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朝来寒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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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十分雅洁,摆着木炕,炕上横七摆了书籍。窗下的长案上,摆的是雨过天晴的桌罩。上方一白玉水注,两三个砚台,有圆有方,毛笔一把。弥勒榻上的坐褥是那种旧宋锦做的,明雨一坐下,沉思片刻,取纸握笔,在那里洋洋洒洒写了一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写完,折好交给了青琐,加了一句:“你告诉小姐,叫她不要哭了。”
青琐眨巴着眼睛,表少爷怎会知道小姐在哭呢?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小姐和表少爷之间有什么事,只是她不懂。
青琐从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天濂站在花架下引逗着鹦鹉,嘴里学着鸟叫声,和着从梧桐枝叶中透洒下来的雪光,整张脸的轮廓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轻轻施礼,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客人来了!”鹦鹉在叫。
天濂笑着轻拍了一下花架:“是客人走了。”眼光瞥过,青琐的身影已隐在竹林中,顷刻消失了。
夕阳已经从西边沉沉而落,夜来了。青琐剔起灯亮,点着了烛台。
芳菲倚窗而坐,手中拿着青琐白天从明雨那里拿来的诗笺,一遍又一遍的看过。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一颗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滑过了脸颊。
早上他给她的诗和第二次给的竟然一模一样,可她明白了。他也有无奈,也有叹惋,她不能去逼迫他。
春花不全红,以前两人面前的美好的景物,却落得“谢了”之结局,他心中的哀切,不言自明。朝朝暮暮,雨打风吹,“林花”又如何能不过早尽落呢?想当初人花依依如痴似醉,那些殷殷冀望,难道真的只剩下滔滔一片无尽无休的长恨了吗?
窗外疏星朗月,星空透过院中层层叠叠的浓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的心乱极了,哀叹着,想想自己这一缕情丝,原是虚飘飘的,如今缠在他身上了,他的态度又忽明忽暗的,也不知何时两人能真正的做到两心相照,步步关情?就怕这根情丝断了,自己又不得不去了太子宫,到时候自己又怎样的去面对呢?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想到了母亲,那个已经残废的母亲。她已经很久没去母亲房里了,因为她怕自己一见了母亲就会哭,母亲的柔和的目光又迫使她去恨母亲,母亲为什么不替自己去抗争一下呢?她恨母亲的软弱,或者母亲打心眼里就看重这门亲事?
“小姐,被子铺好了。”青琐轻脆的声音。
她缓步向床榻走去,床边的青琐直挺的站立着,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学过恭身而立。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并且对她产生了依赖和信任,那种感觉就像一夜春雨后的藤草,肆意的,一点点的四向蔓延着。

青琐服侍她睡下,帮她掖了被窝。烛光倒映在轻薄的幔帐上,使青琐的侧脸在上面烙下了一道柔和的剪影,芳菲忽然惊喜道:“青琐快看,你的睫毛好长啊!”
青琐转过脸去,幔帐上只有自己圆圆的脑袋在摇晃,烛光摇曳中,那脑袋忽长忽扁,变幻不定,不禁笑起来:“小姐尽骗人。”
芳菲迷惘的眨了眼睛:“刚才我分明看见的…”说话间,青琐已离开了床榻,那道飘忽不定的剪影也在芳菲的眼中隐去了。
夜色沉沉,芳菲还在床上碾转反侧,不能成眠。江明雨清朗的面容在眼前时隐时现,重重叠叠。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才八岁,他朝着她灿烂的笑,她害了羞,面如桃花,人却跑开了,任凭母亲在后面芳菲芳菲的叫…
她把脸埋在被里,身体开始发烫,这一年来,她总是在夜深的时候细细回忆着两人的只字片段,然后带着一丝甜蜜安然入睡,可是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感到有点渴,不由得叫了一声:“青琐。”
外室谧静一片,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不禁轻笑起来。披衣起床,借了淡淡的烛影喝了点茶,重新回到床上,思忖片刻,终于沉沉入睡。
此时,睡在外室的青琐正在做梦,她又看见那泓明澈的水池了。她有多久没看见它了?好象在五岁那年她见到它无数次了,那个雨后海棠果鲜艳密匝的情景已经深深的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今天又见到它了,只是不再为那树上的海棠果垂涎欲滴。碎金的阳光撒落下,只见池里紫鸳鸯成双成对,细密的水纹漫漫荡漾,蔓草含烟,蝶儿翩飞。她陶醉着,身子飘飘欲仙,她开始向对岸飘去…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依稀中,前面一对灼热的眼眸,深情款款的望着她,她有了想见他的冲动,他正伸手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住了,轻云缭绕中她站在他的面前,面前的人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精致得摄人心魄…
她惊愕的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得促狭而冷酷,嘴角牵起嘲讽,广袖一挥,顷刻间她仿佛被人从天上的阊阖之门摔了下来…
一脚踏空,她醒了。料峭的寒夜里竟让她的额角有了细密的汗意。她睁着迷梦般的眼睛,怔忡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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