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英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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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过了一个冬天。
钟商市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下过雪,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异乎寻常的大雪。
木法雨和桑国雪合体的怪物自从逃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异味咖啡馆已经关门一个冬天,对于这家名声远扬,却生意冷清的咖啡店,关门与不关门,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来来往往钟商大学的学生,经过十来天议论,也很快淡忘了这家出售古董的咖啡店。李凤扆仍然住在里面,店里一切和唐草薇在的时候一样,有时候李凤扆也会戴上白手套,和唐草薇一样去什么地方做做义工,修剪修剪花木,每天也还从那扇大门进出。
顾绿章身上的异变经过桑菟之的治疗,属于木法雨身体的部分已经大多被“駮”食用了,但是已经异变的部分无法改变,谁也不知道这那几天之内,她的身体被那唾液改变了多少。沈方忙忙碌碌于学校学生会的各种事务,努力读书、努力打球、努力做一切他能努力做好的事,仿佛只要他拼命努力,有些什么事就能变好一些似的。
桑菟之在特训,他又被李凤扆关在异味咖啡馆背后的院子里,李凤扆不让他出来,每天教他几下攻击人的方法,没有练好不许吃饭、不许睡觉。
如此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日记平淡却不温馨,有一种惨白无神的颜色,像这个冬天下过的所有的雪。
小薇……真的死掉了。
在这个冬天最后过去的时候,顾绿章才真的相信,那个会弄死自己的人,真的,已经死掉了。
他本是个不死人。
而国雪、而国雪、而国雪……她一想到国雪,心里浮起的仍然是那个身板挺直,戴着眼镜光芒四射的国雪,一直一直看着国雪的光芒,被那种光芒照耀,而后再也没看到其他——直到他变成了那天那样。
把心卖给魔鬼,然后复活,然后再变成魔鬼。
复活的代价,何其重……他如果知道复活会有比死更惨烈可怖的下场,国雪啊国雪,他还会选择在木法雨的躯体里复活吗?他会吗?
敢吗?
木法雨此刻一定在那具躯体中笑吧?我们战胜的不多,却失去了很多、很多。
春天如期来临,钟商市的春天和往常一样,水气氤氲,青草和鲜花生长得润泽茂盛,生机勃勃。人们渐渐从各种怪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大街小巷都有情侣的影子,深夜的时候也有人在唐川边漫步,不知是在体味浪漫,或是体味恐惧。
四月二十八日。
天气晴朗,阳光温暖和煦,李凤扆推着买菜的推车从菜市场回来。这几个月,在他的指点和严格要求下,桑菟之的搏斗之术大有进步,虽然在李凤扆手下走不到一招,却已经和几个月前完全不同了。
“咳咳……咳咳咳……”
这一天,桑菟之正在练习“如何在走路间将人摔倒”的技法,突然听到大门开了,李凤扆买菜回来的声音,其中伴随着几声咳嗽。他问了一声,“凤扆?”
李凤扆打开院子的门进来,典雅温和的脸上微略带着一丝病态的红晕,“没事,咳咳……”他又咳嗽起来,微微皱眉,似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桑菟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奇怪,昨天晚上着凉了?”心里却觉得不祥:凤扆绝不是“着凉”就会发烧的人,他在冬天也只穿一件衣服,现在已经到春天了啊。
李凤扆摇了摇头,拍了拍桑菟之的肩,示意他不要说话,侧耳静听。桑菟之笑了起来,认真一听,只听咳嗽声隐隐约约,像许多地方都有人在咳嗽,并不只李凤扆一个人。“怎么啦?大家都感冒了?”
“刚才街上来了一个人。”李凤扆徐徐的说,“红色头发,个子很高。”
桑菟之微微一扬头,眼睛笑得很有风情,“哦?帅哥?”
李凤扆含笑摇头,“咳咳……他头发的颜色很少见,丹红色,留得像刺猬一样。”
“留得像刺猬一样的发型很多啊,”桑菟之的眼睛微微一动,“但是他走了你就开始咳嗽了?”
李凤扆颔首,“我自信不容易生病,让我坐息一下就没事了,不过这风寒来得奇怪,并不正常。”他一边说话一边调息,脸颊上的红晕很快褪了下去,不再咳嗽,“这该是空气中有过浓的病毒,你可要算一卦?”
桑菟之的眼角上挑,“不用算啦,那是戾,散播疫病的兽。”
李凤扆微微一笑,“戾原来也可以变**。”
桑菟之看着院子角落里懒洋洋晒太阳睡觉的黑猫,“什么都可以变**,不过人真的是很复杂的……”他转过头来,“这么多个月,那些东西终于又出现了,是不是国雪已经回来了?”
