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教坊 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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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到一个新地方、新环境,能让一个人开朗起来吧,吴眠觉得繁华的“六朝金粉”之地确实让她大开眼界了,连整个精神面貌都神清气爽起来。
除了日日在秦淮河畔游玩,观赏那些画舫舞女,酒廊笙歌,吴眠还爱去那些旧巷子里乱转。这,真是个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世界。
这“秦淮八艳”还在吗?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啊?“歌罢杨柳楼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风。”在那些暖暖软软的香风中,还是熏出一些硬骨头。真想见识见识李香君她们的风采,一睹她们绝代芳华的倾城之姿。
扮男子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可惜手上的银两不够,不然还真想去那些画舫上听听小曲儿,到那些名妓的府邸中赏赏“艳花”呢!
不知不觉间,吴眠出来也一月有余。眼见得立冬都过了,衣衫还单薄着,这盘缠也用得差不多了,正想着法子怎么弄钱生存,忽听得店门外有人唧唧喳喳地正说着什么。
凝神一听,原来这当地的妓院有个习俗,每年此时为纪念杜十娘,各院出十两银子悬赏一个年轻姑娘,扮作“十娘”的肉身,用小船载着到“燕子矶”处,将那瓜果饼子什么的扔下去,祭奠她。
院里的姑娘断然是不肯的,因怕自己走上那条不归路,但寻常人家的女子就无此忌讳了。况且为了生活,有的人家不得不让女儿抛头露面,顾不得这许多。
此时来店里吃饭喝酒的人们都在谈论着往年那些女子如何,不知今年又是谁家女儿被选上,等等这些了。
吴眠对于这既不费力气又能赚钱的方式向来感兴趣。没花什么功夫就把这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
这光是秦淮河畔的妓院就多不胜数,这样一来能赚到好几百两银子呢!说做就做,吴眠掏出了包袱里唯一一套女装。
这是一套未经染色的白麻布长裙,因为洗得勤了,更显得发白了。是吴眠在道士那里醒来时身上穿着的衣服。因为穿着舒服,一直随身带着,没舍得扔。
换上,刚好合身。把麻花辫子解散了,任它披在肩上,只在头顶取一小撮头发稍微挽起,插上一支荆钗。很久没剪头发,居然长及腰部了,什么时候剪一点卖点钱好了。
对于自己的外在,吴眠是有十足十的把握的。那身段,那容貌,啧啧,谁见了不垂涎欲滴呢!
是夜,吴眠一走进最负盛名的秦淮花楼之一----倚红楼,喧闹着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哪儿来的仙子啊?脂粉未施,丽质天成。不论是前来呷妓的恩客,还是卖笑的女官,还是跑堂的小厮个个莫不看瞪了眼。
鸨母首先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姑娘!您有何贵干呐!”
“想必是妈妈了吧?能否私下一叙?”吴眠毫不客气。
鸨母笑逐颜开,忙挥手撇开一条道儿来,“那敢情好!姑娘,楼上请罢!”
鸨母对自己上门来的这类女子想必是司空见惯了,这时代是笑贫不笑娼,这主动跳进火坑的良家女子是犹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呢!
鸨母将吴眠带至最边上的一间厢房,来来回回打量起吴眠来。一会儿看看她的头发,嘴巴,一会儿瞧瞧她的和脚板。
没有人如此这般的仔细审视过吴眠的,鸨母的一双炬眼仿佛能穿透人的心灵。见她那犀利又不怀好意的眼神,不由一阵紧张,编贝般的玉齿咬紧了下唇。
“看什么?又不是买卖牲口!”吴眠决定先下手为强,给她一个下马威再说。
鸨母没在意她的话,依然看着,嘴里还不住地啧啧有声。完了,才慢慢在床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说罢!欲卖几两银子?”
敢情把我当卖身来了!吴眠暗气。想想自己正囊中羞涩,忍忍她也就算了。
“妈妈说笑了,我此番前来不为卖身。”
“哦?来到此地不为卖身,又能为何?”鸨母的热情更消减了三分。
“听闻不几日便要行那杜媺之祭礼,如今正遴选‘肉身’是吧?妈妈您看,我是否符合所求呢?”
“如此说来,你当真不是来卖身的?”鸨母的脸完全阴了下来,冷冷地说。
“呃,妈妈,卖身之事容后再议,当前欲风光一回。”吴眠见风使舵的本事不低,看人眼色行事,她也放得下身段。
“嗯。这小丫头嘴还挺伶俐,瞧着也顺眼,那我便替你向主事的人说说,能否成事还得看你自个儿的!”
“那是自然!谢谢妈妈了,事成之后定有答谢。”
“闲话休说!你若肯留下帮我这一年半载的,不愁好日子过呢!”鸨母嘴风一变,霎时像抹了蜜似的甜。
“妈妈,本欲如此,奈何家父看得紧,不若等他过身之后再议吧!”吴眠娇笑着,说谎不打草稿。
“那暂且作罢了。妈妈我姓魏名瑜娘,人称金陵半支花。何日欲走此道儿,只消进此楼,妈妈自会替你安排的。”
“何谓‘金陵半支花’?”吴眠失笑。都说是“一枝花”什么的,倒真是没听说过“半支花”的。
鸨母自知失言,不自在地收了口,“时过境迁了,不提也罢!”
吴眠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那妈妈,我静候您的佳音咯!”
