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逼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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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一下车便见白茹和梅卿两个站在门口,不知道白茹说了一句什么,梅卿抿嘴笑笑,她本来脸色不好,这一笑倒添了几分精神,像冬日白梅在风中微微一颤,说不出的动人风韵。而白茹则是以往的甜净笑容,十几年不变的烂漫。
见白夜终于回来,白茹心中欢喜,忘了身边的梅卿还是自己的扶着的,差点便要直接跑过去,跑了一步想起梅卿来,暗自吐吐舌头,站原地笑着说:
“白夜哥,怎么才回来?我们等你吃饭,都快饿死了。”
白夜一边吩咐阿全去停车,远远地对她们两个一笑,他很少隔这么远跟人喊话,即便是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白茹,也总是维持着似嫌多余的礼节。梅卿见身边白茹站都站不住,只眼巴巴地向白夜看去,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也如同一条生命力旺盛的鱼,蹦跳着老想跃到对面。她微微一笑,轻推白茹一把,说:
“要去就去吧,我哪里就这样弱了?”
白茹笑嗔她一眼,见自己的手被推开,便也不再客气,一直穿过庭院往白夜身边跑去,拉着他的手玩笑说:
“我今天竟是沾了梅卿的光才见到你一面。不是说都忙得差不多了么?怎么还整天在公司待着?若不是因为梅卿的病,你中午一定又不回来了,对不对?”
“你好聪明的。”白夜笑着摇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不然就……”
“不然就不回来了,是么?”白茹作势瞪他。
“不然就回来早一点了。”白夜简直无奈。
梅卿站在厅外看着他们两个边说话走过来,白夜远远看她一眼,她并看不清楚白夜眼中的神色,却鬼使神差般回了他一个微笑,因为白夜一定也是在微笑着的,大家都说他们两个的神气相似,也许还有兄妹间心灵相通的成分。
渐渐白茹和白夜的身影近了,白茹脸上的甜净笑容看得越发清楚,梅卿似觉自己大病初愈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明显的欢喜来冲击,前方的逼仄压过来,她微微侧首避开,垂眸往客厅里去。刚走一步被身后一只手握住胳膊,不用回头便知道一定是白夜,他身上的气息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三人进了客厅,张妈往厨房去吩咐开饭,白夜送梅卿坐下,自己上楼去换衣服,白茹目送着他离开,转而对梅卿说:
“刚刚白夜哥说了,再过一两天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能闲下来,也不用这样每天早出晚归了。”
梅卿看着她一脸欢喜的神情,忍俊不禁,说:
“是么?那我是不是也该跟你说一声恭喜?”
“啊?”白茹一愣,待明白过来梅卿话中打趣的意思,不由脸上飞起红晕,作势要打她,“坏丫头,居然这样笑话我。白夜哥闲下来关我什么事了?我高兴……不过是因为白夜哥以后常常在家,能多照顾你了,不然看你病了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渐渐自己也说不下去,这样的理由实在蹩脚得近乎可笑。
梅卿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白茹更加羞窘,便不再打趣她,转移话题说:
“你前几天不是抱怨家里的娘姨不管事,想从别处再请人的么?当时张妈一听就给记在心里了,还帮你打听了好久呢。”
“哦?是打听做工的娘姨么?”白茹颇感意外。
“是啊,罗小姐。”张妈过来扶了梅卿起来吃饭,插一句进来,“你那天一说我就记在心里了,现在那些大媳妇小闺女都娇纵惯了的,便是出来做姨娘,也不肯尽心,只顾着给自己钻些蝇头小利,哪管主家是好是歹的?你们公馆里下人多,活又不重,倒用不着多么年轻的,要说明白道理,尽心办事的,还得做惯了的老人儿才行。”
“张妈,”梅卿笑着阻止,张妈一说起来竟似没个完,“你就跟白茹说有没有找到人吧,这么拉拉杂杂一大堆,别人要以为你是荐头店的呢。”
“哦,也是。”张妈对白茹不好意思地笑笑,年龄大了倒是添个啰嗦的坏处,“我那天没事到荐头店去,刚好碰见个大娘找事干,别人都嫌年龄大,不愿意要,我看她也不过五六十的样子,手脚利落,说话又知人意的——就不知道这样的娘姨罗小姐你嫌不嫌?”
“既然张妈看着好,那自然是错不了的。就不知道是哪里人,可靠不可靠?”

