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情断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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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杀并没有追问为什么,他是杀手,除了杀人,其它事情都与他无关,——这是杀手的原则。
梁百兆居然也没有解释什么,缓缓道:“此人老奸巨滑,简直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当他对你说那些大仁大义、道貌岸然的话时,也许他的心里正在盘算着要如何把你置于死地。有的人嘴里说给你的是糖,但当你吃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告诉你,这是毒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种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任我杀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自古以来,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至少,真小人害人之时总有先兆,却没有哪一个伪君子会把“坏”字写在脸上,让你提防。人心不古,江湖险恶。这道理他并非不懂。行走江湖,光是明白这些道理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经验。他太年轻,江湖经验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磨练出来的。
过了半晌,任我杀才问道:“他住在哪里?”
“此人本是金陵城里最显赫的人物,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后来我超越了他,取代了他的名望和地位,他就再也不愿与我同居金陵。早在五年前,他就搬迁到了郊外的苦水镇。出太平门,往南二十里,就是苦水镇。苦水镇只是个小集市,唯一的长街尽头,就是龙府。龙府的正中央,有座叫‘听涛轩’的小楼,就是龙少云的起居之处。”梁百兆忽然笑了笑,“小兄弟,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立即奉上五万两白银作为报酬。”
五万两白银已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寻常平民百姓眼中,更是几辈人都花不完的财富。在杀手行业中,五万两白银作为杀一个人的佣金,也已是不菲的价格。
任我杀竟似一点也不在乎,淡淡道:“也许,这个人的命并不值这么多银子。”
“只要能让这个人永远消失,再加上十个五万两也是值得的。”梁百兆迟疑着问道,“你这一去,需要几个时辰?”
“若无意外,两个更次应该足够了。”这句话还未说完,任我杀的人已飞身穿门而去,声音渺渺,遥遥传来。
梁百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苦笑道:“小兄弟的确是个有故事的人,来既匆匆,去也匆匆,好像生怕被别人看穿他的心事。”
米高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飞雪飘扬,黑色的夜里究竟蕴藏着多少邪恶?在任我杀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样不愿被别人勘破的秘密?
苦水镇只有一条笔直的长街和三条横街,居民共三十二户,比起繁荣昌盛的金陵城,这里简直变成了穷山恶水。三更刚过,没有犬吠,也没有喧哗,整个苦水镇就如一座坟墓,寂静而荒凉。
长街的尽头,就是龙府。龙少云显然比梁百兆更懂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道理,府邸远比梁府更豪华,更雄伟。
听涛轩虽然位于龙府中心,却是个非常幽静的地方。任我杀只是奇怪,这座小楼为什么要叫做“听涛轩”,因为在这里绝对看不见海,除了种着三五十株梅树外,还有着十数株苍松,几千竿修竹。
风拂起时,雪落无痕,树枝摇曳,竹影婆娑。
看着如海的竹林,任我杀想起了百花楼的那一片花海,终于明白听涛轩既然无海,为什么偏偏还取名“听涛”。他暗暗叹了口气,飞身掠起,在飘飞着细雪的暗夜中宛如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听涛轩的最高处,然后一个“倒卷帘”,双脚足尖勾住飞檐一角,整个身子都倒挂在空中。
窗户是开着的,他很容易地看清楚了屋中的一切。阁楼内,布幔轻垂,随风而动,左右各有一根巨烛高燃,中间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只铜炉,炉中一圈龙涎香花火闪烁,香烟袅袅,香气氤氲。这香气,明显有些刺激,毫无百花楼内的清淡和舒适。
屋内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熊熊火焰发出阵阵暖流,驱散了暗夜中流动的寒意。与温暖如春的百花楼相比,这楼阁虽也宁静幽香,却少一份祥和,多一种神秘,让人不安而厌烦。在这个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的楼阁里,却有个看起来很慈祥、很安静的花甲老人。这老人坐在垫着块虎皮的摇椅上,身上穿着件崭新而名贵的貂裘,在他一伸手就可以触及的另一张矮几上,是一盏热雾缭绕的香茗。
他本来面对着窗户,一双如烟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飞扬的雪,却偏偏没有发现窗外居然有人在窥探,忽然缓缓阖上眼睛,一脸安详,一脸从容。
任我杀轻轻皱着眉,有些迟疑,忽然咬了咬牙,一个翻身,整个人就好像一片雪花轻飘飘从窗子里面钻了进去,无声无息地站在这老人面前。
这老人竟似没有发觉异样,仍然闭着双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风从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夹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这老人的手忽然一抖,竟感到有一种气息正在缓缓逼近他的身体,——一股浓浓的杀气,随风而来。他倏地睁开眼睛,立即就看见了一个冷漠的少年。这个少年就像一支标枪,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得像风,冷得像雪。
“龙少云?”这老人居然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诧异,只是看了任我杀一眼,然后又缓缓阖上了眼睛,仿佛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是透明的。
任我杀的声音冷得像冰,绝没有一丝感情。
这老人这才好像有了知觉,终于慢慢睁开双眼:“嗯!你认识我?”