李凤扆又微微一笑,“这个难说得很,只是‘戾’散播疫病,倒是要早早把他抓住,才不会有更多人受害。”《山海经•中山经第五》有曰:“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彚,赤如丹火,其名曰‘戾’,见则其国大疫。”
“戾”,是一种传播各种疾病的野兽,能变人形。
戾为什么出现在钟商市?木法雨、或者是桑国雪回来了吗?桑菟之微微摇头,微褐的头发中间缓缓露出一支晶莹如玉的角,散起一阵淡淡的白雾,待到白雾散去,他的角也已消失,就如那是一瞬间的错觉。“他没有回来,‘戾’的气味,在中心广场。”
“那里是闹市,居民区和商业区。”李凤扆长眉温雅,“他若走到那里去了,倒是麻烦得很。”他手里仍然推着蔬菜车,“变身会让人看见的。”
“哎呀,你要我自己一个人去?”桑菟之眉眼俱飞的笑了起来,他听懂了李凤扆的意思。
李凤扆长身直立,徐徐负手在后,微笑道:“你决定当个英雄,所以吃了草薇,不是吗?”
“嗳……”桑菟之侧头笑,眼睛宛若明珠,很是漂亮。
“你想救人,想救绿章、想救国雪、想救草薇……”李凤扆缓缓的说,“除了牺牲,还要坚强。”
“像你一样强?”桑菟之仍然在笑。
李凤扆脸色一点不变,温和从容,“不,像草薇一样坚强。”
桑菟之看了他一眼,自己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呢,原来凤扆也知道,我们之中,最坚强的人……是小薇。
想要救人,除了牺牲,还要坚强。
强,就是没有弱点。
坚强,就是心里没有弱点。
小薇……并不是力量很强大的人,但是很坚强,坚强到可以叫明紫自杀,坚强到可以冷冷安排自己去死,坚强到可以不必表达不要感激不要理解,谁的话也不听。
换句话说……很任性的……但……不脆弱。
最坚强的人,是对自己最冷漠,没有温暖的余地。
桑菟之很懂,原来李凤扆也懂的。
“那我走了。”桑菟之戴上围巾,穿上他米色的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回来我请你吃豆花活鱼。”李凤扆微微一笑,将蔬菜车推回厨房,从里面拿出白菜、萝卜、土豆等等出来清洗,过会儿泡了壶热茶,坐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打开今天的报纸,看了起来。
中心广场。
一个头发颜色怪异的人站在中心广场车站,路人纷纷回头看他,染发盛行的现在,染红头发的人多了,但染成这种颜色真没见过。那是一种如朱砂一般的红,像朱红色的印泥,浓郁而刺眼,并且头发根根直立,就如刺猬一般,非常扎眼。
许多人站在他旁边,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球衣,视线看天,谁也不看,各路公交车来来去去,他也不坐车,不知道站在那里做什么。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突然倒了下去,车站起了一阵喧哗,有人拨打了120。120急救车到达以后,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晕倒,医生护士一阵手忙脚乱,突然一个孩子大哭起来,他膝盖有个小伤口开始流血,车站又是一阵大哗。到急救车开走的时候,带走了四个人,都是原来身上有病,突然发病晕倒。
中心广场的车站空了许多,路人似乎觉得这里不祥,下意识的纷纷离开。几辆车的班次过去,中心广场过了上班的时间,人是越来越少了。
又一辆421路公交车开来,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一个带着米白和咖啡色格子围巾,米色外套的年轻人下了车。
红色头发的人也不看他,眼睛看着天,不知在看些什么。
桑菟之很顺利的站在“戾”的身边,他比“戾”矮了一个头,那只“戾”化成的人非常高大,身体魁梧,除了丹红色头发,满脸都是胡渣,似乎十分颓废,又像十分野性。
“嗨?”桑菟之扬起眉,对他挥了挥手。
戾转过头来,“什么事?”
出乎桑菟之的意料,戾的声音沉着、稳重、简洁有力,仿佛头脑十分冷静,和莫明紫完全不同。“没有什么事,只是……”原来以为自己很会说话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挑起眼角笑。
“长成这样,不要随便对人搭讪。”戾沉声说,随后抬起头看天,一动不动。
他一直觉得坏人不是绝对坏的,戾的这一句话让他感动了一下,记住了。“你在等人吗?”
“我听说这个城里有个人,杀死了马腹。”戾说,“我在找他。”
他说:“小薇死了。”
戾转过头,眼睛睁得很圆,非常吃惊的看着他,“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勇气,“他被我杀死了。”
戾丹红色的头发似乎一瞬间长了一长,“你——”
桑菟之脚下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光线悠悠亮起,在戾和他自己旁边划了一个圈,光线缓缓自地下漫起,在头顶愈合,戾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好一阵子,抽了抽鼻子,视线转回看着蓝天,“麝月界——你是——駮兽!”
