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闹成这样？”屏退了办公室所有的人，蔡敏非文语气不怎么友好地道。
何纪云不说话，只是牙齿咬得咯咯响。
蔡敏非文看着他，就像想从他脸上发现一根毛毛虫似的，好半天，她才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自从去年你们闹的那次过后，你心里一直就没有放下过。”
何纪云一愣。
作为职位平等的两位国家领袖级人物，蔡敏非文说这话就已经算有些过分了，更何况，从资格上来说，何纪云比蔡敏非文要老得多。
但显然，蔡敏非文没有给何纪云面子。
“你在害怕什么？”蔡敏非文的话简直有点咄咄逼人了，但何纪云似乎并未因此愤怒，奇怪的是，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惊讶，像是不明白蔡敏非文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又明白一点。
何纪云脸上的惊讶之情稍纵即逝，只听他激动地道：“我害怕什么？我害怕我们还没跟外星人开战就输给了自己，我害怕我们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就为他一个错误的决定毁于一旦，我害怕成为联盟的千古罪人。”
蔡敏非文对何纪云的一大段说辞似乎并不以为然，微微一笑，道：“齐菱的伤心难过是因为她爱张颖，不仅爱他，还依赖他，张颖放弃总统权力之后，她失去了安全感，其实这不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状态，因为齐菱并不知道自己真正依赖张颖的，并非是他的总统职位，而是他的男子气概，这是齐菱对自己的误解，但凡女人都会犯这种错误，可是……”说到这里，蔡敏非文一顿。
“可是你不是女人，尼古拉斯温莎先生。”她说。
何纪云脸色猛地变了——当“尼古拉斯温莎”这几个字从蔡敏非文嘴里吐出，何纪云的脸色变了。
“你怎么知道？”他从沙发上猛地站起，险些磕上茶几的边角。
蔡敏非文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落寞、些许伤感。
良久，她才睁开双眼：“你离开帝国的时候还太小，你不记得并不奇怪，可何伯伯还记得……小海不是你的亲弟弟，他是何伯伯来到荒原后收养的孤儿。”
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反是转而问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何伯伯为什么申请去火星工作么？”
何纪云听得傻了、愣了、思维完全停止运转了，听蔡敏非文这么一问，他呆呆地道：“为什么？”
“因为他担心我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对你有成见，从而影响到我们之间在工作上的配合，他这么做不是在成全你，他是为了整个联盟，因为他知道，你比他更有治理国家的才能，他在为联盟牺牲，你以为火星那个荒漠星球是度假胜地么？”
蔡敏非文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却越来越严厉，已经不像在跟同僚说话，完全是一副教训后辈的样子。
可何纪云居然也没有生气，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迷惘了，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就不相信，以你的精明，会看不出总统今天这么做的动机，你会看不出总统是在牺牲自己以成全整个联盟么？你会看不出总统这么做是认为你比他更有才干，更能领导这个国家？”
“他所做的，跟何伯伯做的，没什么两样。”蔡敏非文说着，眼圈红了。
何纪云无话可说，完全无话可说。
只听蔡敏非文继续用颤抖的声音道：“你今天这么生气，这么逼他，是害怕会落下一个夺权的骂名，还是害怕所居的位置过于引人瞩目，终有一天你的身份会被别人知道？”
何纪云浑身一阵颤抖。
“告诉我！”蔡敏非文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如果今天不解决你心头这个......
