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碧海映长天(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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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枯瘦的僵尸竹竿还没有从那透支了无数精力的追逐和对决中恢复过来,而且,看起来似乎他也多少受了点儿伤。所以他现在走起来才显得这么拖泥带水,这么不利索。
跌跌撞撞地走在狭窄、并且常常见到堆放着一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杂物的街巷里,磕磕碰碰自然是难免的。于是乎,月夜下像坟墓般寂静的街巷中,时不时地就会传来一阵阵叮咣乱响和紧随在后、压抑着声音的喃喃咒骂,只不过这咒骂却不知道是什么语言,至少这个街区里居住着的人们基本上都是听不懂的,当然也就懒得有还没入睡的人出来查看一下了。
也真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藏身!
要知道,这个国家可远不像那些各色人种移民众多的西方国家,相对来讲人种还是相当单一的,外国人在这个国家的普通群众之间出入,就算不是凤毛麟角,也绝对是鹤立鸡群,那当然是显眼无比了。
虽然这个城市作为一个新兴的港口城市,外国人来来往往的多了,老百姓也渐渐司空见惯,不再那么大惊小怪,也不再总是把这些形象、肤色、个头明显跟自己不一样的国际友人当作猴子来围观了,但是这样一个辛辛苦苦奔命或者神神秘秘讨生活的穷苦人群、灰色人群聚集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有国际友人来居住的,更何况还是这么样一群看起来就很不一样的家伙呢?
真不知道他们来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隐迹藏形呢还是故意暴露给别人知道的!以他们这种羊群里的骆驼的姿态,在这个地方只能是比在别的地方更加容易暴露,更加让别人注意。相比之下,这个“龙蛇混杂”的当地混混们的天堂,反而还不如“星豪”那样外国人出入频繁的豪华酒店、或者望景豪园那样的高级住宅区来得有隐藏效果呢。
那个出主意拍板的家伙,到底是白痴?还是二十一单体的弱智?居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而会犯这样错误的人,怎么就居然会被当作一个群体的领导者呢?
古怪!
实在是古怪!!
也真亏了这僵尸竹竿居然记性好得出奇,方向感强得要命。看他走得虽然辛苦,但每到分枝岔路的地方却没有一点迟疑、没有一点犹豫。这样的旧城区,老街道最是复杂,最是缺乏规划。那些阴暗破旧的小路凌乱繁杂,七钩八扯,明明像是四通八达,偏偏又可能在某一个巷子深处被截断卡死。整个区域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毫无规律可循的迷宫,简直就像是诸葛亮的八阵图,简直就像一张蜘蛛网。
终于,也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弯、穿过了几道坎、越过了几堆障碍,僵尸竹竿终于停在了一个破败的小小院落门外。
这个小院子里的建筑,跟所有其他那些房子一样破落而陈旧。院子原本是个不怎么完整的四合小院,正对着两扇蔽旧得已经有些残缺的木门,是一块倒塌了一半的影壁,影壁过去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整个小院子只有三间破破落落的小小正房,和两间更加破败、已经失去了住人的功能只能当仓库的低矮西房。
院子里堆满了一捆捆钢筋头、一块块废旧金属、一摞摞旧的包装纸板、一沓沓旧书报、一堆堆的玻璃酒瓶、塑料饮料瓶……整个院子说不出的混杂,说不出的脏乱,却是一个回收废品的小小收购站。
这时,三间显然被当作院子主人起居之所的正房里,声息俱寂,灯火全无。残破的木院门上着锁,一张白纸贴在门扇上,趁着月光,八个黑色的毛笔字清晰可见,分明写的是“有事返乡,暂时歇业”。规规矩矩的几个楷体字写得银钩铁划、圆润饱满,居然大有章法、颇见功力!
倒是谁也没看出来,这样一个收废品的竟然有书法家的格局,当真应了那么个词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做什么职业怎么着?收破烂的就不许人家有文化么?有道是英雄每多屠狗辈,出身高低又怎么能决定一个人的修养高低呢?而且,关二爷还曾经卖枣卖豆子、张飞还曾经杀猪卖肉、刘备还曾经编草席子卖草鞋、韩信还曾经要饭钻别人裤裆呢!就不兴人家时运不济,暂时没出头么?
僵尸竹竿在上着锁的破门前站定,看看门上的锁头,然后再转回头来东张西望了几遭,确定没有什么异状,这才往旁边闪了闪,轻轻一跳伸手搭上门边那早就不怎么齐整的院墙上,腰背发力脚在墙面上一踹,纵身一跃窜上了两米多高的院墙,闪身跳进了墙内。
这个看起来又脏又乱又没人的收破烂的小小院子里有什么古怪么?为什么这竹竿子会攀这么一个破院子的墙头?
难不成这个拥有着强劲能力的家伙,居然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出身?总不是他穷疯了,或者手瘾犯了,连这么个收破烂的地方都不放过,打算顺人家点儿废铜烂铁、旧酒瓶子之类的东西过过瘾、救救急么?