桑菟之额头的角慢慢长出,看到麝月界隔离了戾和行人,觉得有点放心,“你没有闻到駮的味道?”
“你身上没有味道。”戾被圈了起来,但并不惊惶,只是一个字比一个字更沉着有力的说,“你杀死了那个男人?”
“我得到了他的力量。”桑菟之说,“你是戾兽,走入人群一定会给人带来疫病,还是回去吧。”
“我不想杀人,只是出来走走。”戾说,“你想吃了我?你吃了那个男人?”
“只要你回去你该待的地方,我从来不喜欢吃人。”桑菟之说。
“既然他已经被你吃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我走了。”戾的视线突然从天空收了回来,转头大步就走。
“等一下,你想和小薇说什么?”桑菟之又大出意料之外,“你特地来找他,为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已经死了,你能作主吗?”戾的语气带着嘲弄,停下脚步。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不回答,站在旁边笑,但现在他停顿了一下,说“我能。”
“木法雨疯了,他在猎杀同类。”戾站定,回过头来,语气很肯定、平稳、慎重,“他不肯吃人,他吃同类。”桑菟之的眼睛在笑,“他不肯吃人?”
“他逼得同类在城里和山里到处乱窜,”戾说,“什么后果,你很清楚。能的话,赶快杀了他,否则到这里来的同类会越来越多。”
桑菟之的眼睛仍然在笑,“这个世界真的没办法让人偷懒啊,谢谢你。”麝月界缓缓浮起,两个人的身影在旁人眼里消失,很快出了城郊。
钟商大学汉语言文学系今天没有课,教授出差开会去了。顾绿章提着两个袋子,下了出租车,望着城郊的钟商山。
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多以来,发生了很多事、太多事。
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慢慢的走近鹤园,每走近一步,她就觉得国雪仍旧在那里,从未复活,从未咬过她,从未做出他自己控制不了的事,仍旧稳重、严肃、平静的在那里面,可以指导她,往后直至一生该如何生活。
那条很久很久都没有绣好的围巾,已经绣好了。她慢慢从袋子里拿出那条绣了《古结爱》的围巾,渐变的紫色依然明亮,上面“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每个字都绣得很认真。无意识的将围巾打在国雪的墓碑上,那柔软的触觉随着冬天的冷风摇晃,被吹得猎猎飞扬,凄凉之极的感觉涌上心头,各种各样的国雪从眼前掠过,她刹那间看见了国雪这二十几年做过的事,读书、考试、读书、考试……他一直那么优秀,他有理想,他善良他正直,是她……不够爱他不会爱他。
国雪咬她那一幕,面目狰狞那一瞬,她终于清晰的回忆起来,望着国雪墓碑上那张表情严肃的照片,他一定痛苦至极、一定在怪她……那时候他一定在怪她……怪她放任他一个人,所以才在忍耐不住的时候咬了她,他很痛苦、太失望、等待太久了,所以才会崩溃……我……我……却以为没事。
捂住脸,眼泪在眼眶里浮动,我错了,可是不知道怎么道歉,怎么补救,怎么挽回……国雪你一定要等到崩溃……才肯承认你也脆弱你也要帮助吗?我……我……我不懂事,我不会爱你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可是你……你为什么不开口要求……也不肯骂我……而是……等到恨我?
