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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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国很配合记者的采访,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词回答张雅兰的每一个问题。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九连的战斗历程和个人感受,他话语里提起最多的是郑尚武
郑尚武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眼里的女军人不过是位漂亮的记者而已,纵然看到她好看的脸和忽闪着的眼睛时,郑尚武总要生出一种朦胧的亲近之意。可作为配角,不,应该是完全不存在的一个虚像,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小小的伤害。
不就是记者嘛!老子不奉陪了!不过,也不能显得太着痕迹,免得院长和连长那里不好交待。再说了,“漂亮女人最好别得罪!”这似乎是某位大人物说的经典名言,具体是谁?忘了!
他腾地站起来,立正、并腿,嘴上响亮地打着报告:“报告!记者同志、连长,我可不可以出去一会儿?”
王安国正说得起劲,颇意外地带着老大的不满瞪了郑尚武一眼,却把“审批权”用目光送给了记者张雅兰。
“可以,请便。”张雅兰在笔记本上写着,头也不抬就回了一句带着寒意的话。
“是!”郑尚武漂亮地敬了个礼,转身就走。他计划去住院部看看白秀,跟隔壁病房的战友摆摆龙门阵,再找院长说说好话,尽早把出院证明捏在手里才稳妥。
王安国皱着眉头看郑尚武出门,这个部下的脾性他很清楚,在一个连队共处三年多的时间,可以说郑尚武**一抬,王安国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这家伙,是真的想溜!
“回来!郑尚武。”
王安国的反应迟了一些,已经在门外的郑尚武晃晃脑袋将连长的话抛开,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溜了。
王安国恨恨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该整治一下了。”
“王连长,你说什么?”张雅兰并不介意郑尚武的离去,有了一个非常了解郑尚武的王安国,她完全可以从侧面了解这位“有个性的战斗英雄”。有的时候,记者和采访对象面对面地问答,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至少在张雅兰看来,不与那个明显是耍滑头的家伙对话是明智的。
王安国尴尬地笑笑,说道:“记者同志,你怎么可以让他跑了呢?这下要把他拉回来,麻烦了。”
张雅兰的眼睛里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若无其事地道:“通过王连长了解到的郑尚武,应该是真是的吧?现在他人已经走了,更方便一些。”
王安国这才理会到记者的厉害,原来张雅兰是故意冷落郑尚武啊!忙道:“对,走了好。”
这下轮到张雅兰奇怪了,她清楚地听到王安国长吁出气的声音,就好象卸掉沉重的负担一般。于是她看着王安国的眼睛,却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发问继续采访。
冷场是不能容忍的,对王安国来说更是如此!自己和郑尚武能在首长千金眼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对未来的军旅生涯会有正面的助益。
人际关系对于军队基层干部的提升任免,有很重要的影响!他以前没有任何关系,在排长职务上一干就是四年。如果不是刘副团长在战前整训期间帮了一把,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和九连经历的残酷战斗,也许王安国到今天还是排长或者副连长!
“王连长,能详细谈谈郑尚武同志吗?”
“**说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人也一样,郑尚武跟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也有两面性。今天,你可能觉得他做事很拖沓,表面上很老实,其实不然!在三营,郑尚武这个名字曾经臭不可闻。”
张雅兰惊讶地微张着小嘴,楞楞地看着王安国,手上的笔也停止了动作,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道:“说具体一些吧。”
“记者同志,你要了解的是真实的战士,真正的战斗英雄,不是样板戏里面的主角,这个,我能再次确认一下吗?”
“是,是的。我要了解的是人,不是模型。”
“那,今天我们的谈话以及对郑尚武同志的一些说法,你可不能发表在报纸上!”

张雅兰收敛了神色,认真地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王连长。我把话说透了吧。采访郑尚武和你,我是想知道在战争中,人性是否存在?真正的英雄背后起决定作用的是人性,还是其他因素?你可以把这当成一个人类社会学和行为学的研究课题。当然,作为调查采访的对象,我不会将你对郑尚武同志反面的言词发表在报纸上。毕竟,报社那里还有编辑要审核,不符合英雄形象和舆论要求的,肯定不能发表。”
“噢,是这样?!”王安国有些失望地放松下来。
失望,是因为他以为可以通过张雅兰的生花妙笔,塑造出自己和郑尚武,还有九连兄弟们的真正英雄形象。可别小看了报纸上的文字,对今后职位上升的影响大着呢!放松,则是应记者要求详细谈郑尚武的话,可以把一些负面的东西说出来却不会出现在报端。
“七六年我担任二排排长,那年新兵是我接的,也负责新兵连的训练工作,由此认识了郑尚武。后来新兵连训练结束,他分到九连三排,我还是二排排长,在一个连队相处了三年多时间。”
张雅兰赞许地点着头,用目光鼓励和催促王安国继续说下去。
“郑尚武到新兵连的第二天就犯事。他不愿意站军姿,不愿意练队列,于是跟班长闹出矛盾,两人在训练场上大打出手。”
“这么混蛋的兵,肯定被班长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是班长被打了。”王安国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小子在地方上就经常打架,从小打到大。他们班长是农村兵,打野架不是他的对手。”
张雅兰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手上的笔沙沙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因为是新兵,集训连队没有过重的处理他,只是当众警告而已,他们班长因为处理不当受了记过处分,同时调离了新兵集训队。这事过了没多久,郑尚武又惹了麻烦,伙同几个城市兵趁夜潜出军营,偷了老乡家的鸡……”
“偷鸡?”
“对!不仅偷鸡,摸狗也没拉下,不过摸狗是发生在下连队以后了。这类似的事情他犯了一大堆,就在去年十一月部队临战整训的时候,他还和张勇、曾庆一起偷了老乡的柑桔。”
“就是那位被追认为正式党员,荣记特等功的张勇烈士?”张雅兰停止了记录,抬头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没有说话。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难怪呢!”张雅兰喃喃地说着。
“难怪什么?”王安国追问道,彷佛现在他是记者,张雅兰是采访对象一般。
张雅兰不经意地低下头去,又马上摆弄着手上的钢笔,似乎是钢笔没水或者出水不流畅一般。接着,才抬头看着王安国道:“闯祸,是他们的天性吗?还有那个叫曾庆的。”
“不,郑尚武把事情全部背了下来,连里也考虑到大战在即,所以没有太追究。只给郑尚武添加了一个警告处分,张勇和曾庆没有背处罚。其实,他们三个人虽然出身不同、脾性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的天性——闲不住,不怕事。”
张雅兰默默地点点头,却没有记录。
“有的人,似乎因为天性的养成,注定会成为战场上的英雄。记者同志,我不妨说句老实话:在真正危险来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太多的东西,党的教导、干部的责任、人民的重托……都没有想!脑子里只有一个潜意识的念头存在——消灭敌人!”
“你是说,天性的养成?可不可以把此时的天性作为人性的本质看待呢?”张雅兰似乎陷入了对“人性”的思索,此时她更像学者而非记者。
王安国沉思了一小会儿,摇摇头。他实在搞不清楚这些复杂的学术命题,自然也无法回答记者的问题。不过他清楚地记得:在目送郑尚武带着加强班去763高地时,连长陈钢说了一句大实话——平时的捣蛋鬼,战时的好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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