京",难道他以为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即使他对自己再有信心,只要皇帝没有诏告天下,太子之位将属何人,始终会有变数。
我试探着问他道:"如果将来之事未必如你所愿呢?"
燕王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淡淡开口说:"我只相信天命所归,一定能够如愿。"或许在他心目中觉得自己才是真命天子,除他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取得太子的尊位。他的野心正在一步步显现出来,要做的决不是偏安一隅的漠北之王。
进入金陵城门时,我们居然很凑巧地碰见了晋王的仪仗。晋王的随从比我们多,约有百人之众,我坐在马车中隐约只见"晋"字彩旗飘扬,过了没多久,就看见在前面骑着马的晋王和代王。几个月不见晋王,如今又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我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我急忙放下马车的珠帘,晋王似乎已经看见了我,将脸转向我这边来。
燕王策马上前,我听见他对晋王说道:"三哥来得好快。"
晋王收回了目光,对燕王平平淡淡说道:"父皇召见,我怎能不快。你这次怎么不把张玉一起带过来?我还有些话要对这个无耻的奴才说。"
燕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不到他竟然在大军出征前来投奔我,不得不收留下他。我就是不明白,他这是为什么?"
晋王冷笑了一声道:"若是连你都不明白,恐怕天下间就没有人会明白了!"
燕王似乎毫不介意,说道:"二哥的事情应该已经有结果了,我们还是早些去一起去觐见父皇,看能否有些转机。"他目光一转看到代王,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我也觉得奇怪,代王并没有奉诏,为何会这么大胆,主动前来京师?
晋王见他换了话题,看了代王一眼,说道:"这事情恐怕要从你那二姨说起了。"燕王的"二姨",正是代王妃徐妙英。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代王脸色苍白,清秀的眉宇间隐藏着丝丝怨怒之气。
代王缓缓开口说道:"我此次进京来,正是要恳求父皇允许我休了徐家那毫无教养的贱人。"
我心中暗自纳闷,不知道代王为什么好好的突然要休妻,晋王似乎还很支持他。当年朱元璋见魏国公徐达之女徐妙云端方稳重,大方得体,很是喜欢,便替四皇子燕王求亲,娶作燕王妃,后来又让十三皇子代王娶了燕王妃的妹妹。十三皇子代王与十一皇子蜀王、十九皇子谷王都是马皇后之妹郭惠妃所出之子,虽是一母所生,三兄弟性情却并不相同。蜀王个性谨慎,恪守藩王法度,代王与谷王在藩国之内却是跋扈不羁。代王妃的个性又极似男儿,刚强妒悍,因此代王夫妻的关系时时紧张,不像燕王夫妻那样感情和睦,相敬如宾。
燕王的脸色也变了,看了看代王,说道:"此地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先进城去,你有话回王府再说。"
晋王忍不住又向我所乘马车看来,对燕王说道:"你如今是春风得意、万事遂心,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别人的事情!"
燕王微笑了一下,说道:"三哥对我的大恩,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忘记。"
晋王越发不快,"哼"了一声,扬鞭而去,代王紧紧跟随在他后面,燕王并不策马追赶他们,径自与随从走在后面。
傍晚时分,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池塘的倒影中现出皎洁琼轮,亦真亦幻交相辉映,我沿着燕王府的花园小径散步,听取一片蛙声,晚风吹来丝丝清凉,心中的燥热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我放慢了脚步,静静依栏杆欣赏月夜美景。
身后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回头发现来人正是唐茹、燕王和纪纲。
唐茹的神情很轻松,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对我唤道:"蕊蕊!"纪纲依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石雕模样,和燕王一起站在远处注视着我。
乍见唐茹,虽然他并不是我的亲哥哥,看到他从诏狱出来安然无恙,我心中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唤道:"哥哥,你没事了吗?"
唐茹握住我的手,笑着说道:"你不是看见我好好的吗?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当然不会有事。"
我看了燕王和纪纲一眼,对唐茹说道:"我有话单独和哥哥说。"
我和唐茹远离他们以后,我问道:"哥哥,太子之死锦衣卫都查清楚了吗?他们在诏狱里有没有为难你?"
唐茹说道:"太子之病确实是有人暗中下手,却并非宫外之人,与秦王、晋王和燕王都没有关系。但是此人身份特殊,锦衣卫已经交由皇上裁决。纪纲受燕王之托,对我十分客气,且与我脾气相投,怎会为难我?"