我们……真是……太……愚蠢了……
她的手肘支在初春冰冷之极的墓碑上,眼泪顺着手肘滑了下来,滑进衣袖里面,比冰还冷,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欲狂”,从前真的不知道……呵呵……从前我们生活在梦里……她额头抵着国雪的墓碑,冰凉彻骨,泪如泉涌,失声而笑。
“咯啦”一声,有种声音从坟墓中传来,她开始没有注意,再过了一会儿,有种奇怪的声音又在坟墓里响了起来,像有个欢乐的声音在坟墓里唱歌。她呆呆的看着国雪的坟墓,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随着那些奇怪的歌声,有些宝蓝色的东西从坟墓的土层中簌簌爬出,竖起了翅膀——朱蛾……她骤然回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一个人,一个衣着整齐笔挺,表情冷漠的人。
那些宝蓝色的东西在他头顶高处蹁跹而过,如幽灵般忽隐忽现,她看见的人有半张脸像国雪,半张脸像木法雨……一只眼睛紧闭着,眼缘依稀含着晶莹的部分,有经历了千折万磨无比疲惫仍旧无法成功的痛苦,眼睫很长,紧抿着不肯轻易流露的情感。另一只眼睛睁着,眼色很冷漠,一点蓝色的莹光在那眼睛深处闪烁,仿佛是千百只狰狞可怖的怪物在那蓝色血湖中挣扎,直至死亡。因为他们的表情都很冷漠,所以虽然一只眼睛闭着,却不容易看出那是两个人……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睁开的眼睛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这个“人”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在鼻梁上,“嗯……”他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并没有说什么,看了一眼墓碑上扎的围巾,转身要走。
“桑国雪!”她突然大叫一声。
那个“人”站住,高空中点点蹁跹的朱蛾渐渐隐去,全都消失不见。
她追上两步,迎着阳光看他,因为刺眼所以看不明白,“最近……最近好吗?”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从来没有对国雪说过**的话,没有说过心里所想的事,以至于想哭想道歉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能是我们从开始爱就爱错就爱得不对,所以爱到最后你和我都不知道怎样对彼此诉苦,怎样索取彼此的关注和照顾,怎样要求怜惜和宠爱……我们——以为把自己打造得很完美,那就是幸福!国雪,不是的,我真的宁愿听见你哭,不想要一个除了造桥什么都不需要的桑国雪!你对我说你需要我……需要我陪你……好不好?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涌到唇角,只剩下酸涩,说出口来,竟然仍是带着僵硬微笑的“最近好吗?”他很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只觉得双手一阵剧痛,那骇人的十根骨爪顿时长出,双手突然失去控制,掐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只要那十根骨爪任何一根一用力,她就轻易死去了。但那十根骨爪并没有掐进她脖子里去,他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在树丛之间渐渐远去,然后消失。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在他消失不见的时候,那十根骨爪消失,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他……不是很想杀死她吗?为什么没有杀死她?那个人,究竟是木法雨、还是桑国雪?
又或者,两者皆是?
要是他既是木法雨又是桑国雪,那怎么办?
要怎么办?
她慢慢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嘴唇,为什么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为什么我想说的没有说出来,你想说的也……没有说出口?
无论是想杀我也好,是你觉得痛苦也好,是要吃人也好,我都想听你说啊……
那是你做的决定,是你想的事,不管是什么,我都想知道……她捂住脸,为什么总是在他走了以后哭,为什么都不能哭给他看?为什么反应总是很迟钝?我不要做矜持的女生,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很在乎你,很后悔没有陪你,真的很后悔……
“呵……呜呜……”她双手捂脸,独自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国雪墓前细细的啜泣,初春的冷风吹过眼泪,眼泪很热,脸颊很冷,很冷、很冷。
钟商山。
鹤园的另一角。
“他已经吃下去两只九尾狐,一头蛊雕和十九只大蛇,”戾说,“他的脑袋不太正常。”
桑菟之说,“是吗?”
“他的能力本就是极限,再吃下去这些东西,很快会自爆成九万朱蛾,消散在时空之间。”戾说,“他也有可能在自杀,也有可能疯了。以木法雨的能力猎杀同类,很快那些不愿入城的同类就会涌入城里,那时它们就会发现……人是很容易猎杀的食物。”
“你吃人?”桑菟之问。
“我基本上不吃人,”戾说,“我的习惯很好,喜欢清汤面。”
桑菟之啊了一声,“你是个好人。”
戾对他笑了一下,这个带着胡渣,面目带着野性的男人,笑得却很有英俊的感觉,嘴咧得很大,笑容很灿烂,只有心地光明的人,才有这样明朗的笑脸。桑菟之觉得自己又很失败,他杀不了这只“戾”,自己原来仍然是很软弱的人,只要别人稍微有一点点好,自己就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就会祝福别人过得很好,真的是很奇怪的心态,救世主是不能随便同情敌人的吧?
“你不知道木法雨现在在哪里?”
“不会太远。”戾说,“他没有进入城里,也没有离得太远,就在城郊。”
“钟商山上?”
“一个男人的坟墓里。”戾说,“他住在一个男人的坟墓里,一开始把那坟墓里的尸骨碎尸,大部分吃了下去,剩下的全部化成朱蛾。”
桑菟之的眼睛一直在笑,现在视线微微往上飘了飘,“哦?他恨桑国雪?”
“我不知道。”戾说,“他疯了。”
“像木法雨或者桑国雪这样的男人,要说疯了,真的是很难让人相信。”桑菟之悠悠的说,“你不要再进城了,再进来我会吃了你。”

戾说:“嗯……我想找的人已经找到,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桑菟之额头晶莹的角缓缓长出,他身周弥散起一股淡淡的白雾,渐渐变浓,将他身形隐去的时候突然被风吹散,桑菟之已消失了影踪。
“駮……白駮。”戾挺直身体看着渐渐散去的白雾,这个相貌秀气纤细的男生是一只“白駮”,千年黑駮万年白駮,是很少见的品种,而且白駮银蹄,更加少见。正当他鉴别这只“駮”的品种的时候,背后突然一凉,他一转头,五只尖锐的骨爪已经陷入他颈侧血肉,刹那之间他散去人形变成了一只丹红色荆刺的刺猬样小兽,但那五勾骨爪还是牢牢透过他颈侧的皮毛,扣住了他的颈骨。
木法雨!
