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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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热的夏天在无休无止的打谱对局中飞快的过去了。
夏末的时候,夏子常有了第一个师弟。
夏子常在棋院,是一个奇怪的存在。
他八岁的时候,被老师林振玄九段看中,从重庆老家带到了北京的国家棋院,却直到十四岁才正式进入国家的编制。那之前的几年,他的一切费用和教导,全部是老师林振玄负责。
所以说,与其说他是棋院培养出来的新人,不如说是林振玄的内弟子。林振玄于夏子常,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而在整个棋院里,这种待遇的人,只他一个。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成为棋圣的弟子的。即使是一个巅峰不再的棋圣。
因为这个,夏子常在棋院里往往显得有些孤单。从小在少年队里玩大的院生们,虽然不至于欺负他,疏远却是一定的了。
还好他天性乐观,有棋下就心满意足,所以也并不是特别伤心。
虽说万事不上心,但当他知道,自己会有一个师弟的时候,还是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见到了罗卿郁。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被姚景程抱在怀里,一脸不乐意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个坏脾气的小家伙。
夏子常兴奋的满眼放光,顾不得对姚景程的惧怕,一下子冲到面前,想要抱抱这个小家伙。
姚景程眉毛一挑,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家伙先有反应了。
他先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夏子常看了一会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后很不屑的转过头去,留个后脑勺给他。
夏子常伸出去的手,就这样被晾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姚景程“哈”的笑出来,抱着小胖子进屋去了。
夏子常摸摸鼻子,站在庭院里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蹭进屋去了。他太想有个玩伴了,即使是一个坏脾气的小胖墩也好。
小胖墩站在屋子正中央,翻着眼睛从下往上瞄他,好像一只充满敌意的小猪。
夏子常默默,他还从来没发现自己的人缘差到这个地步。
姚景程从里屋出来,看见默默相对的两只,大笑了一场,心情大好,于是揪着夏子常给两个人做了介绍。
“卿郁,这是那个木头脸男人的徒弟,夏子常,十五岁。喔,理论上应该算你的师兄。棋上嘛,”姚景程耸耸肩:“两年之内,大概还是当得起你的师兄的。”
再转过脸,冲夏子常点点头:“罗卿郁,十二岁,我徒弟。”
夏子常继续默默,然后默默着爬了出来。
是他自己笨,妖孽收的徒弟,自然也是妖孽。他居然还指望有一个可以互相打谱,互相挖苦的玩伴……
不期然的又想起了几个月前战胜自己的少年。是他的话,也许可以成为很棒的朋友吧?他想。
可惜,是个韩国人,他遗憾的摇摇头。
叹了口气,他打起精神来,自己翻出棋谱来端详。
和他师傅棋妖姚景程不同,罗卿郁从外表到棋艺,都是一个相当没有存在感的人。
罗卿郁很少去对局室,即使去了,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下棋。他太小了,十二岁,看起来只有十岁的个头,又不爱说话,因此格外不招人喜欢。
在对局室,夏子常往往看见,周围一盘盘的对局杀得热火朝天,罗卿郁却一个人坐在棋盘边发呆。这种时候,他会看不下去,走过去,陪他杀一盘。
第一次和罗卿郁对局,夏子常吃了一惊,突然明白了脾气乖僻的姚景程为何愿意收下这个弟子。
罗卿郁算路极快极准,简直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往往夏子常刚刚落子,罗卿郁就啪的一声跟上了。一盘棋下来,罗卿郁的用时,还不到夏子常的一半。而他棋风路子,相当之诡谲,和夏子常本人的堂堂正正大不相同。
不愧是妖刀的弟子,他这样想,再两年后,只怕真的会成为劲敌。
不过比起下棋,罗卿郁似乎更爱看书。
棋院的图书馆里有丰富的收藏,不止棋谱,天文地理小说杂记,无所不包。罗卿郁在下够姚景程要求的对局数后,就会一个人跑到图书馆去。找个角落,抱着本大部头啃。
他原本就长得白白胖胖,这样看上去,越发像个小肉团,格外可爱。

于是有人就去逗他玩,摸着他的头问:“罗卿郁,看什么书那?”
