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岁寒三友松竹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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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诗文已成,印石碑之上,原本对之不置于心的紫玄道君眼角却隐隐一缩,心头大动,直感不可思议原来她在这五十六个大字上感觉到了一丝“道”的轨迹,以她的道行,她清晰地感觉到其上有股玄之又玄的奥妙,这不是“道”,又还能哪般。可紫玄却根本不能把此处的“道”与她领悟来的天道联系起来,她心底深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道”,却不是天道!
而此时洪荒之内,人人修天道,下至仙道未成,上到道祖鸿钧,也包括紫玄这等大神通者,人人都以为天道便是唯一的“道”。如此这般,又哪容得她不惊?
纵然如此,道君心下仍道:纵道外仍自有道,这般以为避世便能因果不粘却是天真!大劫来时,即便闭门不出,因果也是一般上门。
“道友,”紫玄面色不改,胸中那分傲气却已自淡了许多,道:“这难道竟也是‘道’……”
那苍松道人微笑颌首,道:“道兄所言不差,天道又哪能是唯一的‘道’?”也不容紫玄多想,道人又道:“吾三人僻居此地,除了这些童子便无他人。今朝道兄前来,我这二位弟妹却是技痒,我等各修己道,神妙不同,也正好与道兄印证一番!”
“善,”问道途中,此番又依稀一片天地,紫玄又哪里会放过?自是应了。
苍松话音刚落,那玄竹道人轻捋长须,步将出来,他一身洁白文士长袍,上绣修竹二三,仪态脱尘。他朝紫玄一稽首,道:“请道兄指教!”言罢他袍袖拂过,右手一张,祭起了一杆竹箫,那箫温润如玉,蕴千般好处;霞光内敛,藏万条神音,直非等闲。紫玄眼尖,认得这也是那道人以自身本体炼就的后天至宝。
那道人抬足而行,每走一步,便向上拔了数分。他在虚空当中愈走愈高,待得旷地之中,已离地三丈有余。他御虚凌空,素袍无风自动,飘然脱俗。玄竹将那后天至宝碧竹箫凑到唇畔,呜呜咽咽便吹将起来。他一双修长的手好整以暇,修指连动,在一杆竹箫下翻飞,看起来不急不缓,行云流水,隐应自然之道!
箫声悠扬,紧扣人心,那道君心下却想:难道便止如此了?
玄竹道人凝神吹箫,呜呜咽咽,脚下却缓缓动作,凌空踏罡步斗,行的是天罡地煞那一百零八般方位。道人恍若穿花蝴蝶一般凌空虚踏,暗蕴玄机,箫声从来不断,白袍纶巾飘飞,当真是好一位神仙人物!
箫声之下,没来由便刮起一阵清风,随着玄竹道人脚步圆转,音韵律变,那阵风也是一道忽起忽伏,忽聚忽散,虽是起伏跌宕,却更一体浑然不知何时,那阵清风中忽而多了许多竹叶,青翠如玉的先天竹叶微光涌动,随着和风上下起伏,好不飘然。
道人箫音再变,脚步逐渐凝重,一百零八般天罡地煞方位已走完了近半。此时半空中那无数竹叶颜色忽变,从之前的青翠逐渐转为皓白、玄黑、湛蓝、赤红等诸般颜色。如此颜色虽变,竹叶本身那修美脱尘之致分毫不改,却更显得绚烂神秘。
玄竹道人凌空踏步,箫音流转,衣袂飘飘,青丝飞扬之下愈显出尘。也不知何时,那漫天竹叶飘然落下,看似杂乱无章,却好像蕴含着万般玄机。不多时,箫声悠扬而止,道人也踏完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步方位,而那无数竹叶却也早铺满了方圆十数丈地。紫玄看将上去,却见那些竹叶依稀勾勒出了好一番山水,云遮雾掩,隐隐然玄奥非常,虽好似未全然成型,却也是不同等闲。
虽知这般并不是什么混元大道,就不得什么混元道果,道君心下也不禁隐隐承认天道之外或另他道。紫玄心底深处并不以为此般乃是正途,却也不得不对玄竹借神音泼墨丹青的手段钦服不已。
当真是:大道万千归一处,他道至极岂等闲?
那玄竹道人伸手掐决,打出一道青光,旋即飘然落地。那道青光甫一着地,便即化纵为横,沿着地面,波纹般荡将开来。那波纹过处,竹叶痕迹纷纷不知所终,千种变化,万般颜色,尽皆凝而一处,浑然天成。此时地上,一幅长卷数十丈,尽绘苍松山水烟云,不垢尘凡,画的不是那逸仙谷又有哪般?看将上去,云封雾锁之上那地面微光流转,好若轻澜,直若镜面也似,而原本那竹叶、青草却早已不知去了哪。怎见得这画了得?有诗为证:
仙谷流云辟尘埃,神山灵雾迎客来。
葱葱郁郁先天草,翠翠苍苍古卉开。
斜倚老松曰三友,轻观碧石话书才。
瑞霭纷纷出尘处,身正哪怕影子歪?