戾转过头,眼前从指尖生出骨爪将他掐在爪心中的,正是木法雨,“你——”
眼前的“木法雨”以骨爪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戾的血从伤口涌出,顺着白森森的骨爪一滴一滴滴在地上,那血滴到的草地瞬间发霉变色,长出绿色的长毛,可见“戾”的危险。那霉变的绿色血液也顺着骨爪很快往木法雨身上长去,木法雨毫不在乎,将他提了起来,冷冷的看着他。
“我有毒……”戾说,“难道你已经疯得连我也吃?不吃戾兽,那是千万年来大家默认的规则……”他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咯啦”一声,只感到眼前一黑一热,头颅一阵剧痛,原来在刹那之间,他已经头骨破碎,被木法雨单手掐死了。
——戾兽有毒,不食戾兽。
——但没有人说不可以杀。
木法雨右手一甩,将死去的“戾”“啪”的一声甩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然后满不在乎的带着满手绿色长毛,往钟商山的另一边走去——他刚从另一边来,一路之上,谁也没有看见他。
黑色的墨镜下,木法雨的肌肤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眼角颤动了一下。右手骨爪缓缓收回,将绿色长毛带入了血肉之中。
杀戾兽,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最重要的是要杀死桑菟之和李凤扆,那才是最有快意、值得期待的事。
异味咖啡馆。
李凤扆看完了《钟商日报》和《钟商时报》,泡完了一壶清茶,只听后院有雾气散放,风吹过草叶的声音,知道桑菟之回来了。
“木法雨据说就在钟商山,国雪的墓里。”桑菟之走进来的时候手上搭着那件米色外套,“走,去吃豆花活鱼。”“啊?现在是中午。”李凤扆的声音温厚如春风,“晚上再去。你没有杀死‘戾’?”
“哎呀你怎么知道?”桑菟之艳艳的笑,“失败了,我没有杀死他。”
“愿闻其详。”李凤扆将报纸叠好,徐徐站了起来,那一站一立,气度卓然,典雅温和,让桑菟之颇有“高山仰止”那般的羡慕感。
“没为什么,觉得他不坏。”桑菟之说,“作为人来说,是思维很清楚的人,不给人添麻烦也不迷乱,感觉是个好人。”
“他告诉你木法雨在钟商山?”李凤扆微笑道:“你们也去了钟商山?”言下目光微微一掠他的鞋子。
桑菟之低头一看,鞋子上沾了一些草屑和草籽,往下一指,“就凭这些你就知道我去了钟商山?”
李凤扆微微一笑,“马唐、牛筋草、早熟禾、狗尾草、雀稗、车前草、三叶草、酢浆草、马齿苋、野塘篙、铁苋菜、地锦、水蜈蚣、异型莎草、香附子。钟商市草地虽多,能在鞋上沾上十五种杂草草籽的地方,也只有钟商山了。”
桑菟之的眉毛再次往上扬,“这么多草籽你全都认得?”
李凤扆温和的说,“你鞋子和裤脚上共有十八种不同的草籽和草梗,我只认出十五种,若是草薇尚在,他定能全部识得,我所知不过皮毛而已。”
桑菟之“啊”了一声,“我们去了钟商山,但没有去国雪的墓地,我先回来了。”
“你考虑不周,”李凤扆音调徐和,甚至有些风吹水动的愉快,入耳令人心神镇定,“木法雨或者桑国雪如果在钟商山,听到戾和你的对话,一定会找上门来,先杀了你。”
“啊?”桑菟之还没有想明白,眼睛睁圆,“为什么?”
“为什么?”李凤扆微笑,“难道‘戾’找你不是为了叫你吃了木法雨?先下手为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啊……”桑菟之望着李凤扆笑,自己真不会分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受到攻击的理由。没有想到木法雨或者桑国雪会攻击自己,因为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要吃了国雪啊,从来没有想过……
一只深黑色的乌鸦站在窗口歪着头静听桑菟之和李凤扆的对话,它的头顶长着鸡冠,脚爪是鲜红色的。另一边的窗口玻璃上隐约有一团白气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普通人可能看不出那是什么,桑菟之却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一只隐身的九尾狐,正以鼻子对着玻璃窗呼吸,那呼吸间的热气喷到玻璃上,成就了一团白气。
没过一会儿,异味咖啡馆许多扇陈旧的玻璃窗上都出现了聚了又散的白气,有高有低、有上有下,桑菟之“啊”了一声。
“凤扆你的手好一点没有?”桑菟之眼神一挑李凤扆的右手腕,“能动吗?”