我点头说道:"那哥哥可知道那行刺我们之人是何人指使?"
唐茹眼中射出一丝怨毒的光芒,道:"他以为我进了诏狱必死无疑,恐怕我将以前替他做的事情都告知于你宣扬出去,所以出此下策,欲置你和香云于死地,杀人灭口。"
我的脊背上沁出冷汗,原来要杀我的人是晋王。
晋王和唐茹之间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与太子之死无关,也决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晋王借太子之病要除掉的人正是秦王,只要太子和二皇子秦王一死,按照嫡长继承制,他名义上是马皇后的嫡子,就可以顺理成章承袭太子之位。锦衣卫介入调查以后,晋王恐怕自己受了牵连,借唐茹之手设计陷害了秦王后,准备乘机斩草除根,将唐茹一并除去。张玉和纪纲这两枚重要的棋子都掌握在燕王的手中,晋王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燕王。
朱元璋虽然不会对晋王进行惩罚,但也不会将太子之位传给他;一向心高气傲的秦王因太子之死被幽禁数月,受此挫折,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所以燕王才会对自己深具信心,可他万没想到朱元璋真的会越过儿子这一辈,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孙朱允炆。
这些皇位争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度过我在明代的剩余时间的生活,我宁可不见燕王,拥有一个完整的美丽的梦想。
我对唐茹说:"哥哥,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带我回唐家堡去吧,我再也不要卷到这些是非纷争中来。"
唐茹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说道:"我来找你,正是要带你回去。这些时候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折磨,当初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差点害死了你。如今我已经想清楚了,无论什么江湖地位,都比不上你我的平安,我们这次回去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泪,趴在他肩膀上大哭起来,唐茹轻拍着我的背心,哄道:"乖妹妹,别哭了。"
此时我听见燕王的声音说道:"本王想请唐堡主借一步说话。"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已经猜到他要对唐茹说什么,说道:"有话你就当着我的面说吧,不必躲躲闪闪。"
唐茹道:"殿下有言,请直说无妨。"
燕王略作犹豫,才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不讳。令妹已经与本王缘分不浅,说不定已有了我的骨血,唐堡主还要执意将她带走吗?"
燕王说出这几句话,唐茹勃然变色,眼中如同烈火在燃烧,抓住我的手问道:"蕊蕊,他所言可是真的?"
我望着唐茹,哭道:"哥哥,无论真假我都要跟你回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唐茹过了半晌,才说道:"蕊蕊是唐门圣女,殿下可想过后果?她根本不能嫁给唐门以外的男人。"
燕王的紫眸光芒闪亮,说道:"本王早已知道,正是为此事同唐堡主商议,若是本王愿意归属为唐门弟子呢?唐堡主是否可以让她跟着我?"
我万万没想到燕王会说出这样的话,堂堂皇子藩王竟会愿意为了我去做唐门的弟子,他英俊高贵、风华气质不俗,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拥有无数个投怀送抱的美女,他没有必要为了留住一个已经到手的女子如此委屈自己。
唐茹沉默了一下说:"殿下如果愿意成为唐门弟子,我自然欢迎之至。只是蕊蕊离开家中已久,殿下可否容我带她回去住上一段时间?此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燕王的要求。
远处纪纲踱步走来,对唐茹说道:"此时并非回蜀中之良机,你纵使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想想别人的安危。说一句气馁的话,你的武功虽是当今罕见,若是有人存心算计,只恐还是防不胜防。"
唐茹一向自负,此时脸上也不禁现出了沉重表情,沉默不语。唐门所长不在武功路数,只要被人制住软肋近身攻袭,连锦衣卫中的二流高手都无法应付。外人畏惧唐门暗器毒药之威力,只是因为不敢冒死近前抢攻,锦衣卫却是个个都不怕死。晋王安排前来刺杀我的那些人,当然也都是些死士,他们若是出手以命相搏,唐茹未必能够保全得了自己和我。
纪纲的话是在以我的安危来挽留唐茹。
我对唐茹说道:"哥哥你不必为难,我并不怕死,若是被人暗算,也只怪我们自己无能,技不如人,回去再用心修习唐门武功就是。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依靠别人的庇护吗?"
