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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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如旧一手抓着秦华开,一边小心地在漆黑的地下洞**中行走。若不是沿路一直绵延不断的绳索,他几乎就不会相信,在地宫的第三层,还有这样一个天然洞**的存在。
控室值班人员打来的那通电话,让他明白了东篱不破已经脱离了别墅外面法阵的桎梏。现在极有可能正朝着地宫赶去。鬼魂的能力陶如旧是见识过的,他不知道蕲麟魄和凌厉敌不敌得过东篱不破。但若是让蕲麟魄他们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遭遇袭击,结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更不用说,海神庙本来就是属于东篱不破的地方。
不敢再往深处考虑。陶如旧立刻冲进了秦华开的屋子,将少年推醒,拉着他朝地宫跑去。
或许只有花开才能够阻止东篱不破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
仅仅是怀着这样简单的想法,甚至连半路上会遇到东篱不破的这种可能性都没有去仔细考虑,陶如旧就凭着心中一点冲动,一口气跑下了地宫三层。又按照凌厉留下来的路标找到了海神殿。
然而绳索的尽头拴在了河边的栏杆上,他要找的人却丝毫不见踪影。这时候花开也完全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突然无缘无故地害怕起来,他要和陶如旧说些什么,却发现身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纸笔,只能伸手比划起来。
陶如旧自然看不懂他的手语,只当他是单纯害怕黑暗,于是低声安慰了一阵子,又说只是要他来做些调解,不会对东篱不破有任何的伤害,然而少年依旧害怕得浑身颤抖,双眼不住地向四下里张望。
"你在看什么?"
陶如旧终于觉察出了他的异常,正要询问,黑暗而阴冷的洞**中突然起了一阵阴风。悚得陶如旧一个寒噤,不自觉转身,余光正看见一个白晃晃的东西从身后退进了黑暗之中。
"啊!"
他确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秦华开同时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那白色的东西看起来绝对不是人类,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片,飘飘乎乎。
陶如旧将秦华开挡在身后,定了定声用手电去照那白影消失的地方,三重牌坊的后面是黑洞洞的海神庙门口。
一切都是静悄悄,什么活物都没有。
这时候秦华开又狠狠抓了一下他的胳膊。陶如旧反射性地转身将他抱住,退了几步向后张望。
他们的身后的地上积了一片水迹。
"这……"陶如旧大惊失色,慌忙拉着秦华开朝洞壁边靠了好几步,却又在不经意之间撞上了什么东西。并不坚硬的,反而又像是纸片或者布帘的模样,只一撞就缓缓地飘了开去,却在陶如旧的脸上轻轻擦过,
陶如旧自觉得像是被纸片的侧锋轻轻拉了一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而且这时候心中的恐惧已经让他完全忽略了身体上其他的感觉。他干脆将秦华开护进怀里,在海神庙前的空地上走动,却又做不出决定接下来究竟应该往哪里走。
所幸那白色的身影之后就再没出现,陶如旧定了定神,决定先试试运气,看蕲麟魄与凌厉在不在这个附近。
他还是幸运的,就在他高声呼唤出那两人的名字之后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在死寂之中传了过来。不到一分钟之后,黑洞洞的庙门射出一束灯光,紧接着跑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是凌厉。
"陶如旧!"凌厉高喊着跑过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不知道危险么!"
"我……"青年刚想解释东篱不破的事,却又被凌厉一把捉住了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直看得他面红耳赤,才低声问道:"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陶如旧怔了怔,这时候他怀里的花开也转过头来,面露惊讶之色。陶如旧这时候才觉得脸上一阵隐隐的痛楚,用手去摸,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两春寸长的口子。就好像是被纸割出来的那种。
"这不像是被石头撞出来的。"凌厉的手指在伤口边缘轻轻抚过,"你遇到过什么离奇的事么?"
陶如旧立刻回想起了那白影儿,刚要开口,蕲麟魄的声音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了过来。
"陶陶……你身后挂着的……那是什么?"
陶如旧与凌厉听了这句话都不约而同地怔了怔。反应过来的男人立刻将手探到青年背后,摸了几下,竟然抓出了大大小小七八张略带黄色的纸片来。
这些纸片每张大约有寻常笔记本大小,却无一例外地被剪成一头圆而一头长的模样。陶如旧一看就觉得和飘在他眼前的白影儿十分相似。这时候蕲麟魄走了过来,拈起其中一张,只瞥了一眼,便确定道:"是纸人。"
陶如旧再去看那纸片,圆的地方还另开了三处小孔,赫然是眼目的模样,隐约透出一股朴质简单的阴森之感。
这个世界上的可怕,很多时候都隐藏在那些看似纯朴,无邪的东西上。好像初生的婴孩,好像美丽的娃娃,好像这简单的白纸人。
"是东篱不破么?"陶如旧慌忙地问道,"今天早上他就从别墅里跑出来了。"
这话让蕲凌二人都吃了一惊。然而蕲麟魄很快冷静下来,答道:"现在是白天,鬼魂的行动多少受到一些限制,东篱不破不会这么快就赶来。这海神庙里,另外有一个鬼怪。"
话音刚落,秦华开突然又挣脱了陶如旧的怀抱,拼命地向凌厉比着手语。
"……什么?"凌厉读懂了秦华开的手势,讶异道,"你梦见过这座海神庙?"