看那长卷,紫玄心里却又是一动。此番画中玄妙全然启动,紫玄再一次在其上感到了“道”!她确定这便是“道”的感觉,可这个“道”,并不是天道,甚也不是适才玄松道人泼墨之道。
紫玄从不后悔己修天道,因为无论他道如何,再哪般玄妙也及不上天道之下的至高境界:混元道果。但她却隐然自嘲:吾一向以为,天道便为唯一的道,此番看来,却是……

她大有感悟,直欲脱口而出,却好像朦朦胧胧隔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未能一言冠之,未尝通透明晰。
那玄竹道人不卑不亢,眼中却掩不住喜色与半分傲气,他朝紫玄一稽首,退将下去。
那玉梅道人轻移莲步,踏将上来,一身粉色宫装迎风飘展,清则而美,艳却不妖,这般款款而来,仪态大方,隐然更稍显孤傲脱尘。她朝紫玄盈盈一笑,螓首微点,眼中那丝傲色却是不改,她道:“请道兄指教!”
“好说,”紫玄颌首道。由于同为女身,她对这玉梅道人不禁又另好感,在她看来,那道人容貌虽不若自己,却也另有一番清灵飘逸之致。
玉梅道人施施然步到了那长卷中央,芳步移处,那若光影般的地面上便幻开点点涟漪。她伸玉指平地一点,那画轴中央便现出一个碧玉蒲团,她稍提裙摆,盘膝便坐将下来。玉梅使开法力,祭起了一具古琴,那琴不雕龙凤,却琢腊梅,式样古雅,又复清香。那具琴凌空虚悬,弦架上并无琴弦,却多玄妙。
道人轻舒罗袖,伸出了那双宛若玉葱的纤纤素手,双手连环,虚抚琴面,好若行云流水,又似穿花蝴蝶。看着那双玉手在半空中划出浑然天成的轨迹,即便是那玄清道君,心下也是不禁神往。不过俄顷,玉梅双手舞处,渐渐生出千条雾霭,淡淡稀稀,遮着纤手倩影,蒙胧胧看不真切。
绵绵仙雾之中不知不觉飘落下朵朵腊梅,那梅花色呈淡粉,花蕊盛开,又俱不知从何处来,随风虚落,自然天成。一时间满谷芳香,沁人心脾,那些梅花飘将下来,零落四周,在那画卷之上荡开点点波纹,更添颜色,再增意韵。
须臾,一朵盛开的腊梅飘零而下,落到了那后天至宝梅韵琴上。此番却是不同,随着清光一闪,那朵梅花倏然消逝不见,那琴面上隐隐然现出了一根淡青色琴弦,稍稍一颤,遂又隐去。那琴弦动处,一道清音弥散而开,合着漫天腊梅,朦胧灵雾,直若那天籁一般。
越来越多的梅花落到了琴面之上,逐个消逝,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琴弦不住闪现,分而微颤。一时间叮叮咚咚,高山流水,无尽天籁之声,无边妙有神音自那梅韵琴上蜿蜒流出,荡涤过谷内众人的心灵。
真个是:腊梅纷落神音技,天籁悠扬舞霓裳。
以秘法引梅花击那琴弦,形成音律,原是不难,难就难在这漫天腊梅飘零,全无半分雕琢痕迹。梅花漫落,尽皆是行云流水,不见斧凿,一朵朵鲜花影落琴弦,绽起高山流水……
大神通若紫玄,在这一瞬却也不禁沉浸在了这天籁之音当中,她仿佛看到,冰天雪地,素裹银裳,一株腊梅傲雪盛开,苍劲不屈,虽苦犹香……
她全身心沉浸在琴音的意境之中,物我两忘,一颗道心直欲合那天地乾坤。也不知多久,一曲琴音袅袅散去,余音绕梁不绝,灵雾不见,腊梅犹在,那玉梅道人收了梅韵古琴,站起身来,道:“道兄,贫道这一曲《傲雪》可还中听?”
“中听,中听,”紫玄反应过来,连忙道,心下却是不禁骇然。自己何等修为,比眼前女子太乙真仙的道行高出了整整六个境界,不啻是万倍之差,此番虽未加防备,却如此轻易为她琴声意境所导。太乙境界和混元境界当中鸿沟万难逾越,此番却……紫玄不禁稍微后怕,饶是她修为通天,发现眼前原本与蝼蚁无异的太乙真仙竟能影响到她的心境,却又岂能不惊?
在那首曲子当中,紫玄亦稍稍体悟到了些许“道”的轨迹,不同与天道,便是与苍松、玄竹二人的“道”也是不同。
道可道,非常道——前世熟读的《道德经》开篇第一句话在她心中闪过,恍若一道闪电,将她的心境映得明镜也似。紫玄一时间好若醍醐灌顶,心下喃喃道:是啊,道可道,非常道,吾虽修天道,求混元,却也必须承认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天道之外更皆有道,亦未尝证不得道!
她如是想:天道的最高境界是混元道果,他道极致自必不是。虽或不及混元道果,或不是玄门大道,却也端的不凡。同时她又对自己那老子大兄钦服不已,能够日后立下那道家不世经典,果不愧是玄都紫府,鸿钧首徒,日后的玄门第一圣人!
紫玄这般思量却是不差,大道之下,有道万千,只是其时天道得势,他道少显,故仍弗如也。她深一颌首,道:“三位道友道行虽不及我,却另修别道,独有神妙,也未尝便在我下。如此,倒是贫道孟浪了!”
“好说,”苍松道人浅笑道:“我三人山村野夫,却不及道兄道法渊深!”他此话倒不是客套,真论实力修为,他们虽另有手段,却仍逊了太多。这三位谷主遂道:“此番皆大欢喜,道兄又是不急,不妨随我等入内一叙,共品清茶,如何?”
却正是:
人外有人天外天,大道万千各有仙。
道无上下难别好,各有妙玄至峰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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