“可靠,原来是湖南人,没了夫家,跟儿子逃难过来的,在上海也待了好几年,上海话也说得,说是看不过去儿子拉车受苦,自己也出来揽点活干,贴补个家用什么的,想给儿子讨媳妇呢。”
白茹生性善感,听到这样一节,对这姨娘也心生同情,不说罗公馆缺人,便是不缺人,说不准她也要请这老妇去的。梅卿见白茹光顾着在一边叹息,张妈倒有些紧张地等答案,便笑着对张妈说:
“张妈,白茹是答应了,你还不赶紧替这大娘谢谢她?”
张妈闻言一喜,问:
“罗小姐,你真的答应啦?”
白茹点头,含笑说:
“是,张妈,你改天见着那位大娘,就请她跟荐头店的人过来吧。”
张妈笑逐颜开,不住口地夸白茹善心,又替那揽活做的大娘唏嘘,竟真比荐头店的人还要热心。梅卿看着她忙得团团转,嘴上还不忘念念有词,便轻轻笑起来。随即一抬眼,正见白夜换完衣服过来。他身上换的是昨天那件外套。
梅卿低头喝口汤,感觉他在自己旁边坐下,熟悉的气息围过来,却和昨天晚上她披着这件外套时所感觉到的不一样。那时浑身周围有淡淡烟味,树木清香,还有夜间水汽氤氲,熏得脸颊微湿,所有种种合在一起简直像个梦,梦境都是模糊的,却有如此味道鲜明不灭。
也许是因为夜间人的感觉极其敏锐。她吸吸鼻子,把头探进一团热汤雾气中去吃饭。
“怎么,这味道很好闻么?”白夜看她一眼,问。
“不对,没有味道了。”梅卿下意识地答了一句,冷不丁抬头见张妈和白茹看着自己,都是一脸不解,“哦,我是说,这汤的味道刚刚还很浓,闻多了就没感觉了。”
张妈放下心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小姐又受寒鼻塞了。”
梅卿对她摇头笑笑,示意自己无事,目光收回来时扫过白夜,却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嘴角的微笑似加深了一些。她一向心思敏锐,分明感觉到方才白夜是在戏弄自己,却完全没有理由来证实,只能将狐疑按在心底,默默垂头吃饭。
几个人都不是沉默寡言之人,只因为自幼受教,吃饭时话语不多,一顿饭下来只听得桌上碗勺相撞,叮当脆响。白茹心里记挂着白夜在公司的事,待收拾完餐桌几人在厅里重新坐下之后,便问他:
“白夜哥,你说过一两天就能闲下来,是公司的事定了么?”
“差不多吧。”白夜随手拿起报纸翻了几翻,忽然想到一事,转向白茹,“你一向都不大关心公司的事,这次为什么突然有了兴趣?是因为李太太和你的关系么?”
白茹一下子被说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我和李太太知交很多年,现在因为两家这样的关系,连电话都打得少了,倒有些遗憾。白夜哥,我总是闹不明白,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互存互惠不好么?前段时间看咱们家和李家争得不可开交,我心里还在烦恼,不过你既然说事情已经定了下来,那便是和李家达成默契,以后再不会针锋相对了,对么?”
梅卿正要去拿报纸的手一停,看了白夜一眼。白夜将报纸递给她,心平气和地对白茹说:
“不管是针锋相对还是和平共处,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要看生意的需要,你对这些本来就没兴趣,不用自寻烦恼。我们和李家生意上有竞争,你和李太太却不必牵扯在内,除了公司的事,别的你原怎么样仍是怎么样吧。”
白茹生怕他误会自己鲁莽不懂事,连忙解释说:
“其实我和李太太在一起的时候也并不怎么谈论公司的事,不过……”不过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想起这茬,两个人便都有些不自在。刚解释了一句,见白夜温文含笑的眼睛看着自己,显然并无他意,白茹心内一暖,不再多说。
白夜哥显然并不愿意自己牵涉到这件事中来,白茹知他好意,心里却难免失落。再一想到自己曾经在街上几次碰到李镛,他不是满脸怨毒便是连讥带讽,这样的人得罪了有什么好处呢?白茹一想到两方相争便觉心惊,转眼见梅卿对他们方才的话似无所闻,听到李家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对着报纸沉思,于是又不禁佩服她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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