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之砂 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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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夜幕中,一百多枚细小的物体,映衬着微弱昏黄的路灯灯光,闪烁着点点的寒芒,群蚁毕集般密密麻麻地分成三波、四散铺开,首当其冲处就占据了两平方米都多的面积,死死地罩定长发男子的全身,急扑而至!
相距既近,来势又急,面积又广,眼看着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堪堪就要被打成蜂窝了。长发男子目光中闪过一丝夹带着蔑视的怒色,身体微微一顿,“咕”地一声古怪的闷响之后,双目中淡蓝色的微光一闪,接着轻微的几声“噼啪”声响起,数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电弧自他的身上透体而出,华光大炽之下,瞬息间一面透明的、闪烁着耀眼的淡蓝色电光的弧形光盾出现在了他的身前!那一百多枚细小暗器纷纷如渴骥奔泉、倦鸟投林般先后撞在了这面光弧之上。“噼啪”的电流声中,细小金属形成的暗器在这面光弧上激起无数朵“嗤嗤”作响的火花,本来就已经非常耀眼的蓝光,更是大大地亮了一下,发出白炽般的毫光。不远处那几盏昏昏欲睡的路灯,也受到了这近在咫尺,又突如其来的不稳定电流的刺激影响,“嗤嗤”地忽明忽暗了几下,有的“啪”地炸裂冒烟、有的闷响转黑,纷纷熄灭了。
下一刻,所有的声音突然间静止了,所有的光亮似乎也都消失了。
前一刻还在不停地激荡、跳跃的电流交集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溪里的蛤蟆、草丛中的鸣虫一时间也似乎都从这个空间中消失了一般,万籁俱寂。
前一刻还耀眼生花、刺目欲盲的强烈电光突然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那几盏本来也就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路灯也完全地都熄灭了,浓稠如油烟墨般的黑暗填充了所有的空间。
这一下阻挡,终于为黑衣女子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强光过后的黑暗中,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那女子的身影,充斥着电离空气的特殊气味的轻风里,也完全失去了那女子的任何气息。
长发男子心有不甘地闷哼了一声。既然已经失去了目标,他也无法作想,刚刚那女子发出来的那一大堆细碎的暗器引起了他的兴趣。蹲下身来仔细寻找了一阵,才在草丛中找到了一些被那强大的电流烧焦变形的细小金属片。更多的,恐怕已经直接化作了灰烬随风而去了。捡起一个黑糊糊的金属片,随手整了整,尽量恢复着它原本可能的形状,放在眼前仔细观看。那原来大约应该是一片指头肚大小的金属片,大致呈正三角形,但又不是那种直边锐角的样子,而是由大大小小的三个长而慢的圆弧和三个短而锐的锐弧形流畅线条合围构成的,弧形的边角相当的锐利锋快。这片小小的金属片,虽然面积只有指肚大小,厚薄也只有五毫米的样子,但是却相当沉重,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构成的。
再回头去看了看那座小桥,思忖着刚刚那女子的那一记匪夷所思地掀起水幕、并抽出水线攻击的奇能异技,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百裂……龙牙刺?怎么可能啊?”虽然弱得离谱、弱小到完全不像话,但是那种攻击方式,那种与水共鸣的意识波动,却清晰明了地烙印着他记忆中那熟悉无比的轨迹。
仿佛是回应着方才地面上的那一道那耀眼炫目的电光,沉沉的彤云中一声压抑、郁闷的雷声翻翻滚滚地挤了出来,打断了长发男子的思绪。“飒”地一阵劲风吹过,豆大的雨点终于铺天盖地地扑落了下来。
长发男子随手将那七八片还算完整的金属片收拾起来,装入了裤兜。抬起头眯起眼,任由如鞭的雨线抽打在自己的身上脸上,他却不但浑然不觉其痛,倒似无上享受一般。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劲雨的疾风,回头向这那栋小楼遥遥望了一眼,踟蹰了一下,转向了往城里去的马路,身形一晃,趁着漫路横溢的积水,仿佛在如镜冰面上滑行一般,三晃两晃,就消失在了越来越加细密的雨幕之中。
“扑通”一声,几乎像是摔下来的一样,黑衣的异国女子从旁边的一颗茂密繁盛的泡桐树的树冠中落下地来,伸手扶着树干艰难地站立起来,扯风箱般地一阵狂喘。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和对抗——如果拼命逃跑也算是对抗的话,虽然还不到五分钟,但是那种压力和精神、力量的消耗已经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承受了。桥头上的那一击,是他从大海深处、大海的那一边的那一个悲哀而无助的人那里学来的招数,这还是她第一次成功地感受到了流水中蕴含的能量的波动、第一次成功地发出了这样的攻击。以前,她是从来都没有成功过的。事后想起来,这次的成功,似乎应该跟她长时间站在桥头并且保持了一种非常玄妙的思想专注状态有关吧。但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这一击要消耗的精神、力量居然大的超乎了她的想象,全身的力量几乎都在那一击中被抽吸一干,以至于后来逃跑的时候根本无力发起任何其他更为熟悉和顺手的攻击。最后虽然拼尽全力发出了那些细碎的金属片,并且成功阻挡了那长发男子的追击,但是她浑身的力量已经是贼去楼空,再也无力远遁。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躲到了旁边这株泡桐茂盛的树冠里,运用起跟“那人”学来的摒去气息的窍门,一动也不敢动,指望着这个可怕的敌人以为自己远扬而去。
