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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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下来,白夜还没有回来,梅卿穿过静悄悄的客厅,径直回楼上卧室去。外面起了微风,叶子拍打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人的脚步声,梅卿侧耳倾听了一阵,却没有,只是树叶,偶尔夹杂有帘子被风牵动扑簌轻响。
梅卿打开锁着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她曾经从不离身的手枪。江家太安全了,她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件防身的东西,然而以前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这么容易放松心防的人。也许这就是兄妹天性?梅卿拧眉思忖了一阵,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只能放弃。
今天在街上,实在是事出意外,自从罗公馆一事之后,她就再没见过李镛。不过那日他的样子,和今天在街上的一脸阴郁状比起来,实在是判若两人。梅卿低嗤一声,顺手拿起枪来,枪身冰凉,乌光幽暗,微沉,她两手交握枪柄,寻找一个适当的目标,找了半天,停在窗外的梧桐树枝干上。
如果白夜哥这个时候回来,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会是什么反应呢?梅卿眼睛微眯,定在对面树干上,心思却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那天白夜在屏风后看到自己和李镛的争执,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始终不得而知,但她确实看到了后来白夜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和赞赏。
梅卿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却瞬间又消失无踪。
白夜哥真的回来了。
白夜从外面回来,路经梅卿窗下的时候,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却在抬头的霎那间所有的表情全都凝固住。梅卿已经回来,卧室内有昏黄灯光透过微掩的帘子射出,照得帘外一树梧桐叶子明的暗的影子相叠,层层叶后是卧室女主人的身影。黑洞洞的枪口从她手里直指窗外。
梅卿当初那样喜欢这个窗口,就是因为这窗外有大片的梧桐叶,蓝色帘子映着疏落梅影,早上他在底下轻轻吹着口哨。日子像青石板上跌落水珠,一滴落上去,轻响,小小水花四溅,如同细微的快乐爆裂开。
这水珠突然间成了决堤洪水。白夜心中被大石狠狠一击,隐痛袭来,他当初那样欣赏梅卿持枪对着李镛时的样子,现在终于明白被她用枪指着是多么令人心惊的一件事。
两个人隔着重重叶子的屏障对视了一瞬,梅卿笑笑,放下手来,白夜下一个反应是立马上楼。急匆匆的脚步声闯过客厅和楼梯,他努力抑制心中的慌乱推开门,却见梅卿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枪塞到了皮套里。门一开两个人四目相对,梅卿从没见过他这样惶急的样子,有些惊讶,问:
“哥,怎么了?”
白夜心里暗自吁口气,差点为自己的神经过敏笑出来,梅卿怎么会对他有恶意呢?况且他方才看得清楚,梅卿明明瞄准的不是自己。心跳仍然有些剧烈,白夜停了几秒,慢慢走进来,解释说:
“刚才在下面看到你拿着枪,好久没见过你用它,出了什么事么?”
梅卿见他目光落到自己手里的皮套上,不在意地笑笑,又取出枪来在手里把玩一阵,低头说:
“没什么,好久没用,练练手罢了。”一抬头见他目光牢牢盯着自己不肯放开,梅卿无法,迫于这无形的压力,只能如实说了出来,“今天出去碰到李镛了。”
白夜眼中闪过一丝利芒。梅卿及时地抓住了这抹异色,她越来越多地见到了白夜不一样的神色,开始懂得忖度他的心思,他对李镛……有什么打算么?可是梅卿没有问出来。白夜停顿片刻,说:
“最近因为生意上的事罗李两方冲突不少,李镛想必心里会记恨,你出门行事要小心。”
仍然是极其简单的叮嘱,他所能给予的所有温情都隐藏在这句话后。梅卿从中觉察到了关切的意味,她莞尔一笑,说:
“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你难道还不清楚么?”
白夜也笑起来,心里顿时轻松许多,这忽喜忽忧的变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和梅卿在一起的时候他关心的重点就会从自己身上转移。在罗公馆那一幕,他每次想起来都要微笑,梅卿永远都不会以一个弱女子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
见那把枪还在梅卿手里颠来倒去,枪身极小而精致,只比梅卿的掌心略大一些,白夜接过去细细观察了一阵,后拉套筒前卡保险,枪身在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枪管即抽了出来,一连串动作极其简洁迅速。看了一眼枪管上的花体字母,白夜微笑,说:
“四寸勃郎宁,这个国内很少见,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到的。”
梅卿眼睛看着他手上动作,说:
“以前在北平的时候一个朋友送的,用法也是跟他学的。”
白夜一停,看她一眼,却并没有问这个送枪并教她枪法的朋友是谁。稍顿,他说:

“枪很好,上次看你手上动作也不错,用这个来防身再合适不过,只是千万小心别伤到自己。”
梅卿点点头,想到他方才拆枪管的动作,不由笑着说:
“我最多不过会用罢了,哪像你这么精通,要说‘不错’,实在是有点牵强了。”
白夜见她略带沮丧的表情,便有些忍俊不禁,逗她说:
“羡慕么?羡慕的话可以拜我为师,我来教你。”
“拜师自然没有问题,只是你这么忙,整天都不在家,恐怕我拜了师也学不到什么东西,那岂不是亏大了?”