“不认识。”任我杀轻轻吁了一口气,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阁下深夜造访,只怕非奸即盗。如果你喜欢这屋子里的某些东西,要偷要抢,悉听尊便,只是……”说到这里,龙少云忽然闭上了嘴,只是“嘿嘿”冷笑。
“只是什么?”
“你最好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怕来得,去不得。”
“这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要。”
龙少云忽然笑了,笑容依然从容而安详,缓缓道:“果然不是一般盗贼。”
“本来就不是。”
“那么你来做什么?”
“杀人。”任我杀冰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悸。
“杀人?”龙少云怔了怔,“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你!”
“你要杀我?”龙少云冷冷一笑,“你可知道,只要我轻轻拍一下手掌,这里很快就会有八个江湖高手出现?他们的名字,也许你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任我杀忽然笑了笑,这一笑仿佛春风解冻,却又像窗外的风雪一样冰冷,更充满了轻蔑和讥诮之意。
“你不相信?”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每句话都必须相信。”
“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几乎每一种野兽都有一种天生的本能和特别的嗅觉。”任我杀这句话好像和杀人已经无关,所以龙少云又在笑,在等,冷笑着等待他说下去,“它们可以嗅出隐藏着的危险,感觉到敌人的存在。”
“你不是野兽。”
“我不是,但我也能看出很多事。”
“你看出了什么?”
“在这里,除了你和我,再无人迹。”
龙少云目光闪动:“你能确定?”
“如果我的判断总是错误,我早已经是个死人。”
“很好,这一次你还是没有错。”龙少云叹了口气,“这是我的地盘,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一直都很安逸稳定,从来都没有人敢闯进来杀我,所以我根本不必在这里设下埋伏。”
任我杀皱了皱眉:“从来没有人?”
龙少云默然半晌,缓缓说道:“曾经有过,他们虽然走着进来,却都是被人抬着出去,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任我杀忍不住问道。
“和你一样,都是来杀我的人。”
任我杀又闭上了嘴,有些事他已经不必再问。那些人当然都已经死了,死在龙少云的手里。“玉面魔鬼”龙少云竟真的像梁百兆说的那么可怕吗?

“有一件事,你千万不能不信。只要我轻轻一声咳嗽,立刻就会有几百个人把苦水镇围堵得水泄不通。”龙少云得意地笑着,握紧了一只拳头,“只要我一声令下,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任我杀没有说话,他相信龙少云说的并不是假话。龙少云的确有这种本事,根本不必恫吓以寒敌胆。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是杀手。”
龙少云怔怔道:“你是杀手?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只是一个人的代号,我是谁,谁又是我,这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岂非死不瞑目?”龙少云微微一顿,目光闪动,“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就是最近江湖上传说最可怕的杀手,这一行的后起之秀……‘一刀两断’任我杀。”
“好眼光。”任我杀居然没有否认。
龙少云沉吟着,缓缓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我只喜欢和一种人做交易,活人。”任我杀冷冷道,“死人不会做生意,我也不会向死人收钱。你何时见过死人也会说话,死人也会做生意?””
“谁是死人?”
“你!”任我杀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字。
龙少云淡然笑道:“我不是死人,我还没有死。”
“现在没有,但很快就是了。”死人的确已经什么都不能做,在任我杀眼中,龙少云无疑已经是个死人。
龙少云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还要再等一等。”
“你还等什么?”
“等你,等你出手。”
有时候等待也是一种功夫,这种功夫就是忍耐。
“为什么?难道我不出手,你就绝不会亮刀?”
任我杀摇头道:“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的兵刃呢?”
“能死在你这种人的刀下,倒也是一种快乐。”龙少云一声长叹,忽然长身而起,缓缓走到床前,取下悬挂在床头的剑。
一剑在手,龙少云竟似年轻了二十岁,仿佛又回到了纵横江湖、快意豪情的年月,仗剑狂歌,笑傲风流。只可惜这一切都已随风而去,往事只留回味,追忆徒增感伤。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诡异的笑。这笑如毒蛇般狠毒、险恶,但任我杀没有看见他的笑,他看见的只是那把剑。剑鞘形状古老,皮革华丽,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穗飘红。
剑未出鞘,剑气却已透射而出,冷如寒冰。
龙少云右手执剑,左手轻轻摩挲着剑鞘,缓缓道:“这是一把好剑。”
任我杀脸色有些变了,沉声道:“我看得出来。”
他忽然感到有一道寒流悄然袭来,——剑气,这是那把剑的剑气。他竟似抵挡不住这道透体生寒的剑气,缓缓阖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轻微的声音,——拔剑的声音,然后他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寒光向他当头劈落!