总算,天从人愿,这长发男子似乎最后放弃了追踪自己的打算,去了城里。也许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吧?更让她觉得恐惧的就是那男人那种异乎寻常的、电鳗般的发电,并且控制电流、电弧的能力。虽然自己的同伴中也有类似可以运用“电”的能力的人,但是,这样强大力量和精准奇妙的控制手法,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
闷雷滚滚,黑衣女子不敢长时间呆在树下,强撑起身子,冲进雨幕,扛着劲急如槌的足有鸽蛋大小的雨点跌跌撞撞向这远处一栋毫无灯火、黑暗中只露出模模糊糊轮廓的建筑走去。
这是一栋停工已久的烂尾楼。
整栋楼站地面积也算相当可观了,主楼起了六层、七层,裙楼也已经起了四层,楼上延伸未完成的抗震柱、抗震梁、圈梁上,丫丫杈杈地支楞着风蚀腐朽成黑褐色的粗粗细细的钢筋。楼群中间那架塔吊依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无奈地注视眼前这片曾经热闹、曾经大有希望的未完建筑。楼前的脚手架还在,工程布已然被风吹雨淋、日晒侵蚀得七零八落。楼前的空地上还四散着一些未用完的石子儿、毛沙、砖瓦、木材、早已固化、包着纱袋的水泥疙瘩……从那还遗留在楼前的、已经破败不堪的楼群建筑效果图上,依稀还可以辨别得出一栋气势非凡、充满现代感的建筑全图。
这样的烂尾楼在这个新兴的城市并不少见,尤其是在这种城乡结合部。经济高速发展的激流势必会带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泡沫,经济泡沫的过热导致了某些想要搏一铺的冒险者的盲目投资,有些人成功了,但是也有更多的人落于马下。而那些不幸选中了这种大宗的房地产投资,而最终又由于种种因素无力完成的冒险者们从此被浪涛吞没,他们那些还未完工的建树,就此被以一种抽象而丑陋的裸露遗忘在了那也曾经热火朝天过的土地上。
黑衣女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这片烂尾建筑前面。
带着大大的自然卷曲的棕色长发已不再随风飘舞,大滴大滴密集的雨滴早已浸透了那顺滑如丝的发丛,长长的卷发已经被水流冲刷成了一绺一绺,粘贴在那雪白、精致的脸颊上,一道道的水流顺着发绺、脸颊不停地流下来。那身材质特殊的紧身黑衣倒是似乎没沾到多少水,居然还是那么黑黝黝地毫不起眼,也不见泛起水光,但是脚上、小腿、乃至膝上一截大腿都沾了不少浑黄的泥水,黑衣女子的脚步也是虚浮无力,时不时踉跄一下。深潭般的眼神,似乎也失去了平时那涌动激旋的暗流和神采。

暴雨下的暗夜中,这具高挑、纤细的身影显得如此地单薄、无助和柔弱。
“哼哼,嗬嗬嗬嗬……没想到素来优雅高傲的‘冰狐’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一个带着说不出的温婉、带着无尽地柔情、说不尽地甜美清脆的声音从左侧框架结构的裙楼第三层的黑漆漆的豁口处飘落下来。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是劲风和急雨却完全影响不到这声音清晰而明了地传到黑衣女子的耳朵里。
黑衣女子抬起头来,雨幕和黑暗同样没有影响到多少她那超人的视觉。裙楼三层的那个豁口处,一个凹凸有致的娇好身影倚靠在一个粗大的抗震柱上,一头金红色的卷发流苏般垂到肩头,偶尔有那么一两绺发丝顺着折进豁口的劲风飞舞飘扬。整张脸上,只看到一双大大的眼眸似乎闪着光芒、似乎带这些蔑视,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黑衣女子冰狐知道那是谁,但是她却完全没在意那个金发的女子说了什么,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又似乎那个金发女子说的根本就与她无关。低下头去,默默跨过那一堆凌乱的建材、钻过脚手架,隐入了裙楼中,顺着楼梯缓缓地走了上去。
框架结构的裙楼第三层,空旷得毫无遮拦,黑暗中似乎都看不到标示着这个空旷空间边界的墙壁在什么地方。楼层中只有一些规则地排列着的粗大抗震柱支撑起这一层的顶、上一层的地。靠近中间的两个抗震柱间生了一堆篝火,但是那么一点点光亮和温暖似乎都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压迫吞噬得一干二净了一般,根本照不出多远。火堆的周围或坐或卧地围着四五个人影。
穿着一件短袖T恤,一条短短的牛仔短裤的金发女子也从向外的边沿处摇曳生姿地走了回来,泛着浅浅的、健康的小麦色光泽的鹅蛋形的俏脸上带着让人陶醉的微笑,碧蓝色的双眸闪耀着让人温暖的关怀,一边用那种温婉甜腻的声音问道:“美丽、高傲的冰狐沙琳娜小姐呀,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能让您完全放弃了您的优雅和从容,这么……这么落魄地逃跑回来了呢?您不是习惯了眺望大海吗?难道是您一直在想念的那个‘他’突然跨过了这无垠的大海出现在了您的面前,才让您这样张皇失措吗?但是,您又怎么好像被大象踩过一样地狼狈呢?”那张笑靥是美丽的,笑容是温暖的,声音是甜蜜的,但是问出来的话却透着那么一股子无法抵挡的尖酸味儿。
