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渊。
高壮的岩柏前，一方长桌上摆放着各色各类的水果与干果。有类似水密桃的黄参果，类似甘桔，需要去皮才能食用的棱芒，这些是为妈妈准备的。还有一些类似核桃的糯壳，类似板粟的毛锋，这是为七七准备的。另外两盘是小菊生前最爱吃的灵仙和葡萄，灵仙的样子有点像荔枝，味道也差不多，清清淡淡的香甜，而葡萄，与那个世界的葡萄一个形状，同样的名字，同样的水果。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便觉出,这两世界好像有着某种关联，有许多重叠的地方，无论是文学方面，还是社会礼节，还有所有有生命的生植物，都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之处，相互之间遥相呼应，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某个阴暗角落，牵制着两个世界。
在果盘的中央，是一个硕大的香炉，里面插着九支已经燃尽的香枝，散落下来的香灰也早已被风吹得所剩无几，炉内的沙面被刮起条条风痕，像极了水波。
这两天的风一直都很大，小院内已是沙石起伏，尘土飞扬，到处都是灰朦朦的一片。这风虽大，但不呛人，只是夹杂在风中的沙尘容易迷了人的眼睛。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也是七七的！同一天，阴历四月二十九日，他们真的是同一天离开的，当在红叶那里知道七七的忌日时，我被深深的震憾了，在心底终于确定：真的是妈妈带走了七七！
小菊，让我直到闭上双眼那一天，也无法忘记的女子，我甚至不知道她被葬在哪里！是自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去面对被埋在一堆黄土之下，为了自己而死去的年轻生命。她才十七岁，花儿一样的美妙年纪。
目光空洞，脑海里也是空白的一片，我的心里却像被压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大小姐，你已经跪了一个下午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小翠站在我的身后。这句话，她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声波在撞击着耳膜，很轻，很飘渺，就像我现在的思绪一样，让人捉摸不到。
没有回应，灵魂像脱离了躯壳，远远的，似乎看到了呆木的自己，僵直着身子，如同一尊久未清扫的塑像，满身的尘土，灰头土面。
见我没有反应，小翠有些慌了神，原地蹉跎了几步后，终于下了决定，向月亮门快步走去。
走到月亮门处，小翠的脚步愕然而止，惊喜中带着不安，呼道：“少……少爷！你回来了！这可太好了，大小姐她！”
“姐姐！”没有听小翠说下去，子涵在情急之下，踏着轻功闪到了我的身旁。蹲下身，生怕惊吓到恍惚中的我，温柔的扳正我的身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让你受了委屈？”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前依旧是灰朦朦的一片，人影模糊。任由子涵的扳扶，淡薄的意识仿佛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的反应。
可是子涵的话，却犹如一颗甘露滴落在干旱已久的土壤之中，滋润了我的心田，也湿润了我的双眼。
“姐姐，不要吓子涵！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姐姐！”伴着恐惧，子涵尽量控着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不敢做大幅度的摇晃，握着我双肩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
有那么一点点的疼，我动了动双唇，声音极其嘶哑难听。第一次，在子涵面前，我像是个找到了寄托的孩子，委屈的呢喃着：“我……我想妈妈了，想七七了，也想小菊了！”
泪水洗涤了昏暗的目光，我看清了子涵。来不及惊喜，心里被一股暖流灌得满满。
抬起一只手，子涵轻柔的拭去我的泪水，心疼的道：“大……大娘已经不在了，姐姐要学会释怀才好，生命一旦结束，就没有从头开始的机会了。姐姐，一切都有子涵在，子涵会一直守着你，一直守下去！”
“子涵！”颤抖的抬起手，将他的手覆在面颊上，泪水却越来越汹涌，越来越肆虐，弯了弯唇角，我闭上双眼，用被冷风吹透的心去感受来自他手中的温度，“姐姐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时间就这样停下多好！不动不变，一下这样下去。
“一一，天太凉，有什么话回房再说！”红远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温馨。
“是啊，姐姐，先回房吧！”红叶也在。
睁开双眼，我抬起头，他们也来了！
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一抹久违的身影上。在这混浊的尘风中，虽然是个女儿之身，但她那挺拔的身影却没有半点的沾染，豪气飒爽的英姿，在男子身上也不易找到。
林若晴。
与我的目光相撞，她笑了笑，略带谦意的说道：“晴儿不好，不知道今天是伯母的忌日，希望晴儿的到来，不会给姐姐造成不便才是！”
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眼神就是出卖心思的叛徒。
她那看向子涵的痴情目光，将我本来沉甸甸的心，猛得一下子掏了空，连仅存的那点东西也被摸去。我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晴儿能来，姐姐都会欢迎！”
