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营营长周西林紧张起来，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郑尚武，却惟恐落下郑尚武说的每一个字。
嘎巴村和无名高地的战斗，是周西林指挥的。在战后总结时有人指出：这次战斗兵力分配不科学，造成无名高地失守、九连建制拼光的后果。为此应该承担的责任的不是别人，就是三营营长周西林！
他曾陷入深刻的反思，后悔自己没有听营作战参谋和王安国的建议，派出一个满员连队去执行迂回阻击任务。两个排，两个临时东抽西拼出来的排组成的九连，战斗力能有多大？却承担了整个战斗最为关键的任务。不能不说是作为营长的指挥失误呢！
如今三营成为全军的英雄营，营长周西林的头上也围绕着诱人的光环，今后要从基层（营连排）到中层（师团）进步，英雄营营长相比其他人来说，要容易许多。此时，可千万不能在司令员和政委面前抹黑啊！
连长王安国也紧张起来。他生怕郑尚武说错话得罪人，找一堆没必要的麻烦。他把郑尚武当成自家调皮的兄弟看待，为他能够受到首长们的青睐而衷心喜悦，那意味着这兄弟的前途，比自己这个连长还要光明许多。可是司令员和政委的话说得很明白——即将卸任回京！小排长和军区司令员之间，还隔着军师团营连无数个层级！郑尚武真要在这个时候惹了麻烦，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甚至随时会被抓住什么把柄，象捻臭虫一样被人弄得永世不能翻身。那时候，司令员和政委也鞭长莫及而无可奈何！
郑尚武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端正了姿态行个军礼后道：“首长，同志们，这次对越作战我只打了五天时间，唯一的疑问是，为何我们九连不可以在越军老街两翼被我控制之后再行迂回？实际上，三营五天的作战有三天是多余的。”
司令员又皱紧着眉头扫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会议室。
显然，眼前这个小排长真的很“滑头”也难“难缠”，他不说战斗中暴露的基层问题，却拿作战计划的制定来开刀，却又着实被他拿住了一个漏弊！教条主义、经验主义，导致了想当然的作战计划制定。
确实，三营的迂回时机不对！白白地在多出的三天阻击战中消耗了实力。如果地图资料准确一些，如果兵力分配再合理一些，如果三营能够全营一次穿插到位，第一时间控制嘎巴村和无名高地，不在1103高地和763A高地浪费时间和实力，三营的战果还要辉煌许多，越军316A师很有可能在嘎巴一线就受到我军沉重打击！
尽管作为军区司令员、西线十万大军的总指挥，不可能去顾及到一次营级穿插作战的时机问题，那是军师一级指挥员应该充分考虑的。但是司令员负全责，任何在西线出现的问题，都与西线总指挥有关。换一个角度来看，这次恳谈会就是司令员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觉得，与我们的对手越南军队相比，我们已经有些不会打仗了。”郑尚武难以忍受可怕的寂静，又补充了一句。
司令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突然提声道：“对，我们确实不会打仗了！五十年代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装备的联合**作战，我们取得了胜利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这次我们与越南作战，也是取得了胜利付出沉重的代价。可以这么说，我们没有进步！我们酣睡了二十多年！作为军队的高级指挥员，我为此感到羞愧。”
“世界都在进步，没有进步就意味着退步。”政委接上了话头道：“不过我们应该看到，这次出境作战，越南是举国皆兵，我们面临的战场情况与抗美援朝时期正好相反。”
司令员呵呵一笑道：“政委是在给我扳面子呢！我认为，作为一支忘记如何打仗的军队的高级指挥员，我需要成长、需要新生。成长是痛苦的，没有痛苦就没有成长。郑尚武同志，继续说下去。”
“报告首长，汇报完毕。”郑尚武啪地一声立正回答。
直到这个时候，周西林和王安国悬吊着的心脏才回归本位，两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出了一口长气。
“这小同志，说话藏头缩尾的，耍滑头呢！”
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一种象迫击炮发射的感觉。原来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区副司令员向郑尚武开炮了。
“老张，能够听一个排长如此评价我们的军队，你感觉如何？噢，恳谈会恳谈会，言归正传，这个问题我们下来讨论。”司令员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郑尚武道：“老张，这位一级战斗英雄可是块宝贝疙瘩哎，说话常常出人意料，你可要看好喽！”
“看不住，我一脚给你踹到北京去！”张副司令员也开起了玩笑，他知道老战友的意图是调剂会议室里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知道老战友这是在把郑尚武交代给自己，要自己好好磨练一下这“出人意料”的年轻人。实际上山岳丛林特种作战，在美军特种部队袭击越南战俘营事件后，已经列入我军重点研究项目中，司令员让那个一级战斗英雄去军校研究这个课目，含义不言而喻呢！
敢于藐视常规、不太受所谓层次约束的人，确实不多。只有郑尚武这个捣蛋鬼才有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于在老革命家、老将军面前指摘“军队不会打仗了！”换一个年代，不，就是退回去三年五年，这话也足够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拉出去枪毙几百次了。
云南，本来是文化大革命的重灾区。一九七零年，这里甚至发生了暗杀省革委会主任、军区政委、省委书记的事件。这个事件中蕴含的“人性”的教训，让云南军政高层领导积极实行了拨乱反正政策，特别是司令员上任后，更是大刀阔斧地整顿军内“资产阶级派系”（在云南，即所谓二野和四野山头），为文革中冤死的，受害的数十万人平反昭雪、落实政策。
郑尚武的运气好，胡乱说话却遇上了几位好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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