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手足情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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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包石灰形成的白色烟雾,滞缓了魏武卒的前冲之势,最前面的魏武卒,黑脸瞬间又被染白为大花脸,下意识地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发出一阵痛嘶
即将真正面对传说中无比强大的魏武卒,现代怂人黑水居然没有一点畏惧,朝着那团白雾猛冲!仇恨,真能瞬间改变一个人?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复仇!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为仲弟和老里正报了仇。如果连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王八都杀不了,我枉自为人!不过我也不傻,还知道欲杀人,先自保,柿子要拣软的捏……
他紧握手中的草叉狂冲,甚至都已经找好了狠狠戳进去的目标:十步以外一个被石灰烧瞎了眼,看上去比旁边其他威武的魏武卒稍微柔弱一些,正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眼睛痛嚎着的年轻长戟卒。
就是你!别他妈动了!让爷来戳死你!
黑水两腿飞快地翻腾,想扑上去。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为何本冲在最前面的自己,却不断地被身后的兄弟们反超了呢?自己那被“搬石疾跑”练得并不慢的两腿,不管怎么快速翻腾,前冲的步子也总是大不起来呢?
原因很简单,三十多名雍城刑徒本跑在水爷的周围,每一人跑近他身边时,都伸手要么拉一下他的衣摆,要么扯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吼一句:“水爷,您当心!”大憨跑过他身边时,拉他那一下力气无比巨大,拉得黑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大憨跑了过去,也吼了一句:“水爷,您不能去!”
“我擦你们这些泥腿子!别拉老子!”
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冲过自己身边对着魏武卒扑了上去,黑水急了眼。他两手握着草叉开始胡乱挥舞,碰开后续一条条向他伸过来的手臂,终于得以顺利继续往上冲。
最前面的魏武卒们眼睛虽已失明,耳朵却能听见那已扑近的脚步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有魏武卒大喝了一声,引发呼应一片,这些当今职业军人中的最强者,立即表现出无比强大的战术素养和惊人的战气,竟顿时不管不顾自己那剧痛的双眼,铁盾卒迅速左手抬起方铁小盾,右手举起精打铁剑,长戟卒两手紧握十字长戟,回缩蓄力准备强力刺出,瞬间从石灰扑眼的片刻慌乱中,进入了战斗姿态!
眨眼间,刑徒们已冲近魏武卒,嘴里喊着杀杀杀,疯狂地向敌人递出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聪明了很久的刑徒们,终于还是在最后近敌的一刻被仇恨冲散了理智……
如果大家嘶吼的不要、悄无声息地摸上去,然后向着魏武卒无盾牌甲胄保护的部位,无声递出手中的粪扒草叉,或许是更好的战术……可是已没有如果!
魏武卒铁盾卒听见近在咫尺的嘶吼,也齐呼一声:“盾挡!”左手条件反射一般抬盾向右斜上,只听见粪扒草叉噼噼啪啪地落在盾牌之上,即使偶有落在铁盾卒身上的,武器太烂,也大多被厚重的甲胄挡住,并未造成太多魏武卒的损伤……而魏武长戟卒旋即一声爆喝:“进戟!”手中长戟已然快速送出……
黑水也红着眼,死死地盯着那名已找好的长戟武卒,“啊!”的一声倾全身之力送出了手中的草叉,却被旁边的铁盾卒向右斜上的铁盾挡住,只震得自己的虎口一麻!
“进戟!”
铁盾又瞬间被铁盾卒拉向左下,而站在铁盾卒右后方的那名长戟卒手中的丈六长戟,迅速被握着它的主人凭着第六感猛刺向了前方,直奔着黑水的头部而来!
大惊失色的黑水,连忙身子后仰抬起草叉迎挡,十字长戟的戟枝卡在草叉木柄上,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从那长戟卒看似相对柔弱的双臂冲出,冲过长戟戟杆,冲上草叉木柄,冲得黑水的虎口立即撕裂,草叉立马脱手而飞!