唐茹笑道:"我妹妹尚且不怕,我还怕什么?多谢殿下和纪兄这些时日以来照顾关怀我们兄妹,我感激不尽,明日一早我们就回蜀中去。"
燕王剑眉微簇,说道:"既然如此,你且试试今天能否出得了燕王府。若是不能,只恐你们出去了也是枉送性命。"他话声未顿,只听见嗖嗖嗖一连几声,四周人影连连起动,不及交睫我们身侧四周已站满了人影,有高有矮,远近相间,夜里难以看清这些人的面容,却能体会出那一双双含有凌厉的眼眸。他们手上的短剑,映着天上星月,剑身的光华极其闪亮刺目。
唐茹注视着他们,既不说话,也没有出手。
我怒视燕王说道:"你要把我们扣押在这里吗?有些事情本是勉强不来的,你何必如此?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厌恶你!"
燕王沉郁的目光又向我看来,脸色颇为凝重,说道:"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把你关在燕王府里。"

我冷笑一声道:"原来你是为了我好,我应该感激你了?"
唐茹轻轻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必再说下去,对他们道:"殿下既然执意挽留,那我们就在王府中多有打扰了。"
唐茹答应留下,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回唐家堡去。
回到房间中,燕王随后跟来,轻吻了我一下,在我耳畔说道:"又怎么了?这几天我好想你……今晚陪我好不好?"
一路上天气炎热,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想到刚才的情形,还有那天晚上所见他和徐妙锦暗通款曲的情景,用力推开他说道:"风流成性的燕王殿下,到了金陵还是去找别人好了。"
燕王的眼眸中似笑似嗔,抱紧我说:"我不是对你说过不准胡乱猜测我的事情?怎么还是这样使小性子?"
我狠狠摔开他的手,说道:"你别碰我!"
他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箭步拦在我身前,紫眸中神情紧张,视我说道:"蕊蕊,我又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在为锦儿的事情怨我?你如果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
我仰起头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这天气太热了,我觉得有些烦躁,请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他直直站立着,瞬间也不眨眼地盯着我,深邃的紫眸中闪现愧疚的神色,话语中略带几分无可奈何之意,说道:"好。"
那晚燕王离开后,几天来都没有再见到他。
我们被困在燕王府中,也不能随意走动,我如在樊笼之中,唐茹倒是镇定自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看来在诏狱中的经历已经磨练出了他的意志。
午后我在房间里托着腮帮昏昏欲睡,香云轻轻走了进来,说道:"小姐,奴婢刚才听见王府里的丫环都在传说一件事情。"
我问道:"什么事情?"
香云说:"奴婢听她们说,代王妃前些时候在家逼死了晋王送给代王的一个宠妾,代王因此很是恼她,执意要休妻。几位王爷都在劝说他,徐家小国公还亲自前往代王府赔礼道歉,奴婢听说代王很坚决,恐怕此事要弄成真的了。"
难怪代王的脸色那么难看,晋王也在帮着他讲代王妃的不是。晋王送给代王的一个小妾,一定是数月前我在水阁中见过的彩荷。那样心思灵巧的美丽女子,却屡屡遇人不淑,被晋王遗弃,又被代王妃虐待致死。
燕王妃贤良稳重,徐妙锦直率单纯,代王妃实在不像是她们的亲姐妹。即使对彩荷心存妒忌,她的手段也确实太狠了一些。看来代王还是真心喜欢过彩荷,否则代王妃不会那样对她。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代王妃深爱着代王,她又怎会妒忌别人夺走丈夫的宠爱?
我不由叹息了一声说道:"身为妾侍,命运就是如此。"
香云想了一想说:"小姐应该庆幸我们早就离开了晋王。"
我点头道:"不错,但是我并不恨他,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心狠手辣,连我们都不肯放过。"
香云笑道:"小姐终于明白了,奴婢早已说过,他对您本来就没几分真心。"
我趴在桌上头都懒得抬起来,又接连叹息了几十声。香云见我十分抑郁,怕我闷出病来,说:"小姐要是觉得闷,我们就出去走走吧。"
我哼了一声说,"能走哪里去?王府里那些人像防贼似的防着我们!"
