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找“赌王”赌一碗粉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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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儿妈一点也没猜错,小舅这次的确是专程来彭家岗的。
他欠了人家一大笔赌债,不得不来彭家岗求救了。
春儿妈有三个弟弟,大毛老实木纳,不爱说话,是个磨盘也压不出一个屁来的挑夫;二毛从小就患有小儿麻痹症,坏了一条腿,只能在家种苞谷刨红薯;只有三毛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是个猴精,鸟在眼前一飞,他能认出公母来。也正因为他有这个本事,许多人不信邪,不服输,老是喜欢找他打赌。一只鸟在天上飞,你说是公的,他说是母的,鸟飞走了,无法分辨,这算什么本事呢?三毛偏偏能捡一颗石头,将那只鸟儿给打下来。
山里人打赌,本来就是游戏。即使有赌资,也就是几个苞谷,一捧红薯,或者一双破旧的解放鞋。但三毛善赌,就渐渐的出了名了。他开始下象棋,玩纸牌,甩扑克,打麻将,而且,一学就会,一会就通,一通就精,一精就赢。他开始给爹赢回一包烟,给家里赢回肥皂、煤油和油盐酱醋,最出彩的一次,是给生病在床的妈赢回一碗粉蒸肉。
那天下着大雪,久病卧床的妈突然说起胡话,想吃粉蒸肉了。妈还是做姑娘的时候,到镇上的姑姑家做客,吃过一次粉蒸肉,从此对镇上的粉蒸肉便念念不忘。妈常常念叨那粉蒸肉是梅干菜打的底子,玉米磨的粉子,加了好多的佐料啊,还有腐乳卤。好香啊。那天下着大雪了。妈突然想吃粉蒸肉了。妈说梅干菜的底子,好香啊。二毛说,妈啊妈,我还想吃唐僧肉呢。爹在一旁抽着闷烟,说,要不把猪给杀了吧。大毛说,爹啊,那猪还小啊,还等着长膘卖钱买化肥呢。爹的眼就红了,叹了口气说,唉,你妈跟我穷了一辈子,总得如了她的愿吧。沉默了半天的三毛就说,我到镇上去一趟,给妈端碗粉蒸肉来。
那一年三毛刚满十六岁,在山里,十六岁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用肩膀去扛大山了。十六岁的三毛顶着漫天大雪,登山过涧,跌跌撞撞地来到镇上,寻到镇上有名的赌王黑七的家里,直愣愣的喊道要和黑七打赌。
黑七爱赌也会赌倒是不假,但是,为了这“赌王“的称号,他已经坐了两次牢。出狱后,他在镇上开了一个山货店,专门收购山里的皮子和野物,还有中药材和香菇、木耳、板栗、野蜂蜜等,转手卖给进山收货的行商。黑七个子不高,精瘦,黑,像一截板炭,两只眼睛却亮亮的晶,比鹰眼还锐利。黑七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他的店子里每天都是灶里不熄火,路上不断人,人气旺,生意好。
这天大雪。黑七在店里的后院生了火盆,黑沉沉的吊锅吊在火盆上,热腾腾的煮着一大锅腊蹄子。一群黑汉子围着火盆,咕嘟嘟的喝着苞谷烧。闹得正欢的时候,忽听见前店一阵的喧哗。有小伙计进来报告说,有人点着黑七的名号要打赌。
黑汉子们便爆了。嘿,是哪座山上的野猪啊?竟然喊着七哥的名号打上门来啦?砰的一声就有人摔了白酒瓶,有人醉醺醺的喊着操家伙。
黑七倒是好奇,便叫人将三毛引进来。
满屋的酒气。满屋的烟。三毛刚一进屋,就辣了眼睛,眼泪水儿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啊呵呵!原来是这么一个雏啊。满屋的怪笑声呼啦啦泛滥起来。
黑七一直没笑。他用鹰眼将三毛浑身上下剐了一遍,冷冷的问道:“多大啦?长毛了吗?”
三毛瞥了黑七一眼:“英雄不在年高。”
马上就有人骂道:“嘿!你这个鬼娃子!敢在这里称英雄!”
三毛立即接应道:“七哥当年赌豹子,也是这个年龄!”
三毛说的是黑七十六岁的那一年,和人打赌,赢了一头金钱豹。他这么一接应,既抬举了黑七,也亮了翅膀。
黑七的鹰眼便霍的一亮。
“为什么找我打赌?”
“早就想来拜师傅。”
“凭什么打赌?”
“输了给你端三年尿壶。”
“你想要什么?”
“一碗粉蒸肉。”
“你是饿死鬼啊?”
“我妈快断气了,她想吃镇上的粉蒸肉。”
此言一出,满屋顿时就静了下来。
黑七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围着三毛转了一个圈,然后盯着三毛问道:“你妈现在哪里?”
“鹰嘴崖。”
啊?鹰嘴崖?好远好险啊,离镇上三四十里呢。黑七一听,猛的拍了三毛的肩膀,狠狠的说:“好娃子!我送你一碗粉蒸肉!”
三毛一愣:“那••••••那咱们不赌啦?”
黑七狠狠的说:“赌!怎么不赌?先给老子欠着!”
三毛的腿一软,噗的就跪下了:“七哥!••••••”
黑七突然飞起一脚,将三毛铲了起来,怒喝道:“妈里个巴子!男人的腿不是长着下跪的!”
山里一下大雪,天地间就只剩下黑和白了。三毛用小背篓背着一碗粉蒸肉,滚成个雪团泥猴回到家的时候,妈已经睁着眼睛咽气了。
三毛顿时嚎啕大哭,从背篓里拿出塑料包,解开塑料绳,又打开一层塑料包,解开塑料绳,又打开一层塑料包,最后端出一碗粉蒸肉,跪在了妈的床前:“妈啊!妈啊!这是镇上的粉蒸肉啊!是梅干菜的底子啊!是玉米粉子啊!是好香好香的粉蒸肉呢!妈啊!”
突然间,三毛看见妈的嘴角蠕动了。三毛听见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好香啊~”叹完气,妈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辈子没有吃到粉蒸肉的妈,埋在了鹰嘴崖的苞谷地里。
那碗粉蒸肉,挨着妈也埋在了苞谷地里。
妈在生前说过,这巴掌大的一块块苞谷地,是妈和爸在悬崖崖上刨出来的。妈要是哪天不在了,就埋在苞谷地里肥田啊,就是变了鬼,也帮你们赶雀子赶野猪啊。
说来也奇怪,自从妈埋在了苞谷地里,苞谷就长得格外的好。绿油油的苞谷杆子,金灿灿的苞谷棒子,生生的逗得人爱呢。而且雀子在天上旋旋的飞,就是不啄三毛家的苞谷;野猪在崖崖边转来转去,就是不挨苞谷地的边。有人说,三毛家的苞谷蛮有味,慢慢的嚼,慢慢的嚼,便会品出粉蒸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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