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之云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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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缔走出房间正门时,苏铁就迎了上去。他来,她没有多问一句话;他走,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拿了袍子,亲手为他披上。还是叶缔自己不好意思,搭讪着解释道:“是官员里有点事,牵涉到这个小丫头,我找她问一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看他们言语能对得起来,就没事了。”
苏铁微笑着点点头:“没事就好。”
叶缔看她手指有点抖,蹙眉问:“怎么回事?”伸手去握她的手,觉得她双手如冰一样,吃一惊,脱口而出:“又生病了?”
苏铁手往外挣一下,没挣开,红着脸笑道:“看冰着你!我有点冷,没别的事。”
叶缔反手就把袍子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双手替她拉紧了领口、包住她的身子,微弯下腰仔细看她脸色,果然不太好,虽然勉强维持着个笑容,唇角却虚弱得微微发抖,便扶她到圈手椅子里坐下,低声问:“是那个罢?”
苏铁垂着头:“还好,其实没来,现在疼得不凶。”叶缔大是皱眉:“起个头就疼成这样?”忙招呼小丫头扶她到床上躺着,一边问:“依雪呢?怎么不在这儿?”苏铁躺下去,笑笑:“我有点事叫她办去了。刚刚还不曾痛呢,又没个准日子,不然她恐怕还不肯走。”小丫头接口笑道:“依雪姐姐都教过我们了,大人您放心罢!我给先生拿烫婆子去!”咚咚咚跑开。
叶缔方才在苏铁床头坐下,看了她一眼,问:“有没有好好吃医生的药?”苏铁笑起来:“怎么不吃!亏得医生调养起来,比从前已好了许多了。”
叶缔便不说话,低头对着她的被角,片刻道:“我早些救你就好。”
苏铁默然,目光从他的额角抚至他的袖口,唇角温柔抿住,唤一声“大人”,轻轻道:“大夫说我幼年失调,但也未必是那段时间落下的病根。好人家女儿患了痛症的,也有不少,您说可是?再说,纵然是那时候坏了身子,您当时并不认得我,怎么能有办法,为什么要自责呢?大人,您一切都作得很好,我对您只有感恩,您对我没有亏欠。”
叶缔听着,眼中似有泪光一闪。恰好那小丫头拿了东西咚咚咚跑回来,唏里哗啦伺候起苏铁,叶缔便遮掩着别过脸去。小丫头也没让他们有机会尴尬,只管在那噼啪噼啪说道:“这是止痛药粉,先生现在要不?那我先放边儿上了。烫婆子没有太烫罢?来,脚边再塞个……快开春了还这么阴冷,真是的,别说先生了,再结实的都怕要生病呢。我叫把药煎上了,是何太医上个月留的方子,他说等孙大夫回来,斟酌着改您去年常服的那个方。听说孙大夫也快回来了罢。粥热着现成的有,喝不喝?不用?哎呀我都叫厨房送了,那待会儿先放着罢。夜饭总好吃的。”
这一长串下来,也亏她,连个疙愣都不打的。苏铁笑一笑,等她忙完,轻声道:“你到外头打理一下,送大人走。石板路上好像还有点儿残雪,叫他们扫干净。”叶缔一愕,想说点什么。苏铁对他微微一笑。
她不是逐客,只是看出来他忙、不能久留,也知道他不好意思急着开口告辞,所以替他说出口。
说她冷静也好、说她温柔也好。她就是这样子一个女人。
叶缔待要客套,看着她的眼睛,只能歉然承认道:“是有点忙。等公事告一段落,我再来陪你。”苏铁点头,应声“是”,但又道:“不过……”喘了口气,方接道,“刚刚我像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叶缔眉心一跳。
“如果有必要,请让我来杀人。”苏铁静静道,“我可以偿命,大人不可以。”
叶缔心里似被重锤狠狠一击,不由得张开嘴来大口喘气,而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出声否认:“胡说!”