香云神秘地笑了一笑,说道:"小姐忘记了我们手里有王爷的金牌吗?"她从袖中取出我偷燕王的那面"棣"字金牌,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受伤被燕王救回以后,他居然忘记了找我要这金牌,一直都放在香云那里,却没想到香云将这金牌一直随身携带。其实我的处境未必有他们设想的那么危险,燕王不肯放我们,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有了这个金牌我就可以溜出皇城去逛逛了。
出了皇城,我本来想在金陵城内走走看看,古代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很新鲜,却迎面抬头看见一队车马前呼后拥而来,领头的是一名三品服色的太监,神情焦急,行色匆匆。那些车马均是明黄之色,似乎是宫廷御用之物。
那太监看到我们,吆喝一声道:"还不闪开!"马鞭一挥就要落在挡路的行人身上。香云急忙拉着我躲闪,我们倒没什么事,有几个小孩闪避不及,摔倒在地,顿时放声大哭。
我冲过去扶起他们,却听见马车内一名女子说道:"高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如此喧哗?"她的声音娇美动听,温柔亲切。
那高公公近马车回禀道:"娘娘无须担忧,只是几个小民挡路,公主伤势要紧,奴才已在处理了。"
只听马车中那女子惊骇之声道:"公主……公主……高公公你快看!"
高公公不敢再怠慢,不再拘泥礼节,轻掀那马车帘角,我隐约瞥见一名宫妆女子坐于车内,她的怀中还斜躺着另一名女子,面色却呈现青紫之色,似有中毒之兆。
我和香云对视一眼,知道那中毒女子毒性已发作,若不及时救治,性命堪忧,我并没有想太多,走到离她们稍近的地方,说道:"依我看她是中了剧毒,须得立即救治。"
那宫妆女子和高公公对视一眼,同时向我们望来,她急切开口道:"快请这位姑娘过来看看!"
高公公示意我们走到近前,我一看那女子面容便知是蛇虫咬伤,只是毒性发作过于厉害,我们身上有唐门制服百毒的解药,对付这些小伤应该是绰绰有余。香云从身边小瓶中取出一颗青色丹药,我对他们说道:"她此时剧毒攻心,请速服此药护住心脉,然后再用外敷药调理。"
高公公接过药丸,神色间却是将信将疑,犹豫不决,不敢让那女子服下。
宫妆女子凝视了我片刻,笑道:"我倒是信得过这位姑娘,高公公不妨给公主一试,万事皆有我担待。"
那女子服下唐门的灵药,效果立竿见影,不过片刻之间,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略微有些苍白,仍然昏沉着。
宫妆女子大喜,对我说道:"你们是谁家女儿?跟着我去我家住几日可好?公主身体尚且虚弱,那些御医未必有你们这般灵验。"
我怔了一下,这宫妆女子定是宫中妃嫔,却不知她是谁,有这样的胆量和权力敢私自带外人入宫。
高公公见我发愣,提醒道:"常妃娘娘如此眷顾你,还不多谢娘娘恩典?"
我恍然大悟,我面前的宫妆女子正是已故太子朱标的正妃,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难怪她虽着贵妃服色,却是一身缟素,洁白无瑕。她的年纪似乎不过三十开外,看起来自有一种果决之英气,却又不失温婉本色,也是一位美人。她的地位不但没有因为太子之逝而降低,反而因此更得到朱元璋的特殊体恤和照顾,在后宫中的地位十分尊贵。
我和香云万万没想到走到哪里都碰得见朱家的人,自告奋勇救了人,又不好把别人就这样晾起来,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常妃的马车。
原来那中毒女子正是朱元璋的次女宁国公主,太子朱标的嫡亲妹妹。她和常妃前往西郊太子陵墓,宁国公主一时不慎,经过草丛时被蛇所伤,毒性发作情形危急,正在赶回皇宫的途中却遇到了我们。
常妃似乎很喜欢我,一路上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只是含糊告诉她,我和哥哥来京城探亲,并没有提及其他,她听说我是蜀中唐门之女,略有惊异,随即又淡淡说道:"蜀中唐门其实也算是江湖正派。"
我讶然问道:"娘娘似乎对唐门了解颇深?"
常妃微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着我父亲也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自由自在行走四方,自然知道一二。"
常妃本是名将之女,未嫁时一定是巾帼不让须眉,后来才嫁给了太子,我遥想她当年自由洒脱之态,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说道:"娘娘能够有这般机遇,我好生羡慕!"
她看着我的目光笑意盈盈,问道:"你喜欢游侠江湖吗?"