僵尸竹竿刚刚越过围墙,脚还未落地,心底里忽然间升起了一股极度危险的警觉,只觉得空气中似乎有无数道锐利如刀的气息笼罩着他周身而来!这气息却不是劲风,不是锐气,更加不是杀意,但是却让他觉得犹如身堕冰窟般的冰寒,让他觉得好像蛤蟆面对毒蛇般的无助和绝望!
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人还在半空,腰身却像突然折断了一半向后急仰,整个瘦长的身躯真像是一截被折成了两段然后折叠在一起的竹竿,然后滴溜溜打着转平平侧移向右首院子的空档处!
那劲势,那姿态真是说不出的古怪,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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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凉爽而美好的月夜,对于望景豪园秦公子大房子里的那几位来说,无疑也注定了是个难眠之夜。
呃……当然,烂醉如泥的莫妮卡除外。
奶油般的月色给静静地伫立在观景窗前,仿佛雕像似的莎琳娜周身披上了一层柔柔的、淡淡的、梦幻般的银色光晕,使得她更像是一尊万年不化的冰雕了,也给这个陷入了黑暗中的房间平添了无穷的神秘,平添了那么一丝丝说不出的诡异。
亚瑟依旧静静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脑海里还在回味着刚刚秦公子那充满了鼓动意味的诱惑,心底里对这个黄种人危险度的评价不由得再次提高了。
——这个家伙,真的很危险,很危险啊!到底……他代表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势力呢?这个家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一个城府如此之深,一个来历如此之神秘,一个隐藏得如此之好,一个安如泰山地在那个鬼域般的组织里呆了这么就而没有被发现的家伙,他说的话,他的提议,可信度到底有多高?
这个黄皮猴子……
值得相信么?
可以相信么?
能够相信么?
头一次,亚瑟绝对要做一个决断居然如此地困难;头一次,亚瑟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自己的方向;头一次,亚瑟对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和决断力产生了一点点的动摇。
偌大的房间又再陷入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寂静。
亚瑟一时间难以决断,沉思不语;莎琳娜则还是那么一副万事不操心地眺望着远处的大海,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两个男人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莫妮卡当然早已经又睡得昏天黑地,去找耶和华喝酒去了。
这些几乎面临着生死抉择人造的超人们没有一个发声表态,沙发里的秦公子却也更加不着急。
他是不需要着急的,也根本就没必要着急。
虽然这次这个线索的吸引力大得无以复加,让他渴望无比,这“千年的夙愿”已经让他无数的先辈们耗尽了心血、耗尽了精力、耗尽了无穷悠久的岁月时间,面对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极有可能解开这“千年的迷雾”,极有可能达成这“千年的梦想”,极有可能卸下这“千年的包袱”,他当然会兴奋激动,当然会殷切渴望。

但是,也正因为这样,既然已经消磨了数千年的岁月了,那么多等一等又如何呢?既然那个希望已然近在咫尺,几乎触手可得了,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
而且,他也有不着急的资本,他根本就不愁眼前这些看似嚣张、看似不可一世、看似拥有着强大力量,但是实际上却早已走投无路的“人造超人们”不就范,因为他所给出的条件事实上对于这些人来说是非常地优沃的!
如果亚瑟他们选择了合作,那么他们就可能会有一线生机;如果他们选择了拒绝,那么他们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面对这样的选择,秦公子相信只要是一个但凡有超过三岁以上智商的人就知道该如何决定。
何况,那位亚瑟还是一个号称以精神和智慧为能力根源的家伙呢?
即使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位亚瑟先生真的不按牌理出牌,选择了拒绝合作,那么其实秦公子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损失,只不过是缺少了一条终南捷径,需要多费一些周章、多费一些力气、多费一些精力而已。而这些可能需要多浪费的一点点时间和精力,对于为了这个“千年之梦”付出了无数心血的先辈们来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眼瞅着近在眼前的熟透了的桃子,而且明知道一定是自己的,但是却还隔着一堵篱笆墙暂时摘不到!心里头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心痒难挠的感觉的。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讲,最终的结果是不会改变的,无论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一次,这“千年的夙愿”必将得偿!
秦公子有这样的预感,也有这样的觉悟,更有这样的决心!
