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的尸体来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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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要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放在柜子里呢?”王海霖惊奇地问。
“衣服放到柜子里不是很正常吗……”施扬倒是没什么疑问。
高一鸣用手势止住了施扬继续要说的话,接着说道:“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再问一下周天奇家的保姆就行了。海霖,你在天津警察厅备受尊重。看得出来,张家梁这个人言论过于荒诞,就像是神话故事里一样,愚昧不堪。他的很多想法就像是诗人在月夜里的幻想一般。他想象得过于完美,却与事实本身完全不符。顺便问一句,他打算怎么处理那具尸体?”
王海霖细致地描述道:“张家梁说,死亡是由于死者颈项后面遭到猛烈打击,这是医生告诉他的。他还说死亡时间是在一两天之前,这也是医生告诉他的。他说死者是个上海人,大约五十岁上下,根据死者的特征,这一点所有人都可以告诉他。他说,有人认为尸体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从窗户里被弄进来的是一种非常荒唐的推测,他认为极有可能死者原先是从前门进入的房子,却在房子里被人谋杀了。他逮捕了那个女保姆,原因是虽然她十分矮小、瘦弱,但在她面对高大、强壮的上海人时可以用火钳袭击。他还打算逮捕崔一先生,崔先生昨天和前天一直在阳利,直到昨晚很晚才回家。事实上,我提醒他如果死者死于一两天以前,崔先生就不可能在昨晚10点30分杀死他。但他依旧认为崔先生是一名从犯,还是打算明天逮捕他,涉嫌的甚至包括那位一直在织毛线活的老夫人。这简直有点荒唐得可笑了,但是张家梁组长如果真的干出这件事,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他这人办事一向都是这样的荒唐。”
“啊,很高兴这位小个子男人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他不在现场,”高一鸣说,“即使你坚信死者身上的铁青色伤痕、僵硬程度以及其他所有的物证都证明死者系遭硬物重击致死,你也一定要准备好对付那些能说会道的辩护律师随意捏造出医学证据。”
“还记得杜军在‘一杯茶馆’一案中的辩护吗?对于郑杰和王楠那桩非同寻常的案子,六个初出茅庐的实习医生在证人席上的证言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可是老杜军在法庭上慷慨陈词,直到陪审团最后被彻底说服!‘你做好准备发誓保证了吗?何一凡先生,要保证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所分析得出的死亡时间是百分之百完全正确的。’‘据我的经验来看,多半案子都是这样做的。’何一凡无力地辩解道。‘啊!’杜军先生说,‘这可是刑事法庭,何先生,而不是公民选举。离开少数派我们无法继续,何先生,法律尊重少数人的权利,不管他是死的还是活着。’有人大笑起来,老杜军袒露胸膛发出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同志们,没有什么可笑的,我的当事人,一位诚实而受人尊敬的绅士,为了生存而努力,为了生存,同志们。原告指控他有罪完全是出于商业目的,如果他们证据确凿也就罢了。现在,何一凡先生,我再问你一遍,你敢理直气壮地发誓吗?你或许会有些犹豫吧,这位不幸的女人为什么恰好就死在星期四夜间呢?啊,一个大致的推断?同志们,我们不是佛教中人,我们都是正直的中国人。你不能指望中国本土的陪审团根据一个大致的推测就判处他人有罪。’他的话音刚落,法庭里响起一片掌声。”
“但杜军的当事人确实有罪。”王海霖说。
“他当然有罪。但他被宣告无罪了,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高一鸣走到书架旁,找出一本药物法学方面的书。“‘尸僵,只能用一般的方法加以描述,有许多因素可以影响其结果。’注意,‘一般来讲,颈项和上下颚在死后5至6小时开始僵硬,大多数尸僵的过程会在36小时后停止。当然,在某些特定环境下,尸僵停止的时间有时会提前或滞后。’这个信息有帮助吗,海霖?‘尸体往往在死后3分半就开始变成褐色……特定的情况下会推迟到16小时之后……更有甚者会出现在21天之后……’天啊!‘影响因素:年龄、肌肉状况、或者是引起发烧的疾病、或者周围的温度很高’等等,只要满足其中一种条件。别介意,你和张家梁讨论这些观点,他未必会很了解。”
高一鸣把书扔到一边,“说说现在,你对这具尸体有什么看法?”
