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他今日穿了那件红袍出来,艳丽的红色在阳光下耀目无比,整个人都教这红色衬出一番烈焰腾空般的气息,走在温文儒雅的晋双城旁边,竟无半分逊色。
那些对他们侧目的人,见他们如此镇定自若,竟也没得奈何,有一人实在看不下去,扔来一块石头,眼看着便要砸到晋双城身上,却让晋双城随手一拍,那块比拳头还大些的石头竟成碎末,当场吓得另几个准备也扔石头的人重又放下石头,晋双城转过眼来,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竟教这几人直打寒颤,拔腿便跑了,晋双城这才转过脸,在曾大夫面前又是那温柔模样。
曾大夫摇摇头,道:「你何必吓唬他们,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没有做错。」晋双城柔声道,「你不想我吓唬他们,我不吓唬便是,来,我们一起把花插下。」
这是一束半开的燕兰,叶青花红,晋双城在花会上一眼便相中了这花,指着花对曾大夫笑言;「沂华,你瞧,这花不就是你和我么,你是这花,我便是这叶,花在叶在,花凋叶落,同生亦同死。」
当时曾大夫瞅着那花,没有言语,只是依着晋双城的意思,取了一束,晋双城付了银子,跟那卖花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曾大夫走了。
两人同手插下这束燕兰,晋双城拉着曾大夫的手露出笑容,道:「我们进去。」他的身上天生就带着温柔儒雅的气质,这一笑,便将那温柔气息十成十地流露出来,虽说不是刻意,却也看得周围一直打量他们的人一时神迷,尤其是那些个年轻女子,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偷偷望来,心中也渐渐不觉得两个男子牵手有什么惊世骇俗了。倒是一些男子,在心里暗骂「伤风败俗」,却被晋双城那一掌给镇住,抓着心上人佯作赏花,却是不愿与这两个男子同进月老庙。
进了月老庙,白发白须的月老端坐高台,慈眉善目笑望天下有缘人,高台下立一秀气少女,眉眼含笑,手托一把红线只牵有情人,自是那红娘来。台下本有十余双年轻男女,自红娘手中抽取红线,与心上人系好正欲拜来,猛见两个男人牵手进来,不禁都是一呆,待见那青衣的男人也抽出一根红线,与那红衣男子系上,无不被这有违伦常的举动给惊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彼此牵手对着月老拜了三拜。
其实男风自古便有,世人道有违伦常,多半鄙夷,妓馆中小倌的身份比那女妓还要低贱三分,便是贪杯好色的荒淫子弟也只敢在私下狎玩,半点上不得台面,像这般两个男子牵手同拜月老的事更是从未有过,实在是被这两人的大胆行径给吓到了,这一对对情人愣愣看着他们,直到两人拜完月老出了月老庙才有人惊呼出来。
「啊,那不是城西的曾大夫么?」
「咦?你认识?」
「年前我爹爹还去求过诊,想不到。。。。。。以后再也不能去了。。。。。。」
「两个男子。。。。。。真是不要脸。。。。。。」
「那青衣的男子真是好相貌,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爷。。。。。。莫不是被那大夫用药迷住了?」「。。。。。。」
这些话语,晋双城与曾大夫自是听不到,其实他们自有拜月老的打算,便已知将面对怎样的流言辈语,晋双城早已想好,等见过大哥,便带着曾大夫远走高飞,到那山青水秀处隐世而居相携终老,而曾大夫,想要的不过是这一刻的相伴相属,至于以后,他便顾不得了。
他们二人,虽指系红线,牵手而行,却是两样心思,曾大夫每每-想到此,面上淡淡的笑容便苦涩了几分。
「沂华,你看这花,果真是开了。」
出了月老庙,晋双城便拉着曾大夫赶紧来看那束燕兰,那红艳艳的花瓣竟真的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完全展开,呈现出怒放的姿态。
「沂华,你看啊。月老果真是祝福我们的,这回你总该放心了,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的。」
曾大夫接过花束,想起了锦秀之花,盛极易败的话来,可面上却无所表露,反而眯起了眼对着晋双城灿然一笑,红色的衣服,红艳的花瓣,在晋双城眼里,曾大夫整个人都恍如一团腾烧的火焰,在这一瞬间光灿夺目,竟教他不能直视。
「该去花会了。」大夫反手拉着明显处于痴呆状态的晋双城,向着花会走去。
花会上人潮涌动,比之月老庙前人更多,除了一双双一对对拜过月老的情侣,也有携着全家老幼、亲朋好友出门游赏的人们,他们两个男子互牵的手被垂下的衣袖遮住,便不显那么瞩目了。
花会边上有个池塘,名为金玉池,有人在池上建了一座虹桥,为衬月老庙的声名,称为鹊桥,但凡来花会的有情人,都是要走一走这鹊桥的。