花开点了点头,比划道:(以前东篱大哥附体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些景象,经常能够看见这座海神殿,有时候就是眼前的模样,有时候则是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样子……)

蕲麟魄连忙问他:"那你可曾见过这些白色的纸人?"
花开胆怯地再看了一眼凌厉手上的物体,点了点头。
(见过,而且见过好几次,不过都是在那里……)
他将手指向海神殿方向,又比划道:(那里面有个浑身白色的女人,每一次只要她一出现,我眼前的景象就会完全消失掉。)
"是白子……"凌厉冲口而出,"我刚在的确在庙里面看见了全白的塑像。"
"我大概明白了。"蕲麟魄说道,"花开看见的景象,其实都是东篱不破的记忆。也是这几百年来,在海岭城中真实发生过的景象。他所说的‘浑身白色的女人‘其实就是东篱家族中经常出现,并且被奉为神子的‘白子‘;但是这和我们刚才看到的白纸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陶如旧疑惑道:"难道我刚才看见的白色影子不是那些‘白子‘的鬼魂么?"
蕲麟魄摇头:"我刚才和凌厉已经走到了海神庙的深处,并没有感觉到有其他的魂魄存在。白子的鬼魂应该早就去投胎了。"
"可是你刚才分明说有别的鬼怪存在的……"陶如旧指出了他话中的矛盾。
蕲麟魄皱了眉道:"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么?我刚才的确是说可能会有鬼怪,然而鬼怪和魂魄还是不同的。其实那充满了戾气的水流本身也算是一种没有生命的灵怪,我走在海神庙里,也感觉到了和这些戾气非常相似的气息,但刚才一直都以为就是水流发出来的。直到看见你背上的那些小纸人,才知道完全是两回事。"
凌厉问道:"那些小纸人有什么名堂么?"
蕲麟魄点头道:"你们可知道,那些小纸人为什么要贴到陶如旧的身上?这是古代的一种咒术,借由简单的纸人控制他人的行动,基本上,就是将自己的一部分意念附在纸人身上,然后将纸人贴在别人身上,再让自己的意念渗透主宰他人的魂魄。"
"控制?那为什么我没有被控制?"陶如旧更加迷惑,他低头,去看那三张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小纸人。却被凌厉一把揽到了身后。
"你没有被控制,那是因为蕲麟魄将你的魂魄进行了特殊的保护不是么?"男人这样解释道,"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附入你体内,而你又把花开护在怀里,间结保护了你们二人的安全。"
蕲麟魄对于这种解释表示赞同,并且补充道:
"其实这小纸人的真实面目,与那河水中的戾气甚为类似。都是长久以来人类的执念所化,唯一不同的是,白纸人的怨念,来源于海神庙里历朝历代被供奉为神子的白子们。他们一方面忍受着来自于家族的压力与痛苦,另一方面却又甘心情愿成为压力与痛苦的牺牲品,代代看护着海神庙。如果我们要强行掘开东篱不破的坟墓,恐怕会遭到它们顽强的阻挠。"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又沉重了几分。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为接下来的行程,或者是那无数名白子的过去。
最终,还是蕲麟魄开口道:"不要浪费时间。走吧。"
众人终于从压抑的气氛中微微喘了口气,这时候秦华开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大家的面前。
(求求,求求大家,不要伤害东篱大哥!)
少年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扯住蕲麟魄的衣袖,顾不得别人是否明白他的手语,拼命比划着,(东篱大哥只是太关心我了,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们要是责怪他,更应该先来处罚我……)
"你这是做什么!东篱的事,不需要你来负责任。"看懂了手语的凌厉,赶忙要将花开扶起来,而恍然明白过来的另外两个,也伸手过来搀扶。然而少年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硬生生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愣是不愿起来,反而更加激烈地动作着,就好像是一个健全的人,在用尽气力大喊着:(没有了东篱不破,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你们如果想要毁灭他,就连我一起毁灭吧!)
"凌厉,他说什么?"蕲麟魄从花开激动的神情上隐约看懂了什么。
凌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样翻译了出来。然而话音刚落,一记火热的耳光便伴着脆响落到了花开的脸颊上。
"愚蠢!你以为这样就是永远的厮守了么?"
听见这响亮的耳光,陶如旧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去看花开的状况,却被凌厉拦住了。
"等等。"一向维护花开的男人,这时候却显得出奇沉稳,"总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陶如旧心中一震,随即听见了蕲麟魄恼怒的声音。
"你以为魂魄游荡在天地之中,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么?东篱不破亏得有哪些地下水里的戾气支撑,换作普通的幽魂野鬼,魂飞魄散不过是五百年之内的事,你地道宫里的那三个鬼魂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寻找替身?就连我也必须寻找附体的对象。东篱不破生性高傲,而附体之人更是难找,你就安心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说到这里,蕲麟魄停顿了一下,纠正自己说过的话,"你是看不到他消失的那一天了,因为你的寿命不过百年,百年之后你投胎到了别处,而那东篱不破绝不可能离开这片地下水流去到海岭以外的地方找你。到时候你也不会再记得有他的存在!于是东篱不破就在你所不知道的某个角落,一点点消失,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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