“啊,”王海霖说,“没什么看法。老实说,我感到很疑惑。应该承认他很富有,而且是靠自我奋斗而成就事业的。他最近肯定交上了好运。”
“你注意到他手上的老茧了吗?这一细节我想你是不会忽略的。”
“还有他两只脚上的水疱,那是因为他穿的鞋太紧了一点。”
“只有走了很远的路的人,”高一鸣说,“才会磨出这样的水疱。对一个众所周知的富翁来说,难道你不觉得这种现象很奇怪吗?”
“不知道。这些水疱大概起了有两三天,很可能某天晚上既没赶上火车也没赶上出租车,他不得不从外面走回家。”
“有这种可能。”
“此人的后背和一条腿上都有一些小小的红色斑点,说不清是什么。”
“我已经注意到了。”
“你怎么认为?”
“过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你先继续说吧。”
“他的眼睛好像远视得厉害,奇怪,他还只是处于人生的壮年期,可是那副眼镜完全像是老年人用的。顺便提一句,眼镜架上还系着一根华美高贵的链子,链子连接的地方刻有一幅图案。我觉得从这个细节也许能发现某些线索。”
“对,为此我在《实事》上专门刊登了一则告示。”高一鸣说,“继续往下说。”
“他戴着这副眼镜可有些日子了,因为眼镜看得出来曾被进行过两次修补。”
“海霖,你认识到眼镜的重要性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你怎么这么问呢?”
“没什么,请继续吧。”
“他或许是一个抑郁寡欢而脾气暴躁的人,似乎有咬指甲和手指的习惯,以至手指的指甲都要嵌到肉里去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很注意自己外表形象的人。”
“你没有检查一下房间吗?我可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我没有发现走进房屋的脚印。张家梁和他的同事也都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更不用说对小个子崔一和他的女保姆了。但我注意到浴缸前端的背面有一个明显的斑痕,像是曾经有什么潮湿的东西钉在那里过。不过你很难认为那可以算作一条线索。”
“当然,当晚整夜都在下大雨。”
“是啊。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堆满煤烟灰尘的窗户台上留着一些模糊的印迹。”

“我早就注意到了。”高一鸣说,“不过我很难用那玩意儿进行细致的检测。可是我对这些痕迹并不十分在意,除非在窗台上还发现其他什么东西。”他掏出单眼放大镜并递给了王海霖。
“好家伙,放大倍数不小呀!”
“对,”高一鸣说,“如果你想对某件东西认真考察的话,这东西是非常有用的。看上去这东西的确非常的蠢,还有,它是不能长期戴在眼睛上的,否则人们会说,‘瞧这家伙,一定是一个睁眼瞎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它的确很实用。”高一鸣此时很活泼,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张家梁和我一起在大楼的后面搜查了一遍,”王海霖接着说,“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太奇怪了。你们检查过屋顶了吗?”
“没有。”
“我们明天再过去一趟。我记得右侧的窗沿仅两厘米宽,我还用尺子量了一下。你们还发现其他什么了吗?”
“恐怕没有了。我们倒想听听你的见解,一鸣。”
“我认为现场的大部分情况你们已经勘察过了,只有一两处有点矛盾的地方值得思考。譬如,这个男人戴着金边夹鼻眼镜,眼镜戴过很长时间并且还进行过两次修补。可是他的牙齿却是罕见的肮脏,满口烂牙,看上去就像是一辈子都从来没刷过牙似的。他的一侧槽牙掉了四颗,另一侧掉了三颗,而且前面的一颗牙完全裂开。从他的手和头发来看,他应该是个很注重自己形象仪表的人,可这些情况你又如何解释呢?”
“这种靠自我奋斗而发财的人大都出身卑微,不必过分关注他的牙齿,留着去为难牙医好了。”
“没错。不过有一颗槽牙边缘破损得非常严重,舌头被磨得很严重,肯定非常疼。你不会告诉我有人甘愿忍受疼痛而故意把牙齿挫成这样吧?”
“不过,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有些人的想法往往是不可思议的。”施扬加了一句。
“我就知道有些佣人宁愿强忍痛苦也不踏进牙医的门槛。一鸣,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的呢?”
