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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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半倚樓第三部第十四章
皇城東頭有座占地頗廣的大宅子,宅子的主人姓錢,是個富商。也真應了他的姓,此人富的流油,自古官商一
家,這錢老爺和如今朝廷上正當紅的秦侍郎乃是好友。
相比其他富戶的宅院此地極為獨特,說它獨特是因為院子裏簡直是許國所有城鎮的集成縮影。一進院左右兩邊
支起了攤子,擺放著各色新奇物件,亦有人上前詢問價錢,買賣交易儼然一副市集模樣,還有耍把勢賣藝的,
套路看著像北方的招式,再後面是各色小吃,挂著天南海北的幌子招牌,接著是個大戲台,台上幾個龍套正盤
著腿聊天,等那打到一半臨時有事的武生回來,台下的人也悠閑地嗑瓜子喝茶東扯西侃。
攤子後面的東西廂房皆為三層,點心鋪、茶果鋪、木匠鋪、書齋、酒樓……樣樣都不缺,哪個城鎮的店鋪都沒
這高牆裏的齊全。
其中一個飄滿香氣的樓欄外揚出半片青袖,秦侍郎正興致盎然地欣賞這群人有模有樣地生活。一雙玉臂纏繞上
來,在他身後吐氣如蘭。
秦蔚潭彎起了眼睛,回頭間已經面漾春意,執住那女子的蔥蔥纖指,另一只手隔著薄紗在女子白細如藕的手臂
上流連。那女子嬌羞著嚶嚀了一聲,抽出手閃到樓內去了。
此時吆喝聲強了,戲台上也開始敲敲打打響起了鑼鼓聲。
原來是那主角武生回來了,他方才見客將臉上的裝胡亂抹了,現在也懶得再上,一張明朗堅毅的臉上總是帶著
精神,跳到高台上接著演他的打鬥戲,那台下眾人叫好聲不斷,一個勁地為其鼓掌喝彩。
原來這些都是錢老爺的下人扮的,今兒個錢老爺身先士卒扮起了武生,眾人當然也要賣力氣扮好自己的各行各
業,錢老爺一高興就賞他們金元寶那。
院子裏的所有人都忙得不亦樂乎,秦蔚潭瞅著通往後院的月亮門,過了一會果然有人走了出來,他起先走得緩
慢,想是在思索事情,待進了前院低著頭加快了步子,與這院內的喧囂隔絕了一般,只顧走自己的路。
跟著人走出宅院,秦蔚潭見前方有座茶樓,沖邊走邊思索的人道:“我帶你來見皇上,不謝我麼?”
雲照水停下步子,這才醒過神來。秦蔚潭繞到他前面,見雲照水一雙眼睛裏帶著迷茫之色,知道是一時接受不
了韓業的那種鬧法,長歎了一聲道:“陪我喝杯茶吧。”
進了茶樓,秦蔚潭沖掌櫃略施眼色,茶樓掌櫃認識秦侍郎,親自將他們引到了上等雅間,不一會,茶樓裏也漸
漸冷清下來,客人全被請了出去。
雲照水一直安靜著沈默不語,秦蔚潭知道他沒把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多少有些不快。
“照水,你有沒有從皇帝那告我的禦狀?”撥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問。
雲照水點點頭,又無奈地搖了搖,緩緩道出敵對的話:“我已經告訴了陛下,可是你做的很周密,我一時找不
到證據。”
“那可麻煩了,韓業怎麼能平白無故地信你?”秦蔚潭微笑。
雲照水靜靜凝視著他,沒有象對方料想的憤怒,只是平淡地敘述著:“我並沒指望皇上能罷免你的官職,只是
讓他提防你這種不擇手段的人,不要再任你胡作非為。”
秦蔚潭放下茶盞站了起來,背著手觀賞牆上挂的字畫,半晌淡淡道:“湎水的口子確實是我指使人炸的,這件
事我也確實瞞了韓業。不過……與明非貪的那些巨款相比,我這只是件小事。”
“小事?”雲照水蹙眉,手指也在桌下漸漸合攏,緊緊攥住衣衫。
秦蔚潭並沒有回過頭,但卻如願地一笑:照水,你裝不下去了麼?