黑水断然没有想到,这些眼睛已经失明的魏武卒们,并没有变成自己脚下待宰的王八,却仍然有着如此令人震惊的战斗能力!
他哪里知道,魏武卒那不逊于现代特种部队式的经年累月的残酷训练方式,日积月累的血腥战场生死经历,早已让魏武卒手中的武器变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早已让各种战术动作变成为他们的习惯、他们的条件反射!
此时在强烈求生的刺激下,即使世界已变成一片黑暗,魏武卒也要最后拼死一博!
实在是令人恐怖的魏武卒呵……即使瞎了双眼,那整齐划一的一守、一攻,就象是一群没有视觉的机器人,凭着遥感而作出的攻防动作,立即已让冲在最前、从未真正见识过魏武卒厉害的刑徒们的脸变得煞白!好在瞎了眼的魏武卒们靠直觉刺出的长戟没有准头,否则又不知让多少勇壮,变成了“填阵尸”。
一呼一吸之间,刑徒们还没回过神来,魏武卒又一声齐喝:“出剑!”“进戟!”铁盾卒猛然呈半蹲之势,盾牌甩到身体左侧,右手挥剑向前大力劈下,在铁盾卒右侧后方已收回长戟的长戟卒,再次呈弓步强力刺出手中长戟!
立即有靠得太近的刑徒勇壮被铁盾卒挥出的铁剑劈中,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有少许被长戟刺中或割伤,发出惨烈的嚎叫。不可思议的魏武卒!如果面前这些魏武卒没有被石灰眯眼,这一剑两刺之下,赤身手拿粪扒草叉的五百刑徒,还能剩下几个活的?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黑水手中的草叉被震飞心下大骇,还在愣神当中,那名长戟卒的丈六长戟又已向着胸部而来!
“我完蛋了!”
眼见那飞速递出带着破空之音的戟尖马上就要洞穿自己的胸口,绝望瞬间强袭黑水心头!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宽大的身影从黑水的右侧飞扑过来,双臂刚抱住黑水,嘴里喊着“水!”爷字尚未出口,便被堵在了喉中!
“扑哧!”
“扑!”的一下,那丈六长戟的戟刺,紧贴那人背后左肩胛骨下方进入,洞穿那人胸腔,直刺入黑水的右胸寸许,又“哧!”的一下,被长戟卒顺势扯出,而从那人后背的血洞处,红艳艳的鲜血猛然喷射而出!
黑水只觉自己胸口一紧一松,一阵剧痛传来!而抱住自己的那人,厚实的身体猛然一颤,喉咙里一声闷哼,嘴巴大张,眼珠陡然已快凸出眼眶!
紧抱着那人的黑水,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头颅内的脑花被巨大的恐惧锤成了一团血水,又化作那叫“眼泪”的东西,从眼眶里堪堪渗出……
洞穿那人胸腔的长戟,本该是洞穿我的呵!如果没有这名兄弟飞扑过来用身体挡在我身前,胸口上瞬间多一个大洞,血溅三尺的人,也该是我呵!
何谓生死只在一线间?
苟活于世,壮烈牺牲,生死就在一线间!