“我查看了他的口腔,用手电筒。”高一鸣说,“是一个袖珍小玩意儿看上去就像一只火柴盒。纯属本人猜测,只不过想引起你的注意。其次,还有一个疑问就是,一位头发上散发着古龙香水味的男士,精心修剪过指甲和其他部位,却从不清洗耳朵眼,那里面充满了耳垢,恶心之极。”
王海霖听到这些后,在感叹高一鸣的心细之余,也感受到了来自听觉方面的恶心。
“你说得很有道理,一鸣。这些我的确忽略了,的确是旧习难改啊!”
“别急,这还不算什么,还有第三个疑问,一位修过指甲、涂着头油的绅士人物会被跳蚤咬得浑身是伤吗?”
“是啊,是跳蚤咬的。我可从来没想到过。”
“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些斑点都有些日子了,不很明显,我们不会搞错。”
“当然。不过你所说的也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上次在解放路最好的旅馆里我就把一个那样的大家伙给放生了,他肯定会咬坏某位客人的。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你可以这样说。不过还有第四点疑问就是,这位男士,头发上喷洒着古龙香水,洗澡用的是碳酸香皂,香皂味道浓郁,足以持续24小时以上。”
“碳酸香皂有驱除跳蚤的功效。”
“我告诉你的这些,海霖,你得进行合理的解释。第五点还有,一位清早起床就精心梳理的男士,就算是用牙齿咬指甲,手指甲也细心修理过,但他的脚指甲看上去似乎多年都没进行过修剪,又黑又脏,简直令人恶心呕吐。”
“把这叫做习惯也不为过呀!”
“这我知道。不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习惯!好,还有第六点,也是最后一点,这位有着良好习惯的男士冒着大雨在午夜时分从天而降的,显然他是穿过窗户进来的,在死去24小时之后,依然安静地躺在崔一家的浴缸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戴着一副夹鼻眼镜。他的头发丝毫没有凌乱的痕迹,而且肯定还是刚剪过不久的,头发的碎屑散落在脖子和浴缸的边上。而且在他脸颊上留下的一道干硬了的香皂沫,表明他刚刚刮过脸。”
“真有你的,不愧是一代侦探家,一鸣!”
“还有,他的嘴里也留下了干硬的香皂沫。”
施扬站了起来,突然来到王海霖的侧面,“王先生,再加点啤酒吗?”他小声地说道。
“一鸣,”王海霖说,“你的分析令人不寒而栗。”他一口喝干杯子里剩下的啤酒,眼睛盯着空杯子,就好像他惊奇地发现杯子竟然空了似的。他随手将杯子搁在一边,站起身来,径直来到书架旁,然后又转过身,背对着书架说:“看这里,一鸣,都是你读的侦探小说,你也说了一大堆废话。”
“怎么会。”高一鸣说,似乎稍微有些带着倦意的样子,“对侦探小说而言,这可是难得的好题材,不是吗?施扬。我们要据此写出一部书出,由你来为我们的书绘制插图。”
“他嘴里的肥皂沫,荒唐!”王海霖说,“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污渍什么的。”
“不,”高一鸣说,“还有几根毛发,应该是胡须,他曾经应该长着大胡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表,打开表盖,取出夹在里面的几根又长又硬的毛发。王海霖把这几根毛发攥在手指上翻来覆去地摩挲着,凑近灯光,用放大镜一一检查着,最后将毛发递给急不可耐的施扬,说:“你是想告诉我,一鸣,”紧接着他发出一阵让人感到刺耳的笑声,“一个原本活着的男人张着嘴巴刮完脸,之后便被人杀害了,于是他的嘴里沾满了胡须?你疯了。”
“这不是我要告诉你的。”高一鸣说,“你们都习惯在大脑里只保留着一种想法,但我得出的结论与你所想的恰恰相反。他是在死后才刮的脸。很美观,不是吗?对理发师来说这可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你是一个聪明人,只知道闷在屋里团团转。就算最糟的事情都已经在战争期间发生过了,而这只不过是一件一闪而过而又老掉牙了的廉价骇人故事。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海霖,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罪犯,这家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具有极其丰富想象力的讨厌鬼。这是一宗真正完美的艺术素材,我很喜欢,海霖。”
“我也“我也不例外,和你们一样喜欢。”最后一个人说。
很喜欢,确切地说我已经越来越喜欢它了”。另外一个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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