苏铁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静静看他。叶缔更觉狼狈,真想转过脸去,终于还是沉声道:“不许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苏铁笑笑。床帐的影子落在她削瘦的脸上,笑容温柔而模糊;被子盖得那么平,好像下面根本没有睡着什么身躯。“像是人间快要留不住她呢,这个孩子……”叶缔心里泛起很多年前起过的一个感触,鼻根酸楚,柔声对她道:“保重身子。”苏铁点点头。
叶缔出去。小丫头上来替他穿袍子,已叫了两个小厮在外头伺候着,叶缔左右看看,小丫头担心不已的问:“大人,穿得您哪儿不舒服了?”叶缔摇摇头,想一下,对她道:“见到你依雪姐姐,跟她讲,你们先生要什么,打发人告诉我。”小丫头脆声应下,叶缔才出门去。
小丫头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想:“月月都送钱来,逢年过节的礼从来没少过,还担心缺什么、叫打发人告诉他去!多好的客人。我们先生又不会缠人,连甜言蜜语都不会说的,居然做上这么个客人,命真是好。”
她不知道,叶缔给的很多东西,苏铁并不在乎;而苏铁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叶缔终其一生,都没办法真正给她。
苏铁躺在床上,房间幽幽的,声音沉寂得就墙角的影子一样,她那里没有任何响动。好像所有该说的、该做的,刚刚都做完了,她身上不剩什么力气了。后头帘子一动,有人从那里闪出来,苏铁抬眸见是依雪,眼神一凝。
她双唇都没有血色,身上不知有多大的疼痛,眉眼间仍然是静静的,依雪瞧得心疼,快步走到床边,苏铁只管往她身后看,依雪把嘴凑近道:“我本来留住她了,请风过来替那个宣姑娘捎口信,说有事,又把她叫走。不过她临走时叫我告诉先生,大人是怀疑她撺掇某位官员用她开口的事情上吉祥表,审问了一番。她说她没干过这事,真没干过,想求先生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苏铁听了,应一声:“哦。”
依雪大是着急:什么是“哦”?“哦”是什么意思嘛!可她舍不得推苏铁、也舍不得大声追问,只好压着声音道:“先生!你信不信那小妖精说的话?”
苏铁唇角淡淡一扬:“跟大人的话对得起来。”
依雪放心嘘一口气:“那就是对了。”又撇撇嘴:“不过我不信那小妖精没弄妖蛾子,大人好好的把她审一审才好呢!”说着用指尖揉着苏铁的被单,“……可是,先生,您跟大人说的是什么话嘛!”
苏铁不答反问:“你早来了?”
依雪大力点头:“早来了!请风拿着那个宣姑娘的令箭把如烟带走的时候,我就来了,看您和大人说话,我就先避在帘子后头。您说什么‘杀人叫我杀’,都听在我耳朵里。嗳哟先生!当时就没把我唬死。您去杀人?这是什么话。您哪儿会杀人!”
苏铁笑笑,阖目不语。依雪怕她累着、对身体更不好,就不再说话,悄悄退出来,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正好小丫头子回来,见着她,就把叶大人的话向她转达,难免加几声赞叹。依雪得意道:“那是!就算他不交代这句话,我们先生什么时候有事情、他不帮忙的?”
这两个丫头,都是开朗的人,虽在外头压了声音,“叽叽咕咕”还是有些传进来。苏铁独个儿躺在床上,听见了,还是笑笑。她就像是幅水墨洇出来的画,尽管不妨盖上鲜红的衿印、裱上黄绫子、前头吹着丝竹、对面映着鲜花,这些都是好的,可她自己,还是只有水墨的颜色罢了。
你跟请风走在外头,冬末的阳光已有了些暖意,但风里带着化雪的潮湿,吹在人身上,更形寒冷。你紧了紧褂子,问请风:“宣悦她找我做什么呢?”
