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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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我是躺在农舍的土炕上,卫向东坐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这本书。我坐起来,用手按了按有些发晕的脑袋,问道,“班上的人呢?你怎么不喝酒了?”
“酒宴早就散了,他们两个小时前就回去了。你喝酒的本事可比不上手上功夫,没喝到一半就要去搂人家农村小姑娘。你不是想留在这里给人家当姑爷吧?”卫向东难得脸上有些笑容,他给我的感觉一向冷冰冰的,和其他人敬而远之,很少有什么笑容。
我摇摇头,叹息道,“小姑娘?没有任何的印象!怪事,我酒量以前还不错的,是不是这段时间你们这群大爷把我给折磨得不承人样,身体无法承受酒精。怎么样,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他们都喝得走路直转圈,我是清醒自愿留下来陪你。班长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也没有事情,老乡家里挺宽敞,这屋子是给我们住的。”
我看看头顶黑乎乎电线吊着的电灯泡,蚊子和飞虫吱呀呀的围着跳舞,摸了摸脖子上睡觉被咬得几个包,留下来的话明天早上可能变成猪头了。我问道,“什么时间?不晚的话,我们还是回去,有蚊帐睡起来也舒服。”
卫向东看看手表,说道,“十点十五分。你想回去,没问题,我去和老乡打声招呼。走走也好,我正想活动一下筋骨。”
天上月圆如盘,繁星点点,没有一丝的云彩,青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夜晚脱去了黑纱。我们刚走出院子,不知哪家的狗先叫了起来,很快,半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几家主人出来怒喝。
我有些恨恨地说道,“这个村子狗太多,我们出发前应该再来吃一次狗肉。刚才吃饭喝了一肚子酒,没吃上几块狗肉,真糟蹋了这顿饭!”
“一条狗,脱毛去骨,拿掉内脏脑子,能剩下个二十斤肉就不错了。九个饭桶凑在一起吃,你说一个人能吃多少?”卫向东接着珉珉嘴,笑道,“不过我倒是吃饱了狗肉,味道不错,老乡厨房手艺也不错。”
看不惯他的奸商嘴脸,我骂道,“你小子肯定耍滑头,别人和酒你专门吃肉,下次我要专门盯着你让你喝足了酒,看你还幸灾乐祸。”
他一瞪眼,很有些威势的说道,“笑话,这点就算个鸟?我从小是和茅台长大的,你问问班长他们哪一个敢和我斗酒?”
我停下脚步,调过头来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你的确是**,背景人物。你不在北京当你的公子,跑着天寒地冻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当兵?”
卫向东也站住看着我,眼光变的锋利,割了我一下,说道,“你消息到很灵通!不错,我确实是**,我爸是北京城里的高官。从小站我爸爸的光享受到不少平民得不到的东西,可过去七八年我也因为他受了不少罪,社会最底层的狗崽子,侥幸活下来,所以你也不用羡慕!”
“羡慕?老子可不羡慕你们!妈的,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老百姓倒霉,你们这帮人掌权?你为自己的经历悲哀,我问你,你老头子是不是又回北京当大官?你是不是又有机会去做你的公子?”我一向不在乎别人的脸色,卫向东可吓不到我。我没有丝毫的客气,要论吃苦,你小子可不是专家!
听了我这番不留情面的反击,卫向东有些勃然大怒,黑气罩脸,似乎要发作的样子。看我毫不退让的看着他,他似乎想到我的名声,脸色缓和下来,悻悻说道,“没看出来,你嘴上功夫不次于手上。不过,祸从口出,不论什么人当权,都不会喜欢多嘴的人!”
看他老气横秋,一本正经的教训表情,我有些想笑,说道,“老兄,你好像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起话来好像久经风霜老年人。放松点,哥们,我没有兴趣进官场。”
卫向东没有笑,依然严肃的看看我,摇头说道,“出于我们这个位置的人,都是早熟的痕。长大的过程里,看了太多的红墙内幕和权力斗争,你用传统的年龄来衡量我们的心理绝对是错误的。”
“那你老兄来当兵做什么,你早过了被人当枪使唤的年代?我们侦察连不过是名义好听,实际上还是炮灰。你这样的人应该是操纵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操纵。”我发现和他打嘴仗倒是有趣的事情。
“我们侦察兵?”卫向东讥讽的模仿我说。“你还不算正式的侦察兵,不要鲁班门前卖斧。给你替个醒,如果侦察兵这么好当,我们班不会空额两个人半年之久。你的考核没有结束,还有难关在前面。你想不想知道有什么难关?”
我并不给他得意地机会,说道,“不用担心我,如果我干不了这个侦察兵,你们以后不用找人了。你还是没说为什么来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挤到一起来,不会另有企图走曲线权力道路吧?”
卫向东呸了一口,却没有立刻说话,沉默半晌,只是低头走路。前面有处土坡,他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道,“休息一下,吃得太多,狗肉涨肚子。”
我也坐下,月光下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也不多说话,听着四周田野的虫鸣,享受着盛夏夜晚的清凉。

卫向东终于开口,颇令人意外的问道,“你知道我们今天吃饭是谁付钱?”