原来自己和死亡之间的物理距离,中间只隔了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原来自己和死亡之间的时间距离,也只有那,短短的两秒而已……
然而就在这两秒后,最前面的瞎眼魏武卒也猛然发出阵阵闷哼,倒下了一片。原来秦军前军的精锐长戟手已紧跟着冲了上来,大力刺出的长戟,瞬间洞穿了那些已失明的魏武卒身体。让草叉粪扒无可奈何的魏武卒甲胄,终归还是抵不住大秦精锐军手中的长兵猛刺。
黑水那已失神的眼中,又恍惚瞥见一条如大鹏般飞过自己身侧的骁勇身影,左手反握剑柄,右掌狠抵剑尾,已猛然把那柄青铜长剑推入了自己先前所选的欲杀之人、却差点杀死自己的那名魏武长戟卒的胸口。
那身影从长戟武卒尸身上拔出血淋淋的长剑,大叫道:“刑徒营兄弟速速撤下!这里交于我大秦王师!”却是黑水并不认识的秦军第一猛将、长公子嬴虔。
抱着怀中的那名兄弟,黑水早已失去了继续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天地茫茫失色的混沌界,即使听见了那呼叫,却仍只是傻傻的呆立不动,任凭脸上眼泪肆意奔流……

见秦军前军主力部队已冲将上来,悉数杀死了那些眼睛被石灰所伤的魏武卒,并奋勇抵住了后续魏武卒的冲势,景监也旋即于嬴虔大叫之后,向刑徒营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凭着刑徒们的装备和武器,勇气和战心,不过是为他们平添几分被强悍魏武卒弄死的几率而已。英勇的刑徒营勇壮们于此地的任务已然光荣完成,按照事先的作战计划,本也到了撤退去执行其他任务的时候。
听见将军发令,雍城刑徒们纷纷扑到黑水和那人身边,拼命分开了死死紧抱的两人,分别又由小三和古娃背起,转身逆着源源不断冲上来的秦军士卒向后飞奔……
刑徒营众人一直飞奔到战场北边的一处小丘处,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这里也是事先定好的刑徒营再次集结地点。
小三把背后的黑水放到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看水爷右胸上的那道伤口,又看看那张已泪流满面呈痴呆状的脸,才抓住他的臂膀猛摇,声音无比焦急,“水爷!水爷!”
众人也围了上来,一片焦急的呼唤声。
牛老医飞奔过来仔细查看黑水的伤口片刻,抬头对众人说道:“入肉仅寸许,无大碍……”
而在旁边不远处,另外几名兄弟也把古娃背上那被长戟洞穿胸腔之人,轻手轻脚地平置于地,有人高声叫道:“牛老医!快来救人啦!”
根本不用叫,牛老医又已飞奔了过去,端详片刻,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牛老医叹气,黑水猛然从痴呆中惊觉,跳将起来,扑到那人身上狂呼着:
“大憨!大憨!”
“你别死啊!你别他妈吓我啊!”
地上之人,眼睛紧闭,脸色发青,嘴角渗出血迹,而那左胸上巨大的血洞里,鲜血仍在汩汩而出,仿若已听不见水爷的呼唤,而且就连呼吸,都已经很微弱了……
“大憨!你别因为我而死啊!”大憨仍无声无息,而围在他身边的众人眼泪已瞬间流出,一片哽咽之声。
黑水更是泪如雨下,又转头以充满乞求的眼光望着牛老医:“老牛,你快救救大憨兄弟啊……”牛老医面色沉痛,只是轻轻摇头叹气。黑水猛地站起,狂吼道:“兄弟们,快抬大憨到伤兵营,我要用火烙法救他!”旋即伸手就要去抬大憨,牛老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水爷,长戟洞穿大憨兄弟左胸,重挫心脉,纵是当世神医扁鹊,也无力回天呵……”牛老医那沧桑的脸上,也挂起几滴老泪……
黑水瘫坐于地,嚎哭不已,只能握着大憨的手,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大憨呵,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平时一直当你是个傻子,只知道欺负你,嘲笑你,你一直为我做牛做马也就算了,还傻到拿自己的命,来换我这贱人的苟活于世,你难道真的是个傻子么?……大憨啊,大憨,你他妈死了,晚上谁给我洗脚?谁给我捶背?……大憨!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再陪水爷说说话啊!……大憨!……
地上那人眼球似是动了动,沉重的眼皮竟缓缓轻启,而脸上,渐渐又绽放出那招牌式的憨憨笑容,刚一咧开嘴,又有鲜血从厚厚的唇边溢出……
“大憨……你活过来啦!感觉咋样?是不是很疼?”黑水盯着大憨的眼睛里灌满温柔和关切,哭着低声絮语,悲戚的声音令人心碎。
“哈……哈……”
大憨居然笑出了声!