疙瘩，你一辈子都没办法勇敢地面对这个世界。”
何纪云还在颤抖，不停地颤抖，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把脸死死地埋在胳膊弯里，他狠命地咬着自己的衣服，竭尽全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滴落。
蔡敏非文接着自言自语地道：“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女孩，我只在皇宫里见过何伯伯一面，可我的记忆力很好，更何况，他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变过，再后来，就听说他因为触怒吉尔娜三世女皇被判处死刑，但母亲告诉我，当时还是公主的吉尔娜四世女皇恳求我的家族救下了他，并把你们带来荒原，任你们自生自灭……尼古拉斯，我还抱过你呢……”
“不要叫我尼古拉斯——”何纪云突然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我恨那个名字，我恨那个姓氏，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尊重我，请别叫我尼古拉斯……”
何纪云说着，声音突然一顿，双腿软软地跪下，头偏向一边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却出乎蔡敏非文的意料之外，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秘密对何纪云的影响以及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竟会如此巨大，她是世界上最权威的心理学家，但这一刻，她却突然为自己的自负而深深自责。
“快来人——”她慌忙向门外大喊。
当张颖听完蔡敏非文的叙述，他所有的思维全都停止了。蔡敏非文所讲述的故事，带给他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不仅是他，就连齐菱这位在二十六世纪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人，听完后也瞪大了双眼，久久不能说话。
“这是个秘密，本来不应该说出来的秘密，可我答应何伯伯，一旦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就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两个。”蔡敏非文说着这话，眼睛看着窗外风中摇曳的一株白桦树，神情忧虑。
好半天，才听张颖叹了口气，他说：“早知道这样，我们当初还费劲心思跟帝国搞什么合作，叫胖子去跟他妹妹开口这么一说，还不是想什么有什么。”
“嘿嘿！他可是帝国的公主……对不起，是王子还是公主……帝国那些皇室规矩，可混乱得很。”
这家伙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笑得稀烂，哪里有半点同情何纪云或者是替胖子担心的样子。齐菱当即对他报以咬牙切齿的白眼。
蔡敏非文就奇怪了：“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这件事情很麻烦吗？”
“麻烦。”张颖正色道：“当然麻烦，以后这联盟还怎么好意思跟帝国讨价还价啊，都成一家人了。”说完，这家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齐菱看着他猥琐的样子，说真的确实很想抽他一巴掌，但想起刚才雪莉说的……
算了，唉！
蔡敏非文似乎对张颖的态度有些不满，脸色沉下来道：“别忘了，如果他的身份曝光，联盟议会可能不得不督请总统解散内阁，你要知道，我们虽然跟帝国有广泛的合作，但我们各自所坚持的主义是完全背道而驰的，议会绝不会允许我们任用有帝国皇室血统的国务卿。”
听到这话，张颖脸上的笑容突然敛住，神色严肃起来，好久他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或者只是在生气——的确，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愤怒了。
然后，就听见他鼻尖“哼”了一声。
只听他道：“自由联盟说大了是自由军的，说小了就是何家父子的，谁要是因为何纪云有帝国皇室血脉就要他下台，我就先让谁下台......
。”
张颖说这话，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面带煞气地道：“现在联盟是军统时期，我就不信谁还有胆子真敢跟我作对。”
蔡敏非文急了：“我知道你重感情，但你在民众心目中向来都是温和慈祥型的领袖，坚持男女平等思想、坚持要解放全世界所有受难男性思想的自由军民众会接受一位来自全世界男女地位最不平等国家的皇室成员么？难道你真要为了何纪云而失去联盟民众的心？”
听到这里，齐菱忍不住插话了：“那又怎么样，是谁为了救我们差点丧命，是谁把我们带来自由军还毫无私心的把自由军交到他的手上，又是谁，为了不干涉我们执政而主动要求去火星任职，面对这样伟大的两父子，我们若还在乎个人的荣辱和权力，也不配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了。”
“说得好！”张颖奋声道：“无论如何，他是他，帝国是帝国，从他还是个小孩子起，他就已经自由军的战士了，他无权选择自己的血统，我们也无权因为他的血统就忽视他为自由军做出的贡献。”
齐菱听张颖说出这番话，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这家伙关键时候说出来的话还是蛮大义凛然的，于是伸手豪气地拍拍张颖肩膀，道：“我支持你。”
张颖伸出手来，跟她同志般地一握。
“唉！”蔡敏非文突然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那也要在合适的时候向全国民众解释一下吧，你也看到了，刚才昏迷的时候，他一个劲地说‘我不是吉尔娜女皇的儿子，我不是尼古拉斯’这样的胡话，那些个护士医生和护卫可都听见了，我们国家媒体狗仔队的厉害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颖白眼一翻：“解释什么，让他出来解释那不就相当于让他出来认错？他出生在帝国皇室是他的错么？靠，我还觉得有皇室血统是一种荣耀呢，做梦都想。”
听到张颖这话，蔡敏非文脸色涨红，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我是找你商量怎么办，你怎么说这种无赖话。”
见小蔡气得不行，齐菱瞪了张颖一眼：“去……小敏你也不要急，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统帅部发个命令，那些媒体也不敢报导。”
“就怕没有官方出来说话，反而会在下面越传越黑。”小蔡顿足道。
“也不怕。”齐菱笑道：“官方出来证实也没什么，这些年纪云对联盟的贡献是民众有目共睹的，相信引不起什么大波澜，再说现在是战争时期，只要我们多宣传战争，吸引一下民众的注意力，这事也就过去了。”
蔡敏非文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她看了看张颖，又看了看齐菱，就像他们脸上被某个调皮的小家伙画了一只乌龟。
“你们真的不担心？”
两口子摇头。
“真的不介意？”
还是摇头。
蔡敏非文笑了，好像竟然还松了口气，她说：“看来何伯伯说的是对的，我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你们过关了。”
两口子倒愣了，看看小蔡，又互相看看，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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