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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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弥漫着一种硝烟、血腥以及草木燃烧的气味混合而成的刺鼻味道。
东西南三面炮火冲天,北面方圆不足二里的阵地上炸得土石飞溅。
从阵地的后方,一个青年下身着军裤,上身穿一件被硝烟和鲜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衬衫,伏低身子奔跑过来,避开呼啸着从头顶掉下来的炮弹,顶着炒豆一般的枪声,一头钻进了杏仁山腰的一个临时战壕。
一阵怒吼声在他耳边响起,几乎压过了外面的枪炮声:“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天下哪有这种道理!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的命都是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了!什么包围不包围,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青年的出现略为吸引了他的注意,回头瞧了一眼,旋即指着身边一人训斥道:“你也是惟烈,人家也是维烈,柳君不过一战地记者而已,当此关头仍能坚持不退,你是参议,我是总司令,倘若此刻**向后逃跑,将以何颜见天下?”周围众人吓得不敢开口,青年微觉尴尬,略带歉意地瞧了被训斥的徐惟烈参议一眼,旋道:“张总司令,长山尚未合围,你确实应该撤退!”
这位身材不算太高,但是十分敦实,双目炯然有神,一身威仪凛然的将军便是中国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他率领绝对劣势的部队在此阻击日军三十九师团,已经有数日了。数日以来,**且战且退,可战之兵愈来愈少,直至如今,已经被日寇猛烈的攻势压挤到了杏仁山上,参议徐惟烈等人主张趁日寇尚未合围翻越东北面长山转移,可是张自忠无论如何不肯再退,就把指挥部设在了杏仁山。
柳维烈这句话出口,立刻招来了张自忠的一个白眼。这青年算是自己的校友,三七年事变之后,法政专门学校的学生强烈要求抗战,当局却把学校封闭,驱散了学生。柳维烈一气之下投笔从戎,辗转随军两年,在南昌之战中负了重伤,不得不退役。后来凭他父亲的面子,在重庆一家大报谋了一个谁也不愿做的战地记者,从前总在后方小打小闹,这回算是他第一次真正上前线来采访。张自忠对这个后辈学弟还是十分赞赏的,从他的身上,依稀可以看到自己年青时候那种豪杰不屈之气。平日里他常说,中国将来打败日寇,就是要靠这些热血青年。

柳维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挠挠头皮,道:“张总司令,您刚刚那段话,可否让我发表见报?”张自忠点点头,咬牙道:“如我张自忠有幸殉国,那就是我的遗言!”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徐参议,还有李文田、张敬诸位,都先行转移吧,我派警卫护送你们。”柳维烈和其余几个人几乎是同声惊叫起来:“那怎么行?总司令你呢?”
张自忠撇嘴一笑,若无其事的道:“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马革裹尸,自忠万千之幸也。”他的卫士谷瑞雪叫道:“总司令不走,我们死也绝不走!”张自忠拍拍他的肩头,赞道:“好样的,不愧是我张自忠的部下!”转对柳维烈肃然道:“维烈,你非走不可。吾侪浴血死战,当有幸存之人传而播之,以励天下有志之士尽忠报国之气。”挥手令卫士送他离去。
柳维烈拼命挣扎,大叫要与张自忠共同进退。张自忠忽然发怒,用力跺脚道:“混帐!”走近他身前,蓦然挥手掴了他一个耳光,怒斥道:“我是军人,军人战死沙场是本分之事,你一介平民,凭什么与我们共同进退?”柳维烈一时有些发愣,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迸出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为什么不能与总司令共同进退?”张自忠摇头道:“今日我等战死于此,拿性命去换金瓯无缺,明日国家重建,却都是靠你们的,知道不知道?走吧,不要多说了。”对谷瑞雪使个眼色,谷瑞雪会意,强行拉着柳维烈钻了出去。
两人冒着炮火向东北走了一阵,谷瑞雪忽然站住,对柳维烈道:“我要回去跟张总司令在一起。”柳维烈点点头,说道:“我自己可以下山。”谷瑞雪解下自己身上挂着的九龙袋、二十响,塞在柳维烈手里,道:“以后恐怕再没机会见面了,留个纪念。有件事情求你,假如我们全死在这里,请你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总司令没有做过汉奸。”柳维烈知道他指的是张自忠在华北沦陷之时曾经任过短时间的维持会长之事,那是为了掩护撤退,迫不得已之举,况且在后来的日子里,张自忠每至一处战场,必忘死奋战,早已经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他对国家的一片忠诚之心。两人四手互握,同声道:“保重!”谷瑞雪转身向战场奔了回去,柳维烈想了想,认准方向,朝着炮弹落点较稀疏的东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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