鹊桥建得极窄,两人需靠紧身子方能走过去,于是站在金玉池边便能见着一对对年轻男女互相依靠着在鹊桥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
晋双城看得兴趣大起,对曾大夫道;「我们也去走一走。」曾大夫扯住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累了,就在池边上坐会儿吧。」「也好。」
两人在金玉池边的青草地上坐下,此时已近傍晚.夕阳斜照,将那一池碧水映得波光粼粼,晚风拂面,鼻尖处只闻处处青草香,混着从花会那边传来的浓郁花香,还真有些引人迷醉的味道。
「沂华,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的光景。」晋双城心里升起一股怀念的感觉,碧水,青草,人群,此情此景,与十四年前极为相似,只是身边的人,已不再少年。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曾大夫一声轻喃,便在这习习晚风中化了开去。
「什么?」晋双城没有听清楚。
曾大夫转过眼来,摸着自己的脸道:「我是说我们都不一样了。」晋双城望着他,脸突然一红,柔声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是特别的,这种感觉到现在依然没变,只是更加。。。。。。喜欢你。。。。。。」曾大夫侧过头徐徐笑了,似是极为喜悦,这些年来他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什么?」晋双城竟让曾大夫问得一愣,喜欢沂华什么?这个问题十年来他竟从没有想过,他只知道自从找不到沂华后,他的心里恐惧到极点,整个人都空虚得没了着落,从他接受家训闯入江湖的时候起,身边总有那道红色的身影。生病受伤,沂华细心医治;遇险临敌,沂华生死相随;弄箫舒怀,沂华侧耳聆听。习惯了沂华的陪伴,便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沂华若对别人稍有示好,他便生气,因为他们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所以他认为沂华应当对他好,也只能对他好.却从不曾注意到自己对着别人温柔体贴时沂华的黯然神伤。
现在想来,当年沂华对他表白时,那是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将那一句「我喜欢你」说出口来,可他却因着男子相亲有违伦常而对沂华口出恶言,直到失去沂华,在那段难以煎熬的空虚日子里,他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每当回想到与沂华在-起的日子,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渐渐从那些点滴中感受到沂华对他的丝丝情义,他不懂自己怎会迟钝到如此地步。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却宛如心被人剜去了一块,整个身体都空了,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有如行尸走肉的日子,突有一日,他想通了,有违伦常又怎样,受人鄙夷又怎样,失去沂华,身边再无人嘘寒问暖,大哥虽亲,毕竟是一庄之主,平日里极忙,见一面也不容易;江湖险恶,手下虽有人可供差遣,可人前人后都要维持身份,竟连可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寂寞时弄箫,也再无人静坐聆听,他吹得再好又有何用。没有沂华的相伴,日子竟这般难过。
你喜欢我什么?
是啊,他喜欢沂华什么?
晋双城想了很久,才对着曾大夫温柔一笑,道:「我喜欢你对我的好。。。。。。我喜欢你的眼里除了我再无旁人。。。。。。」
「对你好的人有的是,那你喜欢的人有很多啊。。。。。。」曾大夫低眉垂目,似有着恼。
「啊?」晋双城心里一慌,急道,「不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有位梅姑娘,知道你怕热,给你送了一夏的冰镇酸梅汤,对你可真是好。。。。。。你应当是喜欢她的吧。。。。。。」
「这个。。。。。。这个。。。。。。」
「还有位戴姑娘,极善吹箫,可性子却很冷傲,对男人总爱理不理,却偏对你另眼相待,指点你吹箫技艺,才让你青箫郎的称号名副其实,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她。」「那。。。。。。那是。。。。。。」明明晚风吹在身上极为凉爽,可晋双城的额上却冒着冷汗,沂华。。。。。。
是在翻旧帐么?
