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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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个月后,被王安国以及陆军的医院的人们称呼为“焦不离孟”的郑尚武和沈永芳,重新来到边陲小城——河口。
王安国想来,但是启程去北方读书在即,没时间;曾庆有大把的时间,却被医生以“安装假肢前不能出意外”为由拦了下来。由此,两人就成为在陆军医院的九连兄弟们的代表,回到这个依然充满战争气息的小城,看望他们的兄弟。
昆明到蒙自,蒙自到河口,顺风车多的是!都是覆盖着伪装网的军车。两人有了在军区干部部领到的证件,搭车就成了极为容易的事情。何况目前全军区上下,现在谁不知道郑尚武这个名字?
战争,从军车排成的长龙上可以看出,从满车炮弹散发出的铜壳气息中可以闻到,从驾驶员的言谈中也能清晰地感觉出来。我军得胜凯旋了,但一场有限的自卫反击战并不足以击垮越南,边境线上战云密布,双方都在积极备战,新的战争一触即发!
挥别热情的后勤运输部队战友,郑尚武的心情格外沉重,默默无声地跟着沈永芳走向烈士陵园。与几个月前面临退伍而渴望战争的郑尚武不同,在经历战争的生死考验以后,他更希望看到歌舞升平的景象。沈永芳的心情也差不多,浑然没有在汽车上与驾驶员海侃胡吹时的兴奋神情。
烈士陵园是匆匆新建的,一座山头被半圆形的水泥陵墓占据了一半,明显是新栽的松柏在南国温暖的气候中,已经焕发出勃勃生机,它们陪伴的,却是已经失去生命的一个个名字。
“等等,我去摘点花。”郑尚武拉住了沈永芳,只有香烟和白酒作为祭奠战友的祭品,显然不够,也不能表达心中的哀思。还是鲜花好啊,能够提醒人们珍惜鲜活的生命,能够用美丽的颜色、芬芳的香味陪伴亲爱的弟兄们!
“我也去。”
沈永芳没有说太多的话,实际上一到河口下车,无形中就有一种肃穆、压抑的气氛存在。他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一切交流都是依靠生死兄弟之间的默契来达成。
附近山野的鲜花寥寥,兴许早被来看望烈士的人们采摘了。两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别人不愿意去的荒僻地方,采到一大束烂漫的野花,分成小束的,一一敬献给九连的战友们。
连长,陈钢烈士。
在这个墓碑前,沈永芳行了一个军礼,掷地有声地道:“报告连长,沈永芳,现在真是九连的兵了!”随即,从不抽烟的他点燃一支香烟,恭敬地放在连长的墓碑上,虔诚地看着青色的烟雾随山间的微风缭绕、飘散,似乎香烟真夹在连长的手指间一般。
郑尚武木木地看着墓碑上的红五星和简单的几排字,脑海里翻腾着陈钢无数次训斥捣蛋鬼的记忆。如今,他想要连长训训他这个小兵都不可能了,也许,想听连长骂却只能在这里静静的追忆。
似乎是故意的,也似乎是因为张勇的墓碑排在最后,两人祭拜完其他战友后,才找到张勇的墓前。这里恰好在一处树荫下,可以遮挡住七月下午火辣辣的太阳。墓碑前已经摆放着一大束鲜花,旁边还有刚刚烧过纸钱的残迹和一些水果、一瓶茅台酒!
他们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难道是张勇的家属来了?鲜花明明是刚采摘不久的,红的、黄的、紫的、粉的、白的,五颜六色,依然鲜艳夺目。
“老幺,张勇是哪里人?”
“说是昆明人,老家却在江西,口音南腔北调的,闹不清楚。”郑尚武带着遗憾说着,张勇是相处了两年的好兄弟,他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张勇详细的家庭情况,连家庭地址都不知道。

“他没说过?”
“他说不知道最好,免得被他这灾星牵连。他家成分不好,前几年被四人帮整得很惨,康生(**的得力干将)到云南那段时间,挨了斗。”郑尚武竭力回忆着,而记忆中关于张勇家庭情况的片段,实在残缺不全。
沈永芳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鲜花放在那大束的旁边,感慨地道:“挨整的,都是好人呐!你说他家被整得那么惨,他就没有一点怨言?为了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还是那么勇敢!张勇,他是怎么想的?委屈啊!”
郑尚武无法回答沈永芳的问话。在他还显得简单的意识中,这个问题是一个难解的谜!也许只能用“血管里始终是中国人的血”来解释。只是这种解释太抽象、太缥缈了!
“你说,为什么?”沈永芳呆看着张勇的墓碑,没有察觉到郑尚武的失神,还在追问。
“儿子被母亲错怪了、打骂了,可危急时候,能不站出来保护母亲?!国家是国家,四人帮是四人帮!”郑尚武红着眼睛咆哮着,神情间显然有些失控了。
沈永芳摸出香烟点上,照例放在墓碑上后,轻轻拍了拍郑尚武的肩膀,安慰道:“是,你说的对。记得全军通报批评的那个连吗?党支部开会决议投降的那个。还是司令员说得好啊,军人的本质!那些家伙没有骨头,跟咱张勇不能比。呸呸!晦气!”
“兄弟,安息吧!你家属找到这里,我也放心了。敬礼!”郑尚武说着,喊了口令与沈永芳一起,给张勇行了一个战友与兄弟感情混合着的军礼。
“你们?咦,郑尚武!”
惊讶的女声从背后响起,情绪有些失控的郑尚武此时才发觉有人已经近在背后。他转头一看,面前的女军人不是军报记者张雅兰吗?!
“张记者,你这是?”
“我来看我哥,就是你的铁杆兄弟,张勇。”张雅兰很勉强地笑了笑,举起手中一个装满水的玻璃花瓶向张勇的墓碑晃了晃。
“你哥?这、这,也太巧了吧?”郑尚武心中的震撼无异于八级大地震,摸着后脑杓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麻烦,你们挪一挪。”张雅兰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向前走了半步。
郑尚武这才看到,张雅兰白皙的脸上挂着汗珠,阳光直射在无檐女军帽上。人家还晒着太阳呢!他忙跳到一边,看张雅兰将小心地鲜花一枝枝插进花瓶。
“妹,妹子……”郑尚武尝试着用亲近一些的称呼拉近彼此的关系,张勇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嘛!
“叫谁呢?我叫张雅兰,不是你妹妹。”张雅兰头也不抬,冷声道。
沈永芳见郑尚武受了杵,忙笑道:“嘿嘿,革命儿女是一家啊,尚武和张勇是铁哥们儿,当然……”
“当然什么?沈永芳,二级战斗英雄,你怎么也跟郑尚武一起……狼狈为奸!”张雅兰打断了沈永芳的话,还牵连着一起打击了两人。其实,她很想好好跟哥哥的战友、兄弟说说话,作为亲属,也应该对前来探望哥哥的人表示感谢。可不知为何,她看见郑尚武就会生出莫名的火气来,就会冷冰冰地对待那几天前“得罪”自己的人。
好男当然不能跟女斗,何况是好兄弟的妹妹呢?
两人互相自嘲地笑笑,站在一旁看张雅兰从包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拭张勇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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