我一愣,说道,“全班会餐,班里出钱。
“班里出钱?你他娘的以为这里是黑社会,大家一起喝酒吃肉?我告诉你,班里拿点钱,第一不够吃饭,第二不能拿,拿了班长要受处分。”
我微微一笑,卫向东可能沉默久了,要讲点粗口发泄一下,大人大量,老子也不介意。我猜测说道,“班长自己掏的腰包?”
“班长一个月挣那两个钱?他的工资需要养两个孩子,家里还有兄弟姐妹照顾。如果他请我们吃饭,老婆孩子就要挨饿。他倒是能做出这种事情,可谁去吃?”
我还不知道这么多曲折,看着他得意地神情心里有气,张口大骂,“你他娘的不要卖关子,说一半留一半,跟老娘们似的搞含蓄。你想说,就痛快点,象个爷们!”
卫向东给我气乐了,咬牙说道,“你小子是他娘的欠揍!以前不是班长拦着,我们早就收拾你了。你改不了这付臭脾气,班长也保不了你,迟早我们要揍你一顿。”
我很惊讶,带有几分无辜的表情说道,“你是说我?”
卫向东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说道,“今天吃饭,原定是欢迎你,我们哥们几个出钱,没有说要喝酒。副班长临时加的酒,我们最后给了10块钱。”
“才给了10块钱?”我有些惊讶。不算酒,那座饭菜二十块钱也值得,上饭店的话还要贵。1979年,人们挣钱很少,很多人一个月工资也没有二十块钱。不过当时的钱很康花,一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平常饭菜在饭店业用不了几块钱。
卫向东神情严肃起来,说道,“老乡只是收了十块钱。他们听说我们要去前线打仗,还不准备要钱,最后好说歹说收下那十块钱。你知道十块钱都买不下我们吃的那条狗,这顿饭他们白搭了人工,还要倒贴。你看没看到老乡家里穷的可怜,却还想着我们军队。中国老百姓太善良了!”
我点头同意,那个年代物质极度的贫穷,很多百姓的淳朴和善良让人落泪。
卫向东在地上揪了根草茎放到嘴里咬了半天,缓缓说道,“我来当兵是为了还债,欠老百姓的债。没人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都以为我有点问题。老爷子官复原职,我的前途一点问题都没有,做官发财,凭我们被打倒时候受的罪,选哪一样都不过分。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年纪相仿的人,都看遍了世人嘴脸,感兴趣的是权力、金钱等实质性的东西。理想、主义都是他妈的放屁,全是骗人的东西。打完这仗,我就退役回家挣钱,几个哥们在北京已经干起来,等着我回去和他们一起发财。”
我不完全明白他的话,可也知道他说得有些犯忌,不是人人都可以说这些话的。我有些好奇地问道,“要上战场的话,你肯定能活着回来?”
“操,打仗的事情谁敢说?”他吐了口唾沫,叹口气说到,“我老爷子身经百战,拎着脑袋干革命的人,听我说要去打仗,都让我好好考虑考虑,说上战场的事绝对的没准,子弹不长眼睛!”
“那你还去干嘛?”
“木天,你相不相信报应?”卫向东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什么报应?”我让他的话弄得有些糊涂。
卫向东看着我,脸色月光下显得铁青,这是个性情中人,平素的淡漠不过是面具。他几乎是咬牙说道,“有一年造反派特别的凶,抓住人往死来弄,邓小平的儿子邓朴方就是那年被人从楼上推下去摔残废的。我四处的躲藏,造反派追得很紧,放出话来说抓到我就地处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对天发誓,如果有人救我,我一定报答。结果还真得有人救了我,让我度过劫难。”
“谁救了你?”
卫向东表情有些古怪,好像犹豫该不该继续说,还是有些后悔说了不该说的。他终于开口说到,“我不知道是谁,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他是个普通老百姓,冒险救我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因为我老爷子当年领兵剿匪分田,让他家里人有饭吃活下来。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我仍然不明白他的思路,说道,“你沾了老爷子的光躲过一劫,和你当兵有什么关系?”
“哥们,你是木头脑袋?别人救了我,是因为我老爷子当年的功德,可我也发誓许愿,反悔的话以后楚事情哪个来救我?再说,上辈积德,下辈受益。我卫向东还要有儿子、孙子,不积德,后代怎么办?”
我见过不少讲究因果报应的人,可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这样受过教育又愿意读书的年轻人也满口报应,着实让我吃惊。我忍不住说,“哥们,你这是封建迷信!部队知道你是因为还愿来当兵的,不把你退回去才怪呢!”
卫向东摆了摆手,表情肃然地说,“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西方国家那么发达,基督教徒比我们**员还多。你信不信没有关系,反正我打完这仗就解脱了。到时候,你愿意来北京,也可以跟着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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