“啊,她怕你出事呢!所以呀,一定拜托我把你**来。”请风笑得好可爱,贴着你耳朵道,“她好像对叶大人、苏先生,都不放心。说‘那两个人也许是好人吧,可是不一定是我们家小姐的好人。我们家小姐要是出事,那怎么办呢?’叫我赶紧的找你!”
你一怔,旋即笑得比她还天真:“请风姐姐真好本事,怎么知道我在叶先生房里?”
请风两眼一弯:“也真巧了,我听说嘉先生大约为着舞的事,要去找紫姑娘的麻烦。你知道这种事情闹大了可不得了,所以我想赶紧着先去探探情形,到了紫姑娘练舞的地方,没瞧见嘉先生,倒瞧见你的背影。我一想:咦,这不是依雪吗,那方向不是带着你往苏先生楼里走吗?叶大人刚刚来,我是知道的,他们两个见面,没得拘着你做什么?正好见着纹月,她跟我说了依雪带你走的情形,我听听总不对劲,反正她说嘉先生没找过她们,我也不用杵在那儿等着,就找采霓姐姐,把几件事、连同你的事一起回了,她听说有叶大人在里面,就叫我告诉宣姑娘一声,宣姑娘赶紧的叫我把你叫回来,不管用什么幌子也好——我去得有没有太晚?”
并不太晚,几乎赶上给你收尸呢。你想着,心中闪过一丝后怕。请风道:“他们二位找你做什么?”你只是含含糊糊应一声。请风也便没有打破沙锅问下去。采霓手下教出来的丫头,总算这点子好歹还是知道的。
你们又走了段路,到外墙边,守门的验过你们两个的身份,放你们出门,看你们在小巷中向右拐出几步,进了你的院子。
这条巷子其实还在妈妈的产业范围之内,但比起“花深似海”院子里头,已然清静许多,仿佛是另一个天地,宣悦已经站在后门口站望了。你随请风过去,宣悦快步出来接住你,看看你的脸色,摸着你的头把你搂在怀里:“没事罢?没事罢?”一边请你们两个都进去。你眼泪都几乎落下来,有点儿像回到家的感觉。
进了天井,周边脚落里不动声色的安着几个人,像是在警戒,宣悦向请风抛个眼色,她领悟了,就站住脚,不随你们进房去。你抬头看宣悦,话还没问出口来,就听马厩那边有骏马嘶鸣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
你和宣悦都清楚,来这里的客人不是小郡爷、就是王太子。看这排场,难道是太子?碍着请风在旁边,你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神问宣悦。宣悦作个小小的怪样。里头有个小厮直奔出来,唱个肥喏:“姑娘来啦,快请进去!”
你瞥他面貌,认不得,也猜不出他是什么身份。宣悦只是点了点头,你也就不与他行礼,只回身向请风欠欠身,算谢了她一路送来的情意,便随宣悦从廊上去,拐过个弯,善儿迎上来,快手快脚向你请个安,道:“可来了!”嘴巴朝后头一努,笑嘻嘻道:“都等急了哪!”你见着他,知是小郡爷来了,心头涌上异样滋味,不及细品,宣悦已经弯腰悄声道:“小心点。两位都在。”
你一怔,默然,跨进小花厅,果然这两位贵不可言的少年都在那儿,一个活似和田玉细琢出来,一个便如沉香木端正摩就;一个新婚未久、竟只着了身家常白纱地松鹤纹袍子、更衬得神清骨秀,一个龙子下世、偏只穿了件半旧蓝宁绸暗如意云纹的衫儿、愈见得眉正心明。房间里炉火烧得静静的,看他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立在窗前,坐在桌边的好似深潭映月、立在窗前的便如净岩参云。两个在那儿,不用言语,整个花厅的气派登时就不一样。你深深行罢礼,抿着嘴笑:“我不该学字,真该学个画儿,把现下这场景一画,挂出去说是天上两位仙菩萨显了真身,人家保准深信不疑、纳头就拜的!”说着早悄悄把眼圈儿揉红,接着道,“就说会折完了婢子的福。” 还是笑着,可是连声儿都是带哽的。
伯巍紧张的看着你。小郡爷眉头蹙起来,目光飞快在你身上一扫,问:“出了什么事?”瞄伯巍一眼,又对你补一句:“叶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伯巍诧道:“礼部叶尚书?”