白夜听到梅卿娇声谑语,心里一动,说:
“也就这段时间比较忙,过去了就会闲下来……不过既然现在说起来了,反正晚上没事,教你几招也无所谓。刚才我见你在瞄准外面的树,是想要射静物么?距离远,目标也小,准头不好把握,你能射得准吗?”
“不知道,也许吧。”梅卿不置可否地笑笑,“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白夜很感兴趣地站到梅卿身边,看着她握枪转身,左手下托,右手上膛,喀喇一声脆响,梅卿双手都握上去,眼睛微眯瞄准,睁开,再眯起来,从侧面正见她脸上逐渐沉静,浓黑的睫毛轻扬,在眼下形成淡淡阴影。白夜怔怔看了许久,眼见梅卿食指微动,将要扣扳机时,一手拦住她,说:
“先等等……四寸枪枪管短,容易偏高,无名指和小指多用力,把重心往下移,枪口再降一些。”
梅卿手上动作一滞,身后白夜的身体挨过来,他身上的温度也随之传染过来,梅卿背后微僵,忽然有些不大适应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头顶有柔和的声音一**入耳,伴随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牵引出了梅卿关于在街上落难的那一次记忆。有时候气味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刻,梅卿直觉自己曾经在某个晚上或者梦里重温过这个味道。
心中胡思乱想,梅卿手下动作也乱起来,白夜微微一笑,双臂从她身后环过去,一一调整她手上十指的位置,梅卿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两个人四只手握在枪上,白夜扣住她的食指扣动扳机。
枪头装了消声器,并没有发出声响,对面树枝颤动,木屑横飞,巴掌大的梧桐叶子拍起来,哗啦啦轻响。手枪虽不大,后坐力却不小,梅卿一时不备,被冲得倒退了一步,撞到白夜身上,他的气息和温度越发密密匝匝包围过来。
枪口青烟袅袅,梅卿有一瞬间的茫然,下一刻却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同时拉开距离,梅卿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来,白夜的目光对上她的,黑眸中的异彩波动如水草般掠过。梅卿本以为她已经可以猜出白夜哥心中的想法,可现在却逐渐迷惑起来。她开始怀疑有些东西不是光习惯两个字就能解释的。
梅卿心神恍惚的同时,白夜却渐渐镇静下来,他对梅卿笑笑,说:
“你的准头不错,用来防身足够了……其实平日也不用这样紧张,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好。”
梅卿点点头,一手将枪放回抽屉里去锁起来。她忘了拉保险。
“那,就下次再教吧……你刚才回来,吃过饭没有?我叫张妈去做饭。”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你今天出去一下午,还是早点休息,不是说明天要去普陀山么?”
“哦,对。”梅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那我就先睡了。”
白夜微微一笑,转身出去,替她关上门。
轻轻一声门响,内外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同时退去。梅卿呆呆坐在床前,想到方才自己突如其来的迷惑和茫然,脑子里不由乱起来,然而毕竟还不算是大事,因为她随即想到了明天普陀山的约定。一想到凤卿,梅卿心里的愁绪便开始蔓延,蛛网一般爬满了整个心房,再也顾及不到其他。
白夜的心事则全都在梅卿身上。普陀山之行,他相信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梅卿不是一般的弱女子,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白夜想到方才教她瞄准,她的手指纤细柔腻,虎口却隐藏有薄茧,这是握枪磨出来的。他简直不能想象那样柔软馥郁的躯体里有多么坚硬的灵魂。
梅卿,梅卿。白夜将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转了无数遍,他始终不能忘记梅卿双手持枪站在窗口的样子,仿佛要一举将自己为她造就的稳定生活击碎,他那一刻以为梅卿拿枪是对着自己的。也许自己和梅卿真的会有兵戈相向的一天。
白夜忽然为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而感到恐惧。关于梅卿,他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件事上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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