李凤扆伸动了一下左手腕,温和的微笑道:“当然。”
正在两人都在笑的时候,一个橘红色皮毛,黑色鼻尖,黄色眼睛的头缓缓从玻璃窗外悄无声息的探了进来,冰冷坚硬的玻璃在它眼下就如是全然透明的。桑菟之额头的角长出,麝月界刹那间包围了他自己——其实他本想连李凤扆一起护住,但是在麝月界愈合的瞬间,李凤扆衣袂飘飘,已脱出了麝月界外,竹箫在手,他弹身后跃的时候挥箫而出,“扑”的一声如破水囊,一蓬鲜血爆出,一只形状如牛的四耳怪兽头颅洞开,刹那毕命。而李凤扆脸带微笑,眉目温雅,仿若什么事也未发生过。
麝月界中白雾弥漫,随着麝月界慢慢消失,桑菟之化为“駮”走了出来,雪肤银蹄,神骏美丽。就在李凤扆挥箫溅血,桑菟之化为“駮”的瞬间,异味咖啡馆四面八方陡然响起一声轰然巨吼,如牛鸣的“哦——”随着巨吼声波震荡,异味咖啡馆内陈列的许多瓷器细碎摇晃,如遇地震般颤抖,发出“咯咯”声响;陈列橱窗上的玻璃“咯啦”裂出纹理,如刹那之间开了一蓬白菊花。便在巨吼回荡之间,无数猛兽的头颅自墙外而入,数百张血盆大口呵出腥臭的气味喷溅着唾液往厅中两人咬去。
雪白的駮口中喷出白气,四蹄踏动,开始退了一步,而后猛然被兽头挤在中间,只听李凤扆一声笑,駮陡然激动起来,一低头向前冲去,随着它的冲撞,几只兽头在被駮的独角攻击之后消失不见,駮扬蹄披鬓,张开牙齿雪白的口,在它周围面目狰狞的兽头全悉消失,化为淡淡的青气没入它口中。
李凤扆也被一众兽头挤在中间,有些牙齿已赫然咬在他臂上,只是他运气如铁,兽齿伤他不得。眼看桑菟之开始反击,他一笑声毕,振袖一挥,咬住他衣袖的猛兽纷纷后退,李凤扆左手五指挥出,“啪”的一声拍在当面一只鱼头怪物脸上,那只怪物的脸部顿时塌陷,却不像先前那只怪牛那般消失,猛然从塌陷的头颅内生长出长长的触角,沾粘在李凤扆手臂上。李凤扆微微一笑,手掌不收反抓,一把抓住那柔软的触角,手中烈劲到处,那怪鱼的触角寸寸断裂,焦黑炭化,如被火焚。同时他右手竹箫点、戳、劈、扫、刺、敲、砍一连串动作不停,那些全然不是招式,然而李凤扆内力强劲之极,普通一支竹箫在他手下更胜铁石,身周的各类猛兽鲜血四溅,哀嚎声震耳欲聋,不过片刻,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正在异味咖啡馆内人兽奋战之时,大门缓缓而开,一个人出现在大门口。
他来到的时候,那些猛兽突然停止了扑咬,各类兽头缓缓自墙面又缩了回去,气氛森严肃穆,似乎是一群殉道者突然撞见了庄严的主……惶恐而自惭形秽,畏惧而崇拜……
李凤扆的竹箫洞穿了最后一只大蛇的七寸之后,气度温文的收了回来,仿佛他方才并非用它来杀戮,而是摆了一个气质宁定的姿势。駮温柔的眼眸望向门口,那门口进来的人果然是:木法雨、或者说是桑国雪。
“果然是你。”李凤扆的竹箫收回到胸腹前三寸三分处,停得很稳,他在对木法雨说话,和从前不同,他并不徐徐闭目,眼色温柔。“唐草薇居然能死,”木法雨脸上仍旧戴着墨镜,“我很佩服。”他冷淡的说,“你居然没有死,我很佩服。”
李凤扆报以微笑,“这世上总有些人想活而活不成,想死又死不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得从所愿,已是福气。”
桑菟之缓步走到李凤扆身边,它睁着一双大而温柔的眼睛看着木法雨,似乎木法雨眼中那点波涛汹涌的冷蓝对它并无影响。它没有丝毫恶意,在桑菟之眼中,木法雨仍然是前年篮球场上发挥稳定的朋友,是学校里教授喜欢同学羡慕的优等生,即使刚才有千百只猛兽对它暴露出流着涎水的牙齿和充满恶臭的口腔,它仍然没有想出来要怎么样攻击一个好朋友。
“它们误解了我的意思。”木法雨淡淡的说,“吃了唐草薇的駮,能杀数百猛兽的人,很有趣。”
李凤扆温言道:“过奖了。”