黑衣女子冰狐莎琳娜连看都没有看她,依然是那么一副毫无表情的木然,默默地走到了火堆边。火堆边的众人也纷纷回过头来,靠着抗震柱站着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留着一头精干金色短发、一张斯斯文文的脸上架着一副炭精框眼镜的白人男子,挨过来,坐在几块垒起来的空心砖上的,同样是一个短发白人男子,比眼镜白人更加魁梧。如果帅征或者那天有份参与五一旧厂打斗的四桥区民警们在场,就会发现,这位不正是那天那个跟一个黑瘦子一起出现的大个子白人吗?果然那个黑黑瘦瘦的亚洲男子此时也正躺在不远处的一张原本用作养护浇注混凝土用的草帘上,似乎是睡着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没上医院,居然没死,也真可算得上是奇迹了。再过去,是一个看起来只比那黑瘦子强壮那么一圈两圈的黑人,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黑多白少的眼睛里总是透射着奇怪的兴奋和残忍的光芒,手里也在不停地摆弄着一把精巧的折刀。
冰狐莎琳娜微微迟疑了一下,绕过了火堆,走到躺在这边的黑瘦子的对面、黑人和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白人之间铺着的另一块草帘上坐了下来。这块草帘上,赫然也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小小的孩子的身影!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的身影!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可不正是那失踪了的囡囡是谁?!只是她的脑袋,此刻正被一个半圆形、铅灰色的帽子般的金属罩子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囡囡那长长睫毛的眼帘紧紧地阖着,似乎也是睡着了,但是那两条淡淡的弯眉却紧紧地蹙起来,眼角边,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莎琳娜轻轻坐在囡囡的身边,伸手抹去了那滴泪珠,抹了抹沾在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的灰尘。
金发女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张张嘴待要再说什么,戴眼镜的白人开口打断了她:“好了莫妮卡!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下吧。”金发女子莫妮卡风情万种地溜了眼镜白人一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堆起了让人感到无限温暖的笑意,轻巧地坐在了火堆一边。
眼镜白人转向莎琳娜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遇到了什么人呢?”说话间有意无意地瞥了那个大个子白人和黑瘦子一眼。白人大个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和心有余悸的神色,显然,和张所长放对的那一刹那,在他的心灵上,深深地播种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
莎琳娜依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都没抬起,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张可爱而又令人心痛的小脸。
火光摇曳。
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了一幅幅神秘而玄妙的图画。
迷离而神秘的火光,似乎让眼前的这些人都变得如梦幻般不真实起来。
暗夜如墨,暴雨交加。
市第六人民医院第五层。
这里是胸外科的住院病区,除了特护三室那个昏迷了一个多星期的外伤伤员以外,没有什么急、危、险、重的病例。所以,在这个寂静的暗夜里,昏昧不明的灯光下,哗哗的雨声催眠中,无论是值班室里的值班医生,还是护理站里的值班护士,都是一阵一阵地犯迷糊。
走廊尽头,一扇窗户的塑钢推拉窗扇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人影带着一身的水雾扑了进来,向着亮着灯的值班室探视了一下,又向那两个站在开放式护理站高高的桌台后、趴在台子上昏昏欲睡的小护士看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水磨石的地面上踩出一个又一个水歪歪的脚印,在每一个病房门前都要停顿一下,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终于,他最终停在了特护三室的门前。特护病房,住着昏迷、无知觉的伤号的特护病房当然是没办法上锁的。这个浑身嘀嗒着水珠、拖垂着一头湿透了的乌黑长发的男人轻轻地推开了病室的房门,飞快地一闪而入,随后,房门又被轻轻地带上了。
“劈咔——!”
一道焦雷猛然炸响,巨大的声响一时间惊醒了无数酣然畅睡的人的美梦。护理站里的两个值班小护士也被一震而醒。
一个小护士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身后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十分。伸手扯了扯又再趴倒,打算继续睡觉的另一个小护士道:“两点了,咱们是不是该去转转,查查房了?”
那个小护士迷迷糊糊地道:“有什么好查的,又没什么危重病人。”
先一个道:“三床不是还一个昏迷的吗?四个多小时了,咱们去给他翻个身吧。”
另一个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站起来,“哦”了一声,两人相跟着往特护三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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