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按头入水鸡啄米,掀掉戴帽呼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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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风平浪静,可以清晰地照出万物的影子;但流水深处,急浪激石,潜流旋涡,仍然充满诸多变故。生活也一样,如今尤瑜在学校里,上课出操,吃饭睡觉,比起往日来,更加正常,似乎风平浪静。但细心的人都能察到一些微妙的变化,觉到平静的表面,隐藏着太多的不平静。尤瑜鼓着乌鸡眼,时时盯着赖昌、姚令闻;赖昌、姚令闻也睁大牛眼睛看定尤瑜,及那几个曾经参与哄闹而不坚定的人。赖昌停止了每日必修的晨跑,参与起哄的人都不敢上街,他们怕踩到尤瑜这颗炸弹。倒是尤瑜还和以前一样,凌晨同学未起床,他就玩单杠、双杠、洗澡,放学后上街吃面条、品饺子、“数麻石”。双方这么僵持着,静静地僵持着。三天、五天、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始终这么僵持着。
天气热极了就会转凉,琴弦绷久了也会松弛。一个月过去了,赖昌以为尤瑜害怕了,姚令闻也认定他老实了。他们庆幸他们的“三句好话,抵不上一马棒”的政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于是,每天当尤瑜走向浴室去时,赖昌便又开始了他的校外长跑,一连四天无事,他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第五天,他跑出了学校,跑上了街道,跑到市郊,跑向昆江河边。已经进入了仲冬,太阳还没有出来,叶落草枯,整个大自然一片萧索。但近郊的稻田秋收过后,坵坵又栽种上了蔬菜,如今葱绿水嫩,一眼望不到边,景物一如初夏。空气如此清新,迎着晓风奔跑,有如乘着骏马驰骋,真让赖昌心旷神怡。他跑得快,他的思想也跨上了奔马,跑得更快、更远。他是穷山旮旯里走出来的。他的穿着,打下了穷山沟的鲜明的标志:夏天,同学们都穿薄如蝉翼的洋布衬衫,而他却身着手工缝制的家织布对劲便装,天气太热,熬不过去,就只好打赤膊,同学们讥讽他是三毛、小瘪三。冬天,同学们新棉袄、新旗袍,更讲究的还着考究的西装,可他却披件空肚开花袄。到昆阳来上学时,好心的邻居老大娘,耐心地给他补了一遍,补丁赤橙黄绿青蓝紫,色色齐全,像老和尚的百衲衣,别人讥诮是万紫千红的花园。他想,姚令闻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就当上了班主任、少先队的大队长,有才能,有本事,前途无量。如今他很信任自己,只要他像影子一样跟定他,今后他一定能参加工作。到那时,他衣锦还乡,不也能光宗耀祖么?他越想越高兴,跑到昆江河边,那细细的粉沙,白如雪,软如棉,仿佛就是皇宫的毡毯。他即刻甩掉破棉袄,躺倒在这毡毯上,像久违母亲的儿子,投入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尽管冬晨透凉,跑得久了,还是身上大热,面淌大汗。他走到水边,正弯腰以手掬水沃面。突然,突然,不知一股什么强大的力,把他的头按进了水里。他才挣扎着抬起的头,又被按下去,才抬起来,又被按下去。犹如鸡琢米,反复了十几次。然后来人扯着一只耳朵,让他转过头来,然后“啪哒”“啪哒”,重重地扇了好几个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花口流血,天旋地转发昏黑。
“‘戴帽’,你听着。你当众打了爷爷,今天我打了你十个耳光,算是你付清了利息。除此以外,还有几笔账也要和你好好算!今天,老子不剐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就不算好汉!”
这次,尤瑜左右开弓,巴掌打得特别沉重,打得赖昌天昏地暗,辨不清方向,他还以为是天降横祸。听到了厉声斥骂,周身打寒战,他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糟了!今天他这个死鬼撞上了狂怒的阎王爷,他不被不烧焦也得被剐掉一层皮!
“尤大哥,不!尤大爷。过去我说了许多昧心话,做了许多亏心事,让你怄气受折磨。我该死,我该死!为了让你消消气,今天我就任你打、任你骂!”赖昌流着眼泪不停地批自己的嘴巴,低声下气地说。
“打你?你不过是一条恶狗。打死一条,你的主人就养两条,有这个必要吗?‘戴帽’你只告诉我一句话,指使你这样说、这样做的是谁?你如果说半个‘不’字,我就打折你的脊梁骨,让你不死不活,活受罪!”他松了赖昌的被揪住的耳朵,顺手将他一掀,把他掀翻在地,像一条断了脊梁癞皮狗,爬不起来,他嗓音带哭地恳求道:
“爷,只要你不打,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他口头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别的什么都可以说,决不能说出姚令闻,“尤大爷,前一向,我被鬼摸了脑壳,自作主张,纠合了几个同学起哄,报复你,我对不住你。希望你爷爷不计孙子的过。今后我若再说你半句坏话,我就任你怎么打!”赖昌虽然低着头,眼球却不断往上翻,眼光滴溜溜地窥视着尤瑜。
他不说真话,尤瑜十分生气!像倒提鸭子那样,尤瑜抱起他的双腿,将他的头,连连插进水里。愤怒地斥骂倒:
“不老实,你就喝干这昆阳河的水吧!没有那个摸脑壳鬼的指使撑腰,对你许下保护你的铁杆愿,你哪有胆量敢打爷爷?老实告诉你,这铁杆只不过是根灯心草!如果你再不老实,我就把你当作他,今天没打够,明天再来打,看你究竟有多硬?”尤瑜又扒下他头上的湿漉漉的帽子,说,“你不说,我就把这西瓜皮抛到河中去,让你光着癞痢头,到大街上去卖‘电灯泡’!”说完,就做出要抛的样子。

赖昌与尤瑜同班两年多,深知他发狂时,就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揍。他常说,砍下头也不过碗口大的疤。今天他不说实话,被他打个稀巴烂还在其次,他扔掉了帽子,要他光着癞痢头在街上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他急忙跪到沙滩上,鸡啄米似的磕头:
“尤大哥,尤大哥!别把我的帽子扔掉了,别把我的帽子扔掉了!我说!我说!”