看他的眼神,他实在不知道叶缔会对你说什么。
你站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忽然受到诱惑,想跳进某一个怀抱,扭动、撒娇,哇哇的哭,把事情都说出来给他处理,自己就埋头躲在他怀中,放心的天真、纯洁,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要忍住这个冲动,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啊,你把头埋得低低的,看襦裙上刺的细细密密蝴蝶采云纹,缠针、滚针,章法井然,将那些彩线寸寸拘束住,一丝都放不得透气。
善儿仍然侍立在门口,宣悦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到天井里,早有人掇了凳子让请风在暖和的阳光里坐着,宣悦一来,请风就赶紧站起了,叉手请安,叫一声“宣姑娘!”陪笑一吐舌头道:“天老爷,那位……?这么快就赶来了?”宣悦含笑道:“哪儿能够!这也是巧了。你才报完信,那边正好就来人,碰在了一起。”就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银饼子于她,“幸好小姐没出事。今后还得你们辛苦照应着。”请风满面笑着接下来道:“谢宣姑娘赏!小的其实不算什么,比从前已经方便了许多——不过这次也真险。”压低声音道,“叶大人来势不善,搞不好拔过剑。如烟小姐口里没说什么,可当时头颈上冷汗都没干。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大约真有过凶险呢!”
宣悦眼神一骇,端正了神色,再次谢谢她。请风告辞去了,宣悦依然回到小花厅门外伺候着。
你已经和自己的天然欲念斗争完毕,将委屈、谦和、温柔调到刚刚好的程度,抬头道:“听说有位大人上吉祥表,提到有哑子开口的事,叶大人不知是不是婢子,所以问了一声。”不过眼神里却暗示:你的委屈可不止是这样。
小郡爷点头,若有所思。伯巍只管迟疑。
他第一次见你,你是个林间轻快的妖精;他第二次见你,你是个怀里软绵绵亲热热的妖精;可是他千辛万苦、第三次偷溜出来见你,你怎么成了这么个恭恭敬敬的小丫头,开得口来有半句没半句的,叫他几乎以为是走错了地方、见错了人!
他迟疑在那里,一时倒没话了。
小郡爷向你略倾一倾身子,关切道:“没什么事罢?”
你有事。他应该知道你差点有事。他不是消息很灵通吗?这么急的赶过来,是不是得知了你的消息?请风来找你,是不是他派的?你看着他,慢慢摇头:“婢子没事。”他没有接你的眼神,竟然就松了口气道:“好。”转头向伯巍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要到那边去。”眨眨眼睛,“你知道的,七叔。你跟我一起去不?”
伯巍脸上“哗”的红起来:“我怎么好去!”小郡爷歉然笑了,告个罪,就独个儿离去。
你怔怔的目送他出去。好,好!这就是你在最危急的时候想倚仗的人!也就是这样子了!连想说句话都说不上的,急着往其他女人屋子里去了、留都不敢留他呢!这肺腑中的酸楚还未翻腾妥贴,伯巍已经弯下腰来端详着你,急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还认得我吗?”
瞧他问的是什么傻话!你不由得破颜一笑:“恩公大人!怎么能不认得?”
伯巍吁出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有点儿从前的样子了。不然还当你忘了我哪。”拉过你的手,“坐啊。”
你为难的皱起眉头,不坐。伯巍干脆蹲下来,对着你问:“怎么了?”
他的脑袋离得这么近看,还真是大呢。你忍着笑,手掌拢住他耳朵,悄声道:“您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怎么好坐呢?”
