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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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到了深秋,寒澈的身体越渐孱弱,晚上入睡只时总能听到身边压抑的咳声。我开始时是故作不知的,因为熟知寒澈那人的骄傲,最是不愿让人同情。
所以我会在他咳时装作熟睡,而在平时放软心态,多顺着他点。
尽管他是不会对我提什么要求的,即使需要我做什么,也是直接的命令。
那日晚上他的病发比以往都严重,严重到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假装。
直到感到身边的人起身,似乎打算离开去外面。
被子掀开那一瞬间的寒冷,让我做出了一个我想都不敢想的动作,我坐起来拉住了寒澈的衣角。速度快得完全没有我犹豫的时间,于是那层秘密的窗纸就这样被捅破了。
寒澈维持着起身的姿势,回身对我笑了下,“你继续睡,我出去下。”
微弱的声音,完全是商量的语气,和平时总维持着某种强势的样子不同,他并没有挣脱我的手。而是静静的等我放手。
“外面。太冷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试着都组织语言,“你不想让人知道吧。”
寒澈看着我,眼中的光线并不清晰,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只是在单纯的打量我。我被他看得尴尬刚决定随他去,结果就听见那人剧烈的咳声。
完全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看到他蜷缩在一起,捂着嘴咳的那么辛苦。我似乎完全是忠实与本能的把他抱住,让他头靠在我胸口,然后如同小时候母后照顾我时的动作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背。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好受点,至少我那时是觉得这样会好点。
因为不知道效用,只能机械的拍着,直到感到手麻木了,感到咳声小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小了。他,居然就这么睡了。
我无措地抱着,也知道不能弄醒他。于是尝试着用一只手稳住他,另一只勾过被子。将我们两个人紧紧裹住。我抵着他的头顶,默默数着他的心跳,握着他的手,一只一只试图温暖。脖颈相交,仿佛是相拥取暖的小动物。
寒夜无风,心却难静。
脑中胡思乱想地过着一些画面,来此世界这么多年依然不知所谓,奇怪的是竟也未被过往所扰。如此漠然的活着,一世两世又有何区别。
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我看着怀里的人,他的身子轻得匪夷所思,我蒙胧的映像中他是与我一样的年纪,在我自己的身体被连续着糟蹋了那么久之后我仍然觉得他比我轻的多。大概是真的油尽灯枯了吧。
想着,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往上推了下,即使看不到也依然知道那具身子恐怕已是皮骨相连。但认知和感觉到底不一,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
难怪此次来之后,除了那次城门相见他激动得拉了下我的手,之后他一直在抗拒和我有任何的身体接触,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这副样子吧。
突然后悔那时甩开他的手!
天还未亮,我迷蒙着醒来,而寒澈已经起身在着衣。
“你这么每天的两头跑对身体也不好吧。”我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
“那宁王以为朕该如何,”连停顿都没有,寒澈依然自顾自的穿衣。
以前我一直觉得他不让人伺候是因为他脾气古怪,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不愿让人碰到他的身体而已。
我调整了下语气,尽量放得低缓些,“如果你只是不放心我,可以在皇宫里找个地方让我住,派人监视着也行。总之,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在乱跑了。”
寒澈转身,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是在怀疑我是不是换了人。
这次我倒没退缩,也直直得看着他。
“云峥,你是个怪人,”语气平静,寒澈表情堪称僵硬。
我无所谓地点头认可,接着看着他。
“如你所愿,”他突然换了轻快的语调,表情像骄傲得像只孔雀,嘴角还**了一个不易觉察的上挑弧度,“朕准了”!
那一刻,我也是想笑的,还是个孩子啊!
在宫中的日子我总是安安静静地看书,从不过问它事。而对于寒澈,我更倾向与一种对孩子的宠爱与纵容。他所要求的并不多,如果只是陪伴他,我自问给得起。
也似乎从我进宫起,他对我的称呼又宁王改成了云峥。语气由疏冷变成了一种孩子气的嚣张。
晚上我会抱着他睡,并且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他的身子仿佛早已经不会产生热度,总的评价是又硬又冷,完全不舒服,可我就是喜欢抱着。对此点,我出乎意料地比他还执着。
也因为这份执着所以才眼睁睁地看他一直一直地痛苦着。
可是他似乎是完全不在意的,甚至有时候在撑过一段难熬的发作后会理所应当得要求我的奖励。这个很尴尬,但我还是只能无奈地在他额头上亲一下。
“云峥是很好的人呢”。
那日午后,他坐在留雁桥的桥栏上突然地说道。
“为何这么说?”我看了看四周,无奈发现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
“两次,”他竖起两个手指,“你已经拉回过我两次了,一次水里。”
“另一次呢,”我笑着问,顺手扶了下他的头发。
他转头望向天空,嘴角散出浮离的笑,然后回过头轻轻说了句,
“回去吧,起风了”。
我拉住他的手,依然是冰冷的。
“云峥,我活不了多久了,”跟着我的步子,他慢慢在后面说着。
“寒澈!”我真的很忌讳那个字。
“事实如此,”他却很自然的对我笑了下,“但我没死之前你要陪着我”!