我点点头说:"我一直希望能做个女侠客,云游五湖四海,遍览神州美景,行侠仗义,快意江湖,那才是不枉此生!"我想到自己武功并不精深,又惭愧低头说:"不过我的武功并不好,看来是不行了。"
常妃点头说道:"你的性格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今天恰巧遇见你,也是难得有此缘分。"她沉吟了半晌,含笑视我,并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进了皇城和宫城,到了太子所居的东宫,我们一起下了马车。
我四处看了一眼,东宫殿宇新建未久,雕梁画栋,比燕王宫还要气派、还要大许多。虽然富丽堂皇,并非处处素白,给人的感觉却似乎还沉浸在太子薨逝的气氛中,那些侍女和太监的面容都黯然凄切,一种宁静哀伤的气氛充溢着宫廷。
即将成为皇帝的太子朱标英年早逝,常妃离天下最高贵最具威仪的绝顶荣华仅有一步之遥,所有的一切却在瞬间灰飞烟灭,朱标甚至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留给她。常妃本应该是最伤心最痛楚的人,但是我根本看不出她有一丝伤心痛楚的神色。
宁国公主的伤势并没有大碍,我们和御医一起忙到晚间,她的情形十分稳定,常妃这才放下心来,对我说道:"你暂且在这里陪我住几日,若是怕家里人担心着急,我派一个小太监去通知他们可好?"
我这才想起来我和香云是偷跑出燕王府的。燕王如果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四处寻找,唐茹也会担心焦急。正要答话,香云轻声说道:"奴婢已经递送暗号给堡主了,小姐不必担心。"
我对常妃摇了摇头,常妃就命几名侍女带我们下去歇息。
我们在东宫住了几日,宁国公主已经全然无恙。我无事时就陪常妃聊天,给她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逗她开心,常妃也越来越喜欢我。我正在东宫的一座雅致的小八角凉亭中给常妃讲赵本山的那个"杀猪还是杀驴"的段子,因为"朱"是明代的国姓,我就把那个段子改成了"杀羊还是杀驴"。
一个小太监傻乎乎就回答:"奴才觉得当然是先杀羊,驴可比羊稀罕着呢。"我摇头问另一个小太监,他摸了摸脑袋说:"奴才也觉得应该先杀羊。"
我眨眨眼睛说:"对,那驴和你们两个想的一样。"
他愣了愣说:"那奴才改杀驴。"
我说:"那羊也和你想得一样。"
常妃和宁国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常妃将手中的茶盏放置在桌上,对我笑嗔道:"两个笨奴才,也亏你想得出这样的题目来考他们!"
那小太监忽然明白过来,笑道:"原来不管奴才怎么回答,都是要做笨奴才的。姑娘真聪明,能让娘娘开心笑一笑,奴才再笨几次也值得。"
常妃点头道:"我的确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蕊蕊这孩子真是对我的脾气。"
宁国公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常妃,笑道:"皇嫂别怪我多嘴,我倒是觉得她与皇嫂有几份相像,若是她自己愿意,何不把她诏进宫来?"
常妃抿嘴一笑道:"这么聪明灵秀的姑娘,来做宫女岂不是委屈了她?"
宁国公主说道:"皇嫂既然喜欢她,不做宫女,收她做女儿也无不可,父皇一定会应允的。"
常妃这才满意,视我说道:"你可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她们两人言来语去,几句话就决定了一件事情,然后才来问我的意见,我怀疑我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消息太过于突然,简直让我无法接受。
常妃的女儿就是太子朱标的女儿,朱元璋的孙女。
天啊!!
我怔怔望着她们的时候,却看见常妃和宁国公主一起离座盈盈下拜,宁国公主称道:"儿臣恭迎父皇。"来不及多想,香云拉着我一起跪下,我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朱元璋,只见他面容呈现黝黑之色,虽然年过花甲,双目却流露出湛湛精光,威武雄壮,相貌虽不出众,却透出雄霸天下的威武之气。
朱元璋赐起她们后,问道:"朕听说公主前日去皇陵受了点轻伤,可好些了?"
宁国公主快人快语,答道:"儿臣托父皇洪福,巧遇神医早已药到病除。她们如今就在父皇面前,儿臣肯请父皇嘉奖她们。"
朱元璋扫视了一下亭中,我正好抬头看他,与他的目光相遇,连忙低下头去。他对我说道:"你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我仰视着他,脸上挂着一丝微笑,朱元璋说:"你是如何想到自荐救公主的?"
我朗声答道:"民女启禀皇上,民女当时并未想到救的是公主,只是想尽力帮助别人解除痛苦。"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公主也好,百姓也好,都是大明的子民,你这想法很对。你想要朕奖赏你点什么吗?"