他“呼啦啦”摇头:“我什么身份?我是保护你的人!”双手抱起你,坐进椅子里去,安你在他的膝盖上,“你叫我恩公,恩公叫你坐,你怎么可以不坐?”似乎是开玩笑,竟然开得这么坦荡。
你被他抱起时,失口“嗳”了一声,有点受惊,看看他的脸,便放松了。
他的脸色,像一个邻家大哥哥在逗着小妹妹玩,没有邪色。你相信他确实没有恶意。
他一听说要见青楼女子,就满脸通红、说话都不利索,那个时候大约是有绮念的,面对你时却没有。这不知是好呢、还是不好?你慢慢的想。
“怎么,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他柔声问。
你想了想,对着他,开始慢慢的流眼泪。没有弄花了妆容,也没有声音,只是眼泪慢慢涌满眼眶,“噗哧”掉下来,“噗哧”又掉一串。
他看得很是心痛。哎呀打狗还得看主人,他救下的孩子怎么好给其他人欺负?忙紧着问:“怎么了?到底什么事?”
“叶大人疑心是我叫上表的大人写我的事情,他说这是大罪。”你抽泣道,“可我没有。那种不规矩的事……我知道我出身低。可是那种事,我真的没想过!”
不知什么时候你就把脸埋在他怀里了。温热的眼泪沾在他身上,伯巍一时有些发呆。从来没有人敢在他身上流眼泪,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依依稀稀,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狗,那么天真的、狂热的爱他,不断用舌头舔他的脸,又热、又湿、又痒,是有点儿不舒服,但仍然痒酥酥,会从心里笑出来,这样的情意。后来,母妃说不干净,叫人把狗抱走了,据说送给宫女去养。他记得自己十二岁生日那天,问起这只狗是不是已经老了,母妃回答说,它已经死了。
陷入这样的回忆中,他的眼神变得很温柔,轻轻拍打你的背:“没事,我相信你。没事了。我会保护你。”
你放肆的抽噎,感觉自己被宠爱着,便变本加厉,还用脸拱拱他,直接把眼睛按在他衣服上,渗去眼泪。嗳,他的衣料多么的轻柔温暖。而且衣料后面那个身体,完全没有拒绝你的意思。
好半天你才抬起头,眼眸被泪水浸得黑滟滟的,鼻子微红,一张小脸像经了雨的花。伯巍心中一颤,双手抱起你放在旁边的椅子上,道:“坐。”一边红着脸苦笑,“现在我不敢叫你坐在我膝上了。”
你看着这个大男孩,几乎有点儿愧疚感。对他使狐媚手段好像是挺罪孽的一件事。
而小郡爷和善儿在院子里走着走着,看看没其他人,忽然就对他问:“你看如烟姑娘跟从前比有什么变化?”
善儿眼珠子一转:“相貌上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从前不说话,现在说话了。”
小郡爷拿眼睛看了看善儿,善儿立马给自己来了个嘴巴子,道:“油嘴!”小郡爷倒笑了,道:“罢了。你只说说她开了口之后,比不开口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善儿的眼珠子又转了转,小心抬头看着主人的脸色,道:“不会说话的时候,真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开了口之后呢,声音真是没的说,话语也都不差,竟是个十全的标致姐儿,只不过,就是沾了‘烟火’了。”
小郡爷“唔”一声:“照你说,是不好咯?”
善儿笑起来:“这要两着说。如爷这样风标绝世的,自然喜欢不食人间烟火的;如小的这样贱皮贱骨的,光知道听着声音好听、人就先酥了半边。”
小郡爷听着前一句,抬手向他头上虚凿一下,善儿把脖子一缩,还是坚持说出后一句,完了统总赏自己两嘴巴子:“怎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小郡爷看着他冷笑:“你也不怕风吹折了舌头。”善儿诌笑道:“爷,说实话,只怕爷不高兴,不怕折了舌头。”
小郡爷默然片刻,叹口气道:“你还有什么实话,都说出来罢。”
善儿便道:“爷,其实一般人看见如烟姑娘,是什么情态就不用提了,关键不还在那位身上?那位初见如姑娘的时候,就是开口了,听宣悦姐姐说,倒好像吃这活活泼泼的一套呢。若说那几句谣言是真的,那活该是为了他才开口,也未可知?再则说——”忽把话头停住。小郡爷正听着,不悦道,“什么放肆的都叫你说了,这当儿停住什么?”善儿方才甜滋滋笑道:“再则说,要问女人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爷不用找别人,直接问史大娘,那不是行家中的行家吗?”