「那一年,我们在洞庭湖上遇见凌波仙子何琳,可真不负第一美女之称啊,你眼都望直了,跟我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当时就跑到凌波仙子的画舫上吹了三天的箫。。。。。。这也是喜欢吧。。。。。。」
晋双城哭笑不得,他的右手小指与曾大夫的左手小指上连着红线,无法伸手抱住曾大夫,只得握紧了曾大夫的手,道:「人家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沂华,我可以当你是在吃醋么?」
「我吃哪门子醋。」曾大夫幽幽一叹,「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长得一般,又是身为男子,你说我对你好,可对你好的人多的是,当年那些女子哪个不对你掏心挖肺。」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晋双城教曾大夫说得也有些迷惑,好一会儿才道,「当年我离开她们,心里一丝留恋也不曾有,那些女子虽对我好,可我对她们也足够温柔体贴,一朝分手两不相欠,可是你不一样,你走了,我心里便空了,所以我知道,跟她们不一样,我是对你的喜欢是特别的,只是那时年少,分不清,这些年来我寻着你,也见了不少有情人间的分分合合,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帮不重要。。。。。。」曾大夫喃喃念着,抬眼深深凝视着晋双城道,「这话是你亲口说,可莫要忘记了。」「我怎会忘记,沂华,我愿对天地发誓,从今往后,我只喝你做的冰镇酸梅汤,只为你一人吹箫,我要把你当初对我的好,加倍还你,此生此世,永不离弃,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失心丢魂,生不如死。」
「呆子,点头便是,发毒誓做什么。」
晋双城见曾大夫面上有抹心疼的样子.不禁笑得更是温柔。
「沂华,你放心,我与她们都是清白的。。。。。。这些年来我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今天晚上是不是让我。。。。。。」忍了这么些天了,要说晋双城没有**,那他就不是男人,一想到那日在沂华手中泄出来的情形,下身便蠢蠢欲动,但。。。。。。对于身在下面,心里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又怕沂华再提出来,他无法拒绝,便只能忍,忍得实在辛苦。
在听得守身如玉四字时,曾大夫的身体便僵住,久久没有答话。
「沂华,如果。。。。。。你不愿意。。。。。。我。。。。。。我也是可以。。。。。。」晋双城有所察觉,不禁自责起来,只当是自己的要求令沂华不快,如果沂华不愿意在下面,他大概也无法拒绝沂华,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可是。。。。。。只要沂华喜欢就好,便当是他欠了沂华的。
晋双城自责的表情,忍让的语气却让曾大夫心里面一暖,身子不觉又软了下来.低低道;「你这呆子.怎在这里说这话,也不怕人听去了。」说着顿了顿.望了一眼四周,此时天色已渐暗,合家出游的人们纷纷已赶着回家,花会上只剩手牵着手的男男女女,走鹊桥的人少了,可一对对坐在池边的人却多了,在众多年轻男女中,他们两个男子便招人注意起来,此时也不知有多少眼光扫过他们,只是先前两人说得入神,不曾发觉,这会儿也不知怎的,曾大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竟不若先前拜月老时那般自定,拉着晋双城站起了身,仍是低声道:「我们回去罢。」「还没见着月亮。」晋双城却是坚持着,他倒是不惧别人眼光,只是两个男子此生终是无那花烛之想,是以现下非要在这月老庙旁求得「花好月圆」之兆。他要与沂华在花前月下,约定白首之盟。
「能得花好,已是月老垂怜,又何必再贪那月圆,小心贪多不得。」曾大夫凑近晋双城,在他耳边道,「你看这天都快黑了,我们到家,那月亮也差不多上来了,你不是想。。。。。。那个么。。。。。。还不着紧点时间。」
扑在耳边的温热气息实在撩人,晋双城只觉心神微荡,待听清楚曾大夫压低的话语,一腔血忽地涌了上来,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又觉着整个人都似要飘起来般地站不住脚,这时恨不能当场把沂华扑倒才好,哪里还想那白首之盟,涨红了脸也不说话了,拉着曾大夫便走。
曾大夫想不到他这般着急,碎不及防差点让他拉倒在地,手上的那一束燕兰也几乎脱手落地,又让曾大夫一把抓了回来,只是这脚却再是站不稳了,将要跌倒之际教晋双城将他抱了个满怀,那花终是没能摆脱被压扁的下场,在两人的怀里碾得没了形状。
两人瞅着那花都是一怔,却仍是曾大夫先回得神来,把花随手扔了,无所谓地笑笑:「这花能开得一回好,也是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走罢。」晋双城仍是觉着有些可惜,但一想到回去之后,便又心急,牵着曾大夫的手便走。
却不知那被扔了的花,自他们走后,便教那来往的人踩来踏去,不多时便见地上碎红斑斑,深印入土。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