“去罢!可是住在‘洪升’客栈的?”
“正是!妈妈记性可真是了得。”吴眠趁机拍了个马屁。
鸨母笑呵呵地挥着手中的帕子,“去罢!明儿个便遣人知会你!”

次日一早,吴眠刚醒来,店里的伙计便过来告诉她,‘倚红楼’派人来知会她,事已谈妥,三日后前往那处装扮。吴眠听罢,高兴了半日,静待那日子的到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那么难挨,尤其是对于吴眠这种捉襟见肘的人来说,更是难过得很。
好不容易盼来了祭祀的日子,倚红楼早早派了轿子来接她。魏瑜娘选派了两个据说是此楼最灵巧的“化妆师”来替吴眠装扮。
俩人配合得挺默契,三下五除二便变废为宝,当然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更何况吴眠的长相能得七分呢!正可谓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稍微地一妆点就光彩夺目了。
一切收拾妥当,吴眠被扶上了花船。这是特意打造的一只小舟,船身四周都围绕着采来的各种花草,船上载满了那些花娘送来的瓜果糕点,大方一点儿的还送上了金银首饰呢!当然也不知是真是假。
船上只有一个艄公撑船,吴眠一袭白衣素缟,端坐在正中央,面无表情,心中无聊到极点。
“嘿!师父。您系这本地人吗?”百无聊赖中的吴眠干脆跟艄公聊起天来。
“是呵,是呵!”艄公笑呵呵地回答。他大概有五十多岁了,胡子拉碴的,但相貌颇为和善。
俩人又拉了一会儿家常,吴眠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师父,我想问问您老,您认得这倚红楼的妈妈吗?”
“怎不认得!魏妈妈。这方圆百里之内,何人不识她哟!”
“其因何成名?为何人称‘金陵半支花’?师父能否透露一二?”
“哦,您问此事啊!说来话长。当年呐,这魏瑜娘当年亦是秦淮一枝花,年轻时艳冠全城,红极一时呵!只这性子太过要强,偏欲同另一位当红花魁‘靳风荷’比试高低,俩人俱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比试了好些日子,难分胜负。后来不知是那一日呀,那魏瑜娘自认不如,退居其二,自封为‘金陵半支花’了。”
“为什么呀?您方才不是说‘胜负难分’吗?”
“唉!这亦未可知。人们俱盛传那‘靳风荷’因受了一袭‘霞影纱’,魏瑜娘便自觉低人一等,故甘拜下风了。”
眠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原以为直接去燕子矶就好了,谁知还要先绕秦淮河一遍。两岸聚集了密密麻麻前来观看的百姓,花船所到之处,引起阵阵骚动。
看这阵势,还真有点儿像皇上出巡呢!起先吴眠还觉得新鲜,不时挥挥手跟岸上的人打个招呼什么的,后来乏了,干脆懒得理会,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了。
游秦淮河用去大半天的时间,等下到燕子矶,已经是下午二三点光景了,吴眠早已饥肠辘辘,十分不耐烦起来。
众人一路跟着,欢呼着,喊着叫吴眠将船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江心扔去。先是重的瓜果,然后是糕饼,吴眠一边扔一边吃,很快船就空空如也了。
当年的杜十娘在扔那些珠宝的时候会不会心疼?不知道。但是吴眠会,每扔一样,心就痛一下。尤其是那些首饰,心尖儿都是颤的。
“……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郎君啊,你是不是冻得慌,如果你冻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衣裳……。”远远似乎传来谁唱的《杜十娘》,幽幽地碜人得很。
唉!男人。这就是男人!他能在你最风光的时候对你百般恩爱,千番疼惜;也能在你弱势的时候对你百般践踏,弃之若敝。
一阵江风吹过,吴眠连着打了好几个寒蝉。天气本就不算很好,阴沉沉的,愈发显得恐怖起来。
风势越来越大,浪头一阵比一阵高了起来,小舟在那风口浪尖上飘摇,晃晃荡荡,好几次眼见得就要被吞没了。
吴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了那么点钱就把我的小命葬送了,真不值!心中暗暗把能想到的各路神仙全拜了个遍,连财神、月老他们两位老人家都没放过。
岸边的众人都莫不担心至极,个个面露忧虑之色,纷纷引颈张望着。那艄公倒是面不改色,镇定地掌着舵,奋力摇着桨。
众人一片议论声,炸开了锅。“哎呀!怕是活不了啦!”“怪事!这么些年俱未出现如此景况呀!”“有勇士上前搭救船上人性命呀!”闹得不可开交。
可惜小舟终究没能敌过巨浪滔天,不多时便沉没了,连人带船被卷入浪花里。吴眠还来不及惊呼,一个浪头打过来,就被打入水底,又一个浪头过来,被抛上了半空。
连着喝了几口江水,吴眠四下睃寻艄公的身影,已是不见踪迹了。那小舟虽被浪头打翻了,散得四零八落的,但却没沉入江底,一块一块地漂浮在上面呢!
吴眠绝望中看见了一丝生机,忙奋力朝木板游了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其中那块最大的。
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吴眠紧紧抓住了板沿,趴在那上面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
天渐渐暗了下来,岸上的人又冷又饿,陆陆续续离去了。吴眠眼睁睁地望着远去的人们,暗骂着这世道不公,世态炎凉。
又累,又饿,又冷的吴眠,终于体力不支地倒在了木板上。任那木板上下漂着,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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