一次两次的时候,罗卿郁会拨开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一本正经的说:“不许摸我的头!”
他这样子,别人就越发爱逗他,次数一多,他就恼了。也不答话,直接就上手打架。
人人都比他大,他哪里打得赢?自然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有一次群架,被夏子常撞了个正着!
远远看着七八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把罗卿郁堵在图书馆的最里边,眼看就要动手,夏子常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那孩子只是被疏远而已,想不到居然是到了这种地步!
带着一些小小的内疚,他一面喊着“不要动手”,一面冲了上来!
对方人不少,夏子常本人又非常瘦弱,这架就拉得格外辛苦,很吃了不少冷拳。也许是有平常就对他不满的人,在有冤报冤吧?夏子常在内心苦笑。
经过一番辛苦的斗殴,以身上无数脚印的代价,夏子常终于把罗卿郁护到了身后。
他生气的看着眼前的几个大个子,怒骂:“以大欺小!你们也不害臊!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
为首的人叫柳鹤城,是棋院的孩子王,平时就很和夏子常不对盘,听他这么说,立刻就蹦了起来:“夏子常,你少管闲事!那小子不懂规矩,师兄教训他是应该的!”
夏子常还没来得及答话,罗卿郁躲在夏子常身后,伸出头来冷笑:“棋下得那么臭,脑子又那么蠢!你哪一点配当我师兄?”
柳鹤城大怒,一拳打了过来,虎虎生风,显然是用了全力!
夏子常慌忙去扯罗卿郁,这一拳打实了可不得了!
手忙脚乱中,罗卿郁虽然被他拉开了,他自己的鼻子却正正送到了拳头前。
“碰”的一声,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夏子常血流满面的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看见自己闯了祸,柳鹤城吓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自镇定:“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没有人理他,大家“哄”的一下散了……
天气已经是初冬,地板上非常冷。夏子常很想立刻站起来,但是微微动了动头,就感觉到一阵眩晕。于是他只好躺着,静等那阵眩晕过去。
罗卿郁站在一边看着,好像傻了,不说也不动。
半天,他才开口:“你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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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常觉得自己的血压瞬间彪高了200个帕斯卡,鼻子里的血也“咕咚咕咚”涌得更加起劲了。
他不断深呼吸,花了五分钟拼命说服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和一个小鬼一般见识。这才能平心静气的开口:“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扶我一把好吗?”
罗卿郁倒是没反对,老老实实的听从夏子常的指挥,把他扶起来,靠墙坐着。
夏子常抖抖索索的在身上的口袋里翻腾,半天,未果。
突然,一只皱皱巴巴,脏兮兮的手绢出现他的眼前。
他抬头,是罗卿郁那张竭力作出表情的面孔。只是,还不够快,他看见了飞快划过的担心和内疚。于是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了,安慰着眼前的孩子:“别担心,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罗卿郁很别扭的踢着脚下的地板,愤愤然:“我才没担心你!”
夏子常微笑:“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是我担心我自己!等我一会儿吧,我们一会儿一起去找姚老师,我怕柳鹤城他们还没走呢!”
狼狈不堪的花了半个小时让自己的仪表看来稍微能见人了一些,夏子常站了起来。
他去牵罗卿郁的手,罗卿郁别扭的挣扎了一下,就乖乖的任他抓着了。
两个人很快的到了姚景程的院子,一路上倒没有什么阻碍。
姚景程正在弹钢琴。
那是冬天里天气很好的一个上午,阳光清朗,气温清冷。
姚景程的钢琴放在客厅的一地阳光里,他正弹到了**,森然如刀枪的音符,随着他的手指从琴中冲了出来,一室都是杀气。
夏子常拖着罗卿郁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待要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姚景程重重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狠狠阖上琴盖,翩然起身,微笑着向两人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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