我心里软了下,看着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只要你活着,云峥一定陪在你身边。”
然后他笑了,很淡很淡,
“我信你”。
“有人告诉我,所谓幸福,是在一生最美的日子里,遇见最重要的那个人,然后在一起。”
那日我来唤一直呆在窗边的他去睡觉时,他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你呢,”我哄着他,牵起那只依然没有温度的手。
“一开始我就做不到,”他仍然微微地笑。
我握着的手紧了紧,终究一个字也没说。
那日宫里的人将我带到他的御书房,他知道我现在对政事反感,以前是从来不让人领我来这种地方的。所以我进去时诧异了好久。
开着窗子,寒澈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书桌前,风面前摊这份奏折。连我进来都没感觉到,似乎纯粹是在发呆,我站得脚发麻,不得不轻咳了下把他拉回来。
他听到我的声音身体动了下,然后微抬起头看着我柔和的笑了。这种表情是我以前没有在寒澈身上见过的。
他柔柔地笑着,轻轻问了句,“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那一刻,寒澈脆弱得让我心惊,我完全没有犹豫的点头。过去扶着他起身,却没有去看那份奏折写了什么。
北国的秋,最大的好处是格外干净。树枝都是完全的干秃,只剩下枝干稀疏的映着完全没有瑕疵的蔚蓝的天,仿佛连心都被带远了。
寒澈挣开我的手在前面慢慢的走,紫色的华服绣着金色的菊纹,应着这个季节凋零的美。
寒崤国以紫为尊,如同诏云以白为贵一样,可惜紫确是最能称出苍白的颜色。
回身望者我的寒澈带着一种天然的病态美,仿佛随时会消失般那么安静的站着。
然后风声骤起,我看到寒澈似乎说了什么,然,我一个字也没听到。我只好走进几步,而他却不说了。
许久后,他侧开头慢慢的道,“诏云已对辟月用兵,前些时日军情紧张,帝御驾亲征,不幸为流矢所伤,现情况未明。”
空白,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我脑中一片空白,意识仿佛都流散了般没有焦点。直到感觉到有人紧紧地箍住了我。我思维才一点一点恢复,这才看见入眼的黑发,和被吹起的紫。
“我没事,”虽然声音有点干哑。
“你在发抖,”直接点破,但他也只是将头搁在我肩膀上不让我看见。
我伸手想扶他。
“回去吧,”他突然推开我,明媚得笑着,“别再任性了。”
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胸口被堵住。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等我,云峥以性命为誓,定会回来。”
转身跑离的一瞬间,身后是一句轻不可闻的,“我信你”。
我信你,仅是信你,并无期待。
离开那片林子时,已经有人牵着马拿着一个包袱在等我了,似乎是早已准备好了。我接过,很难描述心里的感觉,突然间很想回去再看看那人……
扬鞭策马,日夜兼程,到达樊天的时候就让分部通知了司徒。赶到驻扎在辟月的诏云军营,用最短的时间向那些将领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并暂时接掌了主帅的职位
接下来,是持续一天的对士兵的训话式演讲,
所以我一便一便的用各种说得通或说不通的理由来告诉他们,此战我们一定会赢。
不断的重复会慢慢形成一种暗示,但这是浅层的,不稳定的。接下来必须有行动。
于是我召集了将领,一夜没睡的听他们汇报情况。好在,云决虽在昏迷,但他的那些部下却没有乱了阵脚,僵持住尚不是问题。。
我到的第二天傍晚,司徒就赶了过来,我继续接手暗部。明着打仗我是不行,但让他们短时间内不能有大的动作,我还是能做到的。
辟月的内乱是因为外敌入侵才暂时互相妥协了。现在我军因为云决的事,按兵不动已经这么久了。那边估计也该有人蠢蠢欲动了,所以激化下矛盾就能让他们自己窝里反。
辟月分部只要做好两件事,制造莫须有的证据挑起事端,然后再煽风点火就行。为了有效果,我让原本驻扎在樊天的那一批影部都赶了过去(详情请参照22章背驰)。
效果是出乎我意料的好,为了勤王,连与我们对峙的辟月军都撤走了一部分,这算围魏救赵?
立冬第二日,我在帐中听着各部将领的汇报,司徒突然进来。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司徒跪下来淡淡说了句,“刚收到的消息,寒崤国主六日前驾崩。”
一室哗然,然后都看着我,似乎在问如何应对。
空白了一下,回神时,我心里突然前所未有地开始痛,绞着胸口那块布。于是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最后一个人离开时我跌坐在地上,无力地吐出那个名字,
“寒澈……”的5f
他没有等我!的7b
我说过会回去的,他为何不信我,又为何不肯等我。
一生不肯轻言承诺,但我却给了他一个最重的,确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许愿。
“只要你活着,云峥一定陪在你身边”
“我信你”那时的他如是说。
他信我会回,却也知道他等不到我回去的那天。只要他不说,我会陪他走的最后,然,他还是说了。寒澈一生最恨被怜悯,连自己对自己的怜悯都不可接受。
我懂的,甚至在走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但,当时的我依然没有回去。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但确实如此,我违约,无须辩白。
疯了一样冲出营帐,骑马到了最近的山头。从马上掉落,又站起来,扶着树调整好方向,对着东北的那个国度,笔直跪下,
我终究亏欠了他。
那日跪到黎明,才发现泪流满面。两生流离,我从未为一人落下如此多的泪。
那日之后我因病躺了三天,其后一直持续了一个月。
伤寒,与我一年前离开寒崤身患此病,一年后依然。
伤,寒
所谓幸福,终究是我给不了的东西。
我与他之间,从来是我先放开,他只会等待。
因为对我,他一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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