白色的“駮”突然说:“国雪,我们曾经交情很好,曾经一起吃过火锅一起喝啤酒,一起唱歌……一起找到女朋友,我失恋的那几天你陪我喝酒,我……在风情酒吧出事的时候,你也知道的,你找过我……虽然我没有听你的话但是我都记得……”它渐渐化回人形,桑菟之从白雾中走了出来,“国雪,你以前说过让我放心,因为是老朋友所以不管发生怎么样糟糕的事都可以把事情交给你,可能你早就忘了,但是朋友对我的关心我都记着。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们,我和凤扆一定会想出怎么救你的办法……”
半面桑国雪半面木法雨的人诡异的勾起嘴唇,极其冷漠的笑了一下,“我很快就会得救……”他勾起的嘴唇线条英俊,手指点向李凤扆的胸口,“比起他的心,我更喜欢你的心。这个男人天真、有道德洁僻、还有自杀的倾向,而你——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放肆狂妄、如野兽般的大笑声,身边空气突然涌动起伏,空气裂缝之中依稀可见各种兽爪獠牙,红舌长尾晃过,仿佛木法雨一个控制不当,比刚才多上百倍的猛兽便会如洪水般决堤。
李凤扆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只是微微一笑。桑菟之很无奈的叫了一声,“国雪!”
木法雨紧闭的那只眼睛颤抖了一下,突然睁开。桑菟之啊了一声,“木法雨”的另一只眼睛清澈透明,眼神正直犀利,那真是国雪的眼睛,只不过正因为清澈正直毫无掩饰,也不肯掩饰,那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痛苦的情绪,仿佛在眼睛中间那种自我崩裂的痛苦都结成了实质,正令那只眼睛失明……另一只眼睛同样清澈,寒冷苍莽,只有一点森森的蓝在眼底闪烁。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刹那之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就是两片贴在一起的半个灵魂,完全不能融为一个人,却在不停的融合成一个人!无论各自原有的灵魂是什么模样,融合是不会停止的!国雪的眼睛充满了痛苦,木法雨的冷漠桀骜在渐渐的沦为歇斯底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果融合为一,那是谁?
“你救我吧……”木法雨的右眼并不如何凶恶,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刹那之间欺到李凤扆面前,右手五指骨爪长出,猛然去挖李凤扆的心。李凤扆竹箫一挡,木法雨那骨爪“咯啦”一声扣住他的竹箫,李凤扆微微一笑,放开竹箫在箫尾一拍,那支长箫“呼”的一声打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李凤扆“啪”的一声仍将箫尾接在手中,而木法雨扣住竹箫的五爪已全悉碎裂,骨骼被绞落在地,咯啦滚动。“我必定救你。”他含笑而答,“你也要自己救自己。”
“是吗?”木法雨变了声调,突地换了个沉稳的声音,“你要救我……”
桑菟之听出那是国雪的声音,他却听得笑了出来,“哈哈……”他一笑起来,眉毛和眼睛特别灵活,整个人像亮了一亮,“哈哈哈哈哈……你虽然和国雪在一起,却一点也不了解他,哈哈哈……”桑国雪死也不会向人求救,国雪是最强的。
木法雨的眼神震了震,李凤扆喝道:“小桑!”
桑菟之回头,“诶?”
“他是国雪!”李凤扆说,“他是国雪,他一直是国雪。”
桑国雪?这个面目狰狞,要挖李凤扆的心的人,驱使千万猛兽的人,真的是国雪?桑菟之吃惊了,难道眼前的人并不是木法雨和桑国雪的融合,他一直是桑国雪?怎么可能?