虽然那笑声无比虚弱,却也完全不该发自于一个将死之人的喉咙。
“水爷……你没事,就好……”
大憨的手,也握住了黑水本握着他的手,从那厚实的躯体里,传过来体内最后一点温热。
“大憨说过……‘老子’能死,大憨也能死,但是水爷,却不能死……”
黑水紧握着大憨的手,听着那费力吐出的每一字,犹如一剑一剑已把自己捅得肝肠寸断而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再一次泪如瓢泼,直哭得那本不伟岸的身躯,阵阵耸动……
眼见大憨明显已是回光返照,黑水哭问道:“好兄弟……我还能为你,作点啥?”
大憨又咧嘴一笑,很开心,很满足的样子,眼神里却又充满了期待:“水爷……我一直想……试一试……你那根会冒烟的玩意儿……到底是啥滋味哩……”
一听这话,黑水赶紧拔出插在后腰的烟枪,忙乱地把烟锅烟袋,发抖的手却半天也把烟草装不进烟锅,反而让烟草撒了一地……牛老医见状,连忙接过烟枪在烟锅里装好烟草,又有兄弟摸出火石火折点燃,才递给黑水。
斜坐在大憨头边的黑水,俯下身子,一手慢慢抬起大憨的头枕于自己的腿上,一手调转烟枪,缓缓把烟嘴递到大憨的嘴边,从已咬出血痕的嘴唇里吐出柔柔的话语:“好兄弟……来……这可是牛老医亲手制作的上好烟草……你试试……”
大憨费力地含住烟嘴,吸了一口,却被呛得猛地一声咳嗽,立即咳出大口的鲜血,血点直溅满了黑水的脸……咳过之后,大憨却笑得更加灿烂:“哈……哈……什么鬼东西……大憨无福消受……”
黑水连忙把烟枪扔到一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大憨,以泪洗面,哽咽不止。
“水爷……你说……我在那边……能找到一个……象您说的……‘犯倒爱’一样的……鬼娘子么?……”大憨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黑水使劲地点了点头,“能!一定能!”
“水爷……大憨还有一点小小的心愿……如果我告诉你……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水爷能为大憨……唱一首歌么?……”大憨的声音,已越来越虚弱。
“兄弟,我的好兄弟,只要你好好的活着!水爷天天给你唱歌!”
大憨却缓缓地费力抬起手,示意黑水靠近他。黑水急忙把耳朵靠近大憨的嘴,只听见大憨的声音,已如游丝:
“水爷……大憨啥都没有……只有这条贱命……能用来换您的命……大憨很开心……西大人交待我们要保护你……那还用说么……我们信服你……自是会舍命保护你……可还有个喜欢穿着黑衣老蒙着脸……救了大憨病重老娘的神仙……也对咱说你不能死……如果水爷遇见那神仙……替我告诉他……大憨是个重诺之人……这次,没让水爷死……以后大憨不在了……水爷你要……”
断续的费力话语终于耗尽了大憨体中之气,大憨猛地头一歪软在了黑水腿上,脸上仍然挂着那憨憨的笑容……
“大憨!”
黑水痛呼一声,抱着怀里的兄弟,脑海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平静了下来。伸出手,合上大憨的双眼,擦干了他唇边的血迹。
“好兄弟,水爷,给你唱歌……”
象抱着一个安静睡去的孩子,搂住他的肩头,轻轻地摇晃。
眼泪不断滑落,滴在兄弟憨憨带笑的脸上。
悲伤的歌声,也从自己的心里缓缓流出……
喧嚣的战场,一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未亡人口中吐出的悲伤,在少梁上空悠悠飘荡:
我留着陪你,强忍着泪滴
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
你脸在抽搐,就快没力气
家乡事不准我再提
……
我留着陪你,最后的距离
是你的侧脸,倒在我的怀里
你慢慢睡去,我摇不醒你
泪水在战壕里,决了堤
……
那是一首黑水前世喜欢的《最后的战役》……而少梁这场战役,何时才到最后时刻?
(请大家听着周杰伦的《最后的战役》看此章罢……只为祭奠,一名普通的憨厚的老秦人的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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