这个梦想,延续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这一个片段被尘封在岁月的迷雾中也实在是太久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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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拆迁小区里的半边楼上,那三个来自奇异而神秘之地的凝汐氏的海人,也同样有两个没有入睡。
揽着睡得正香的囡囡那小丫头,黛小姐静静地浮“坐”在墙边的地铺上,轻纱薄雾般舞动着梦幻和神秘的奶白色月光,从她侧面的一孔窗户里谢谢投入到屋里来,在这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洒下一地的银霜。
黛小姐那凹凸有致、精致曼妙得近乎完美的娇躯,也有一半沐浴在了这似乎在缓缓流淌着的银霜里,那身由雨水凝集而成的淡蓝色“衣衫”,映着这如银的月色,闪烁着迷离而奇异的神秘光辉。
这一刻,这位美丽而神秘的“人鱼公主”,仿佛真的就是那位从童话中缓步而出的大海的精灵,温婉、清丽、如一汪清水般纯净而沉静。
鮨幻也恭敬而端肃地坐在距离黛小姐稍远的另一边墙角,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示下。
终于,黛小姐那天籁般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唉……这个地方的月色也可以这么美啊。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星空,这样的美景。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人……”似乎这位黛小姐刚才并没有仔细地听鮨幻的回报,这时鮨幻的说话告一段落,她却莫名其妙地发起了感慨。
随手轻抚着怀里小丫头的头发,眺望着蓝丝绒般的夜空镶嵌着的白玉盘似的明月和一粒粒珍珠般的繁星,好半晌,黛小姐才似乎从这美景的迷醉中回醒过来,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唉……鮨幻大哥,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我没有任何的意见。就按照你的安排来办吧。”
听到了这拍板定案的一声吩咐,鮨幻赶忙肃然躬身,应声道:“是!臣下相信,我们一定能够迎回苍少爷的。不过我怕我们的力量不足,您刚才不是说还有两位同袍潜来了么?不知道他们是……”
“是炀鲎和毋鲽妤。”黛小姐蹙起了秀眉,接口道:“他们应该是在你之后、我之前分别潜来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得到他们。”
鮨幻微微一呆,禁不住苦笑道:“咳咳,唉……实在是太疏忽了,谁也没想到情况居然如此糟糕,思虑不周,准备不足啊。哪怕随便带一只‘传声螺’过来也好啊,虽然这里的人们有类似的被叫作‘电话’的工具可是……可是即便我们弄到了,也不见得他们两个也弄到,就算他们也弄到了,我们不知道号码,也是枉然啊。”
黛小姐微微摇了摇头,轻轻一叹,不再说话又转头赏月了。
半晌,鮨幻也是满怀遗憾地重重一叹,颓然自语道:“唉!如果能找到那两个家伙就好了!有我们四个人的力量,我想,纵然不依靠那些卑劣的陆人,我们也一定能够顺利地把苍少爷接回来,然后那个肮脏的地方彻底摧毁!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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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秦公子慢吞吞地从沙发里坐起了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地道:“啊……真是太累了!哎哟喂呀,我可是有伤在身呢。亚瑟先生,莎琳娜小姐,你们慢慢聊,请原谅我的失礼,身体撑不住了,我可要去睡了。失陪!”
说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卧室的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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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竹竿子僵尸般瘦长的身子怪异之极地硬生生在不足两米的超低空里翻出了一串别扭到极点的空翻,重重地甩在了距离他本来打算落脚处足有三米多远的地方。而他先前翻身入墙的地方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地突然现出了七八枚黑黝黝、乌沉沉、半个巴掌大的五角星形的金属片!堪堪被他狼狈至极、怪异之极地避了开去。
那黑色的金属片小巧玲珑,五角尖锐,中心有孔,虽然整个都是乌沉沉的,但那五个尖角上却似乎分明闪烁着森森的寒芒,一眼望去就足以让人生出胆寒心悸的极度危险的感觉。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几枚小东西的出现根本连一丝一毫的征兆都没有,全然没有一点点的破空之声,也根本探不到是从什么地方发来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就突然出现在了那个地方,仿佛这东西本来就在那里、本来就是那里的空气中长出来的一般!
这些个小东西,锋锐、奇特、古怪、危险,绝对是居家旅行、暗夜行刺、杀人灭口的必备良品!无论从形制、大小、使用的手法来看,分明就是传说中的东洋日本古时候被称作“忍者”的那一类神秘刺客、奸细们所使用的暗器“手里剑”!
僵尸竹竿狼狈至极地滚身躲开,自以为已经完全躲过了那几枚“手里剑”的攻击了,可还没容他起身喘口气的当口,那些黑黢黢、乌沉沉的小小金属片却莫名其妙地相撞在了一起,“叮叮叮叮”四声清脆悦耳的轻响,八枚手里剑分别弹向了四个方向,而且去势比之初来时更加劲急!
原来,那几枚手里剑发出的时候本来走的就不是直线,而是分别以微微的弧线疾旋而来,被当作靶子的瘦竹竿闪身躲开,这些暗器失去了目标,继续前行,本来看似前后左右错落有致、时间快慢各不相同的八枚暗器居然同一秒钟聚到了某一点处,两两相撞,自然弹向了四面八方。原来却是这手里剑的主人早已算到了这万一落空的情况,无论你躲向那个方向,终究必定还是躲不开其中的至少两枚!
这其中计算之精微,手法之神妙,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也当真令人胆战心寒!
“噗、噗”两声轻响,夹杂着一声闷哼,那僵尸竹竿终究没能躲得开去,两枚手里剑结结实实地分别钉在了他的左右肩头,血光迸现中,那半个巴掌大的黑色五角星没入瘦竹竿的皮肉足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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