“做不回桑国雪,所以想要做木法雨……”李凤扆的语调温厚,带着宽容感,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令他吃惊和心神震动,“国雪,你真的是那么软弱的男人吗?想要舍弃自己的心,想要从木法雨的身体里逃脱,想要我杀了你——”他微笑以对那个不知是“木法雨”还是“桑国雪”的人,“我必定救你,但首先你要自己救自己。”
“国雪!”桑菟之在原地跺了跺脚,似乎是想生气,又像是对自己没认出来那是国雪而很懊恼,最后却仍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风情如满地蔷薇花开,总是荡漾着一些悲哀和好笑的味道(这是我家小桑很常见的样子,我形容不出来,用了很多词也形容不出来而已==)。“我们大家都明白,你是很有原则的人,我也很明白,做了一些自己不可饶恕自己的事,违背了原则的事的感受。从前——我没做过错事的时候,也觉得错了就错了,很鄙视那些竟然会做错事的人,但是……”他晃动了一下身体,那姿态很妩媚,拉端正了帽子,“但是我后来也做了错事,我……”他顿了一下,“我做过第三者,他的朋友割脉自杀,我也割脉了,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他没有怪我,但是从割脉那天起,我从心里开始鄙视自己,做那种事实在是太差劲了。要死真的很容易,当你拿着碎玻璃往手上割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死更容易了,但是我觉得不管做过多少错事,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要死太不负责任了,人的一辈子很短暂,就这样过去了,我不甘心。我很怕死,希望我死的那一瞬间是幸福的,所以虽然很鄙视自己,还是要努力的生活。做错的事我永远都记得,我鄙视自己,我也会逃避,我会打网络游戏我会假装变得很麻木我会找新的好男人谈恋爱,我也想做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自己,那样所有的遗憾都可以不再遗憾,所有的理想都不是理想,我就不用再挣扎……要勇敢往前走真的很累很辛苦,我可不可以不勇敢?但是每天早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管身边有没有人陪我,昨天到底玩得多疯狂快乐,我知道我一天一天的回不去了,那些理想,那些期待,那些生活,全都不回去了……我做了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我不想痛苦,但是清醒的时候却比从前更痛苦,因为清醒的时候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我从前不是这样的,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回头,其实却已经无法回头了。”他的眼睛笑得风情万种,“呵”了一声他开始用右手用手捂住脸,指缝间他的眼睛在笑,声音也在笑,却已经哽咽了,“呵呵……国雪,你变不成木法雨,因为你根本不是木法雨。假装成他那样不会让你解脱,只会让你更难过更看不起自己,痛苦的是原来自己不如自己想象的坚强能干,其实很多事情只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处理,可是我们都选择了一个人渡过那段时期……我们不肯求救不要帮助,所以错过了朋友,走错了方向。但是走错路也是要有勇气的……国雪,其实不是自己走不出去不能回不到过去,而是自己以为自己走不出去不能回到过去,如果我们能够再勇敢一次,努力做回从前的自己,也许不会越来越痛苦……”
“小桑,我们再也不回去了。”左脸是桑国雪、右脸是木法雨的人慢慢的说,“想得通很容易,你说的我都很清楚,但你能做回从前的桑菟之吗?”
桑菟之哑口无言。
不能。
“我……”那个人说,“其实已经死了,却死不了,比死还……”他的左眼露出极端痛楚的神色,沉稳的说,“不如。”
所以想要死的理由。
“杀你不难,挖你的心也不难。”李凤扆面带微笑,一直听着,即使桑菟之和桑国雪都说到眼露痛苦之色,他仍旧眼神清晰,风标清雅,“但救不了你。”他持箫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下来,“难的是……活下来,比死……比野狗还不如的活下来。”
那个人的左眼终于向李凤扆看了一眼,“你吃过人肉吗?”他的右眼看了一眼桑菟之,冷冰冰的,语调带着一股奇异的哀伤和不屑,“你不过和男人鬼混,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做过半点坏事。”
桑菟之再度无言。
“我吃过。”李凤扆含笑,言下温厚,十分平静。
那个人的左眼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李凤扆慢慢的说话,“我吃过我最好的……朋友。”再说下去,声音依然温和,却有些冰凉,“他死了,我吃了他,因为……”因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一双典雅温柔的眼睛,静静的回视那个人的左眼,微微一笑,“你要活下去,因为有些事只有你能做。”
“什么事?”那个人的左眼很迷茫,右眼冷冰冰的看着李凤扆,却似并没有什么神采。
“有些问题,比如说……木法雨的身体在这里,当年他在战场上被炸而遗失的心脏……在哪里?”李凤扆平静的说,“他的身体不会死,心脏自然也不会死,他的身体会寻找旁人的心脏,心脏自然也会寻找旁人的身体。”
桑菟之“哎呀”一声,“你是说食人者不只一个?”
李凤扆莞尔一笑,“我只是如是想而已。”
“如果他的心脏找到了新的身体,那么肯定要来找他原来的身体。”桑菟之说,“国雪你要守住啊!这果然是很重要的事。”
“只有你能控制木法雨的身体,”李凤扆温和的说,“控制这副身体里的力量,不让它伤害别人,也不交给木法雨的心脏。”顿了一顿,他又徐徐的说,“杀你不难——”刹那间他眉梢微微一扬,“挖你的心亦是不难,你若要死,谁都杀得了你,但你——真的就此认了?桑国雪当真如此而已,是甘愿一死了之的男人么?”他身子微微一挺,极其潇洒的双手负后,面上神色依然不疾不徐,语调很平淡从容,“我却不信。”
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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