小郡爷“嗤”的一声笑了:“偏你聪明!”顿了顿,“现在虽然还好,毕竟不知天意走势如何,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善儿肃然,垂手应了声“是。”主仆两个依然往紫宛那边去。却说那李斗自从年前被拘回家去后,再也没履足青楼半步,过年的时候亲友们挨着门拜年,他和他的夫人一直相伴相行,竟有点儿百步相随的意思,听说夫人还有了喜,家里老人高兴得了不得,李斗也不使怪了,只是含含糊糊的笑,得空时悄悄把小郡爷拉到一边:“那边……都还好吧?”小郡爷笑道:“都是过日子,有什么不好?”李斗默然片刻,低低道:“你要是家里方便,替我关照关照。”小郡爷点头:“这个不用说。不过你自己是什么意思呢?要是说穿了,断得清楚倒是好的,四处牵着连着,总不是了局。”李斗听罢,也不答言,抬头向天长长吁出一口气,伸手在小郡爷肩上拍了拍,回屋去了。小郡爷也抬头,觉得天色都因了他这口气变得沉重起来。
李斗在红粉堆中处处都有交情,但在这次变故之前、实心实意做的只有紫宛一个,最有惹事天份的也就她一个,因此小郡爷对她很是上心,听闻前儿妈妈把私家出彩的舞蹈教授她,小郡爷心里就嘀咕:“别又惹出事来。”
事情真就巧了,他跟善儿两个还没走到紫宛的屋子呢,“蹬蹬蹬”看采霓斜刺里走来。碰了脸,两下都是一愣。采霓忙行了礼,并不隐瞒,道是听说嘉兰要找紫宛说话,实在不知嘉兰是个什么主意、紫宛又应付不应付得过来,所以妈妈叫把紫宛和嘉兰都叫到她面前去,三头六面把鱼头拆开,恐怕一时半会儿招待不得小郡爷。
小郡爷一听,这是女人间的事,他确实不好掺和,笑了笑,也不愿多耽搁采霓,只是托她向妈妈问一句话:“孩子有时候像变了个样子,这该怎么看?”
采霓听得这句话,从黑鸦鸦睫毛底下向他眼波一闪,笑了:“婢子一定带到。”
小郡爷便与善儿折回头,走到你这院子里,宣悦从假山后头迎出来,悄悄给个眼色。小郡爷心下有了准备,立在门口,先不进去,看房间里,你坐在椅子上,脚尖只刚刚点到地面,合着手,嘟嘟哝哝不知说什么,伯巍自己倒半跪半蹲在地上,时而附和你几句,脸上都是笑。小郡爷轻轻咳嗽一声。你抬头见了,忙跳下地来垂着头行礼,请了安、告了罪,退到一边。伯巍只管笑着向你招手:“哎,别怕别怕。这里不是外头,没人问你的罪。”说着便对小郡爷感慨道:“有多少年,没个孩子敢陪我们这样说话了?日子过得真快。”
小郡爷笑道:“当年也不见得有罢。就七叔是个魔障,敢拿砚台砸你,你不记得我站在旁边骇得脸都绿了?只亏得这件事,我们三个倒算不打不相识,你看其他孩子更有哪个敢不拘礼的?”边撩起衣服走进屋。
伯巍笑起来:“这倒是真的。”神态很愉快,又道,“你回来得倒快?”
小郡爷在桌边坐下了,宣悦早替他续上一盏热茶。小郡爷端起来吹了吹,道:“那边有事,可不只能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伯巍笑着,看了看你,又对小郡爷道,“我想把这个孩子带回去,你能帮我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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