这一剑如流星飞泻,但绝没有人可以确切的形容这一剑的速度。
龙少云一脸狰狞,目光凶残,仿佛吸血的魔鬼。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他几乎已断定,这一剑势必可以将任我杀劈为两半。时机和方位,他都已经完全掌握,但他毕竟还是算错了一件事,——他不该忘记对手是什么人。
任我杀就是任我杀。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任我杀。他身子突然一动,只一动。这一动虽然慢了一些,但还不算太迟。他的速度,竟比剑还快几分。他只向左掠出三寸,剑气已经刺入了他的身体,但任我杀并没有被分成两半。血飞溅!这一剑从他的右肩直削而落,经过右臂再至手腕,肌肉向两边分开,腥红的鲜血犹如涂鸦般洒落一地。
任我杀几乎痛晕过去,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他的心也冷到了极限,他实在不敢相信,龙少云居然如此歹毒、心狠手辣。如果……如果他警觉稍迟一些,动作稍慢一些,他已经是个死人。他不由得想起了梁百兆对龙少云的评价:“比狼还狡猾,比狐狸还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
任我杀紧紧咬着牙,没有呻吟,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道:“你好狠。”
他站稳身子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脸却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眼中的杀气却反而更加浓重。愤怒,是他此时唯一的心情。
龙少云几乎被他这种冷静的表情给骇住,狞笑道:“我不想死,如果你不死,我怎么活得下去?”
“所以你就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付我?”
“难道你竟没有听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酷?”
任我杀目光一冷,缓缓道:“有人曾对我说过,你是个比狼还狡猾、比狐狸更精明、比狮子更凶残、比毒蛇更狠毒的伪君子。你的确是个阴险毒辣的魔鬼。”
他左手疾点,运指如飞,封住右手所有的**道。但这道剑伤实在不轻,流血并没有停止,他索性撕破身上衣裳,缓缓包扎伤口。
龙少云居然没有阻止他,居然没有趁机一再追击。在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的时候,他绝不能轻易出手。
许多人都是这样,年岁越老,反而不敢再随便去冒险。老人大都很珍惜生命,因为他们明白,能活到这把年纪,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动不动就把死亡挂在嘴边,根本不把生命当作一回事的大都是年轻人。
任我杀做好这一切,冷冷地瞧着龙少云手中的剑,缓缓道:“果然是好剑。”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如此沉得住气,连龙少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的确是好剑,我也没有想到它竟然有这么好。”龙少云举指轻弹剑锋,剑作龙吟,久响不绝,“此剑号称‘剑中之王,百剑之祖’,乃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剑。”
任我杀不禁动容道:“天山派镇山之宝,‘无情断肠剑’?!”
“不错。梅家夫妇口编‘神兵利器八大家’,此剑名列第二,仅屈居于‘游龙大侠’的‘冷月弯刀’之下,自然不是胡说八道。”
“此剑为天山之物,为什么现在却到了你手里?”
“反正你已经是个快死之人,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又有何妨?”龙少云一声轻咳,“三年前,我到天山采购一批雪莲,无意中发现了这把剑,在神兵利器的诱惑之下,我自然而然地起了夺宝之心,就好像一个嗜酒之人往往不会错过好酒,好色的男人则不会放弃美女。”
他说这种肮脏而卑劣的话时,居然就像在述说天下最美丽的故事,脸上不禁露出一种陶醉的笑意:“我在天山派潜伏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盗走了此剑。或许是天意如此,当时米松缠绵病榻,而他的儿子‘天山一剑’米珏也因故离开了天山,若非诸多巧合,此剑应该还在天山。”
任我杀沉声道:“原来你这人不仅阴险狠毒,而且还很无耻,那一刀我本该杀了你的。”
“你现在才后悔,好像已经太迟了。”
“不,还不算太迟。”任我杀摇头道。
龙少云冷冷地瞧着他血淋淋的右手,冷笑道:“你的手连刀都已握不住,还能杀人?”
“谁说不可以?”任我杀的声音坚定而自信,杀气,开始从他身体上任何一个地方蔓延出来,与无形的空气混合凝聚,令人窒息。
龙少云瞳孔渐渐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迅速升腾,他咬了咬牙,道:“你只剩下一只左手可以握刀,难道你的左手也可以杀人?”
“莫非你以为我的左手就不能握刀,不能杀人?”
:“一般使用右手的人,左手通常都不会有右手同样的力量和速度。”
“别人也许不能,但你别忘了,我是任我杀。”任我杀突然笑了笑,这笑、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了龙少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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