“谢谢姐姐，叨扰了这么久，晴儿也该告辞了！”说完，她转向子涵道：“顾将军，剿匪的事还是由我去皇上复命好了，你留在府上照顾姐姐吧！”
子涵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
若晴向大家点了点头，子涵的冷淡让她尴尬不已，带着黯然的笑，她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
避开子涵的搀扶，我拧着性子，想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明知道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可我还是忍不住在……气恼！
气恼，我在气恼什么？气恼若晴不该喜欢自己的弟弟，还是在气恼子涵不该生得如此俊美脱俗，因此而招来若睛的爱慕之心！呵！我自嘲的轻笑起来，仰起头，声音越发的变大，连自己都不敢肯定，那声音是来自自己的喉咙，尖锐而刺耳！这笑在宣泄，这笑在释放，这是一种乱了心情的笑，近似疯狂的嘲笑。
我是疯了吗？若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质问着自己，你凭什么气恼？你凭什么霸着子涵不放？你自己不是说过，他是你的弟弟吗？而你这个做为姐姐，可曾为他想过？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未来！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你应该祝福他才是！
原来，我是在气恼自己，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自私，嘲笑自己在感情的深海中，连最后一块浮萍也失了去，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姐姐！”子涵惊慌的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清秀而变得消瘦的面容，增添了许多他这年龄不该有的沧桑。他的心也很苦吧！
收住笑声，我无力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未褪，带着笑音说道：“我没事！”
“子涵，带你姐姐回房！”红远诺说道。我又让他看不上眼了。
“对，含儿，带姐姐回房吧！小翠，打盆温水过来！”红叶镇静吩咐小翠。
小翠看了看我那被泪水模糊了的大花脸，稍作迟疑后应了一声：“是！”
子涵没有作声，默默的俯下身，轻柔的将我拦腰抱起。他那显得苍白的脸上，两簇眉团格外清晰扎眼。在经历过这么多变故后，他比以前更加的成熟了，也学会了，在他人面前如何隐忍自己的心思。
他真的长大了。
被安置在小炕上，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依着隔有床纱墙壁，向屋内的三人扫了一眼，没有任何的目光交际，因为他们都在低着头。我们这东拼西凑的‘一家人’，大概除了在血缘上亲近之外，在感情上，也许连朋友都不如。
红远诺和红叶分别坐在桌子的两侧，离我较远。每次他们来时都会这样，无意识的与我保持着距离。而子涵，他坐在离我最近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好像除了他谁也没有坐过。习惯成自然，子涵已经习惯了在离我最近的地方，默默的守着我，关心着我。即便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来面对我。
子涵抬起头，目光与我悄然相遇，只是一刹那的接触，抿了抿双唇，他极不自然的瞥向它处，坐着的身子也随之僵硬了起来。
我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
室内顿时变得沉闷了起来。
“大小姐，水来了！”推开门，小翠先是一征，聪莹的她感觉到了室内这微妙的气氛。
我点了点头。或许实在太累了，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我一动不动的任收小翠的摆弄，洗脸，梳头，擦手。
“大小姐，晚上我烧些水，你洗洗身子吧！”小翠说道。大概是，她觉得我现在太脏的缘故吧！
“恩！”我应了一声，闭上双眼。
“不行，姐姐腿上有伤，最好……擦拭一下就好！”子涵出声制止道。后面的话，让他不由得面色羞红。
“怎么受伤了？”红远诺站起身，向边走来，面带担忧之色。
红叶也跟了过来。
睁开眼，小翠已经揭开了裙摆，里裤的膝盖处已是殷红一片，在白色锦缎的映射下，那抹血色，格外的鲜红，大有一种悲壮之意。又似是一抹红梅，谢落在圣洁的白雪上，凄美至极。
“定定信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盯着那抹殷红，我低声吟道。
红远诺惊诧的看着我，他怎么会不明白诗中的含义？
想我现在，与那李商隐暮年的遭遇大相径庭，都是为思乡之苦，滞留之悲所困扰的人，定定的被囚禁在这异国它乡，也许直到死，我也离不开这里。
“一一，不要怪爹多言，你的心思太重了！”红远诺皱了皱眉，语气中并没有指责。
“是太重了，我的人生经历，由不得我太轻心！”知道他的话没有恶意，我却无法忘记他对我的伤害，那种被放在次要位置的伤害。没有看他，我再次闭上了双眼。
“小翠，把药箱取来。”又是红叶。走近红远诺，她轻叹道：“爹，还是让姐姐先休息一下吧，也许过些时日，她就会想明白！”
红叶啊红叶，是我的心思太重了吗？为什么，现在的你总让我觉得，你在暗中与我争夺着什么！还是，你真的变了！
“好吧！一一，你好好休息，爹改日再来看你！”红远诺叹声。
“姐姐，我和爹先走了，你自己多注意点身子！”红叶乖巧的提醒着，脸上挂着如往日一般温婉的笑。
将头转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我没有作声。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