我摇头说:"功名利禄于民女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民女从未想过要有什么回报。便如皇上驱除鞑虏平定中原,我族威名远扬海外,可曾想过要什么回报吗?"我并非有意奉承他,只是在明代的皇帝中,朱元璋确实是比较有能力的一位,我一直都很欣赏他的胆识。
朱元璋拈须微笑道:"你这几句话说得不错,朕的确没有得到过什么回报,也没有好好享受过几天清闲日子。我这辛苦和累,可不都是为了别人?"
朱元璋以为自己辛苦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后代子孙就可以安枕无忧,大明江山稳固永享太平,却没有想到祸患正是起于萧墙之内,未来的燕王和建文帝同室操戈,战火绵延长达四年。如果我告诉他历史事实,他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吗?如果他改立燕王为太子,靖难之役是否可以避免?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写?
我回过神来,却被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宁国公主快人快语说道:"父皇觉得这孩子如何?皇嫂与她很是投缘。"
朱元璋看了我一眼,默然而视常妃。
常妃款款拜倒,对朱元璋说:"儿臣想恳请父皇赐儿臣一个女儿。"她的眼神随即向我望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心里只希望朱元璋不要答应她,我根本不稀罕在东宫里做什么皇孙女。
我清楚地听见朱元璋爽朗的大笑声,说道:"这是好事,朕怎会不答应?有这样机灵的孩子陪伴着你,你在宫中也可以不寂寞了。"
常妃大喜谢过,拉着我的手,到朱元璋面前跪下,示意我叩首谢皇恩。我却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勉强说道:"民女唐蕊,谢皇上隆恩。"
朱元璋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朕的孙女儿了,朕赐你朱姓和皇家玉牒,封你为永嘉郡主,以后你就不可以再自称民女了。"
我只得重新叩谢道:"谢皇爷爷隆恩。"
朱元璋金口玉言一出,唐蕊成了朱蕊,唐门圣女摇身一变成为东宫里的永嘉郡主。
我好不容易才理清楚头绪,朱元璋是我的皇爷爷。那么,秦王、晋王、燕王、楚王等等藩王,甚至包括宁王,我都要叫他们一声叔叔!
这简直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好笑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些明代人有问题?
微风拂面,一群侍女们手中拿着郡主的衣服和钗环,上前对我行礼道:"奴婢们参见永嘉郡主,皇上有旨请郡主去仪华殿拜见诸位皇叔,常妃娘娘已在等候,请郡主更衣。"
拜见诸位皇叔?我心中暗自叫苦,看来那尴尬无比的一刻即将来临。
我穿着湖水蓝色的郡主服饰,纤腰高束,肩挽飘带,额前用小金链悬挂着一颗璀璨蓝宝石,耳环和手镯也都是蓝宝石镶嵌而成,青黛柳眉弯弯如新月,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大而明亮的眼睛。
我被她们打扮成了一个雍容高贵又不失纯真的皇家小郡主模样。
常妃看了我半晌,神情似乎很满意,笑着说:"以前我常说,京城里最美丽的小郡主当数浣宜和紫玉,如今我们的永嘉郡主可把她们两个都给比下去了!我以后一定带着你在宫里四处走走,让娘娘们都看见你。"福清郡主朱浣宜和南康郡主朱紫玉,都是朱家宗族之后,她们的辈分也都是朱元璋的孙女。
我想到那些纷繁复杂的宫规就开始头痛:"母妃恐是对我过于偏爱,我只不过是个民女,举止都不合宫廷规矩,在宫里一定会让人笑话的。"
常妃不以为然,拉着我的手,温柔说道:"你一定要忘记自己以前的身份,如今你既是我的女儿,这一辈的郡主里你的地位最为尊贵,谁敢笑话你?"
我不好多言,只得乖乖跟在常妃身旁随她前往仪华殿。
走出常妃所居的宫院没多远,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年,面庞清秀,肌肤如玉,浓眉大眼,文质彬彬,眉宇间尚有些稚气,眼睛晶亮而深邃。他是一个英伟男儿,但更像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的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儒雅端方的气息。
他手中持着一枝画笔,随侍的小太监们分别捧着砚台和桌案画轴。他的眼睛专心致志远眺东宫湖水中种植的荷花,画卷上的墨荷濯清涟而不妖,楚楚动人,却只完成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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