直到劇烈的咳嗽聲才將得意的秦蔚潭引到了雲照水跟前,秦蔚潭趕緊倒了杯水給他,自己也跟著慌了:“照
水,你別在心裏生悶氣,你若是想打我想罵我就盡管發泄出來……”

雲照水推開身邊不再鎮定的人,彎下身咳嗽了一陣,才緩著氣道:“小事?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丁巡撫被迫自
裁……這些都是小事麼?咳咳咳……”
秦蔚潭心中一緊,卻不是因為雲照水的話,而是他的身體。當初在秣州的時候,雲照水從沒咳的這樣厲害,現
在咳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果然是自己氣到他了。
“不久就會進冬,百姓避寒之所都沒建成……”雲照水好不容易才將那咳止住,聲音無力的使他生氣的時候都
強硬不起來,“虞州巡撫丁孝建乃是天祈十五年的狀元及第,又曾在工部任過郎中……先帝信任此人學識能力
故將其調到虞州,湎水多次決口都被其成功治理,如今他死了往後還有誰能擔此大任?!”
在對方顫語的逼問下秦蔚潭默不言語,湎水築堤所用土石皆堆夯牢固,本已能平安度過汛期,決口那處丁孝建
明白是人蓄意做的,但是苦於沒有證據,只好死前告訴給雲照水。
自己的作風雖然瞞不過照水,但在沒拿到證據之前照水也只能假裝不知,為免自己懷疑,也只好裝的和睦,今
天聽到自己親口承認才終於忍不住了。
“照水,丁孝建因何自裁你不能只怪到我頭上,若不是他這幾年借著治水的名目偷著給明非斂財,怎麼會畏罪
自殺。”
“我看過他的帳冊,只是去年和今年為明非籌得銀兩……”
“照水!”秦蔚潭突然打斷了他,別著頭不忍再望對方剛恢複的模樣,那會打亂自己的心神,“你不該來上
京,丁孝建他死有余辜,你別試圖為他申冤。”
雲照水知道對方回避的是什麼,直直逼視著他,凝色道:“戶部方尚書告訴我這兩年的軍款明裏是他劃撥,其
實是你在暗中抽減,若不是朝廷供給的裝備糧草不夠,明非何必四處籌集?!”
方庚已經把裏面的事告訴了他,秦蔚潭見再不能遮掩,閉了閉眼:“明非可以直接跟朝廷奏明此事,為何卻私
底下做這些勾當?……照水,你方才見到韓業了,想必也知道我縮減軍需是他的授意。”
這肯定是照水方才受到打擊的原因,因為韓業一定要讓明非死。
桌上的茶早就涼了,就如同冰冷的現實。
“韓業是一個不願受束縛的人,他知道要想隨心所欲就必須抓穩那個皇位。只要他是皇帝就沒有人能管的了
他。但是偏偏他又愛玩,為了避免別人覬覦他的位子,就把所有的兄弟都殺了,當然留下阿靜是顧及明非,也
是為了牽制我,”秦蔚潭與韓業鬼混慣了,什麼都清楚,“現在對他最大威脅的就是明非,因為明非確實想造
反……”
“胡說!”雲照水厲聲喝止,“明非為國衷心征戰,你不要誣陷忠良。”
“照水,你想的太樂觀了,”秦蔚潭搖著頭又站了起來,他將茶樓的窗戶打開,陽光照進了這個憋悶了許久的
茶室,“你總是這樣,對別人存著不實際的美好幻想,卻忽視了人的**……當初你沒有一劍刺死我,現在得
到的教訓還不足夠讓你清醒過來麼?”
雲照水木然地離開茶樓,秦蔚潭立在窗前見他一步步消失在上京的秋景裏,希望通過自己的話讓他就此收住,
不要把自己沒有信守諾言的事糾纏到朝廷裏來。
可是秦蔚潭沒能如願。
雲照水是懷揣著吏部尚書張從德、戶部尚書方庚的推舉折子見的皇帝,最終通過自己的一番道理成功讓皇帝答
應任命他為戶部主事,進入了這個複雜的官場,默默地開始了與秦蔚潭七年後的重新一輪較量。
此時秦蔚潭還不知道,當他收回目光的時候眼角余光掃到街那頭路過的一頂暖轎,正是瑤台剛從兵部侍郎彭興
和那舞劍回來。
秦蔚潭的唇角緩緩揚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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