尤瑜又像提一只鸡似的,掐住他的脖颈把他提起来,将他猛蹾在沙滩上,扬起两个铁拳,两眼像探照灯一般,射出凶光,厉声叫道:
“快说!快说!否则,你‘戴帽’就别想戴帽子了。再说假话,老子会加倍地揍你,休怪老子心狠手辣!反正老子不想上学了,老子什么都不怕!”
赖昌心里明白,尤瑜就是打得他五脑七伤,只要不缺胳臂少腿,学校就不会怎么对付他。何况他已早做好了被开除学籍的准备。他除了老实,再无别的办法。同时,他也知道,姚令闻自己涂脂抹粉当好人,一直让他唱黑脸当枪使,哄着他打头阵,当炮火,其实他也不一定信任他。于是,他就把过去姚令闻要他在秋千桥上糊泥,逼着尤瑜钻进他设下的套子,背池新荷过桥,今天要他如何串联组织同学攻击、陷害他尤瑜,又如何指使他打他的事,全都说出来了。并告诉尤瑜,姚令闻的目的就是要他尤瑜在学校里出丑闹笑话,从而不让他参加演出,与池新荷彻底分开。最后,赖昌哭着说:
“我是和尚念错了经,挑水找错了井。以前,我想借助他的力量来报复你,让自己出口气。没想到反而中了计,从此被他牵着鼻子走,越走越远回不了头。我几乎成了他的一条狗,他说一,我不敢二。对你尤大哥来说,我是犯罪;对自己而言,人格丢光,廉耻丧尽。尤大哥,今天你的当头棒喝,使我猛醒过来了。今后我要堂堂正正做人,再也不敢与你大哥作对。”
“赖昌,你明明白白地说清了事情的真相,我们还是哥儿们。我们还可以笑笑呵呵在一起吃油条。”尤瑜把帽子扣到赖昌头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做人难啊,你一个癞子,做人更难!姚令闻不是盏省油的灯,你得罪不起啊!今天的事就到此无止,算你没说,算我没听到,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为了免使姚令闻怀疑,他要你做的事,你照样做。我要报复,自有我的办法,决不会拿你当炮弹。我之所以要你说真话,是为了查证事实,不至于冤枉人。现在,你走吧!”
赖昌听他说不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又放他走,他感激得五体投地,咕咚一声,跪倒地上,磕头有如碓舂米。千恩万谢之后爬起来,拾起沙滩上的五彩斑斓的百衲衣披上,如漏网之鱼,丧家之犬,急急惶惶逃走了。他想如果今后还和这火神爷过不去,别说衣锦还乡,只怕当乞丐也要爬着走。
赖昌走后,尤瑜还在沙滩上徘徊,心潮澎湃。他没想到平日要他喊大哥,似乎最疼他的人,却如此恨他,处心积虑陷害他。此时,他记起了在昆江合唱队认识的姚令闻的一个的同学,本期开学前,曾提醒他的话:
“听说姚令闻在你们学校任教,你可得当心啊!他是恋爱博士,流氓专家,漂亮的女生,他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甩一个。他苦恋穷追你冬梅姐,可你冬梅姐装聋作哑,冷若冰霜,他一直怀恨在心。恐怕会迁怒于你,你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他人面兽心,两面三刀,你要时刻提防呀!”
当时他不相信,现在看来,一点不假。还有,姚令闻又深深地爱上了池新荷,妒忌他与池新荷的鱼水般的兄妹情谊,因而设下圈套,引诱他往里面钻,使池新荷与他结仇,分道扬镳。然后他姚令闻把池新荷牢牢地控制,**于鼓掌之间。这家伙,好阴毒啊!如今他的目标实现了,自己被他弄得声名狼藉。此仇不报非君子!尤瑜这么一想,一度在他心底潜滋暗长的仇恨与愤怒,顷刻变成了地下剧烈涌动的岩浆,正要寻找地壳的薄弱环节,喷射出来。怎么喷射?把赖昌端出去,不“擒王”而先“抓贼”,伤害弱小,那不是好汉。何况那样,违背了自己对他的承诺!直接打姚令闻,自己力气比他小,斗不过。吃亏还在其次,让人笑话,他受不了。此时,他突然记起了去年于青龙桥看到的斗蟋蟀的事。把蟋蟀纳入斗盆里,蟋蟀开始木然不动,主人便用草频频撩拨。蟋蟀被惹怒了,就振翅奋喙猛斗起来,直斗得股折喙摧才停止。他如今不能做好斗的蟋蟀,他只能做善于撩拨蟋蟀的主人……
这么一想,他心地开朗了。他便伴和着鸟雀的啁啾,快步走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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