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死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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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那是衣衫被割裂,布帛间剧烈摩擦后的声响,此时却仿佛是离人的呜咽。弹响的是几个悲凄、冷僻的绝调。
“娘亲!——”匕首终是被成功刺入,就连位置都无比精准,直直地穿透了心脏,干脆、利落。真正的一击毙命。
但那具身体的主人却是骆水柔。一个君若寒最不想伤害,甚至是想用生命守护的人。
骆水柔本就残破的身体此时如破布娃娃颓然倒地。君若寒难以置信,手刃的竟是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为那贼人挡下这一刀。太可笑了!这真是太可笑了!
君若寒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离了气力,他搂住奄奄一息的母亲,感受到她的身体渐渐冰冷,失却温度。感受到她的脉搏越发虚软和缓慢。他感受到一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正在逐渐失去。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失去,那种毁天灭地的失去。
“娘亲,不要离开我!”君若寒的漆黑瞳仁如泼墨一样暗无天日,流泻着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天旋地转,是世界要毁灭了吗?为什么充斥眼前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冗长、晦涩、漫无边际,那是要通向死亡的乐园?终是要解脱了吗?
“为什么?”风入松的表情淡然,和他的问话一样。可是他的手却抚上了骆水柔的嘴角,手指微微一僵,仍然轻柔地擦去了那些污血。“是要请求我的原谅吗?还是希望我放过了他?放了你的杂种?”
骆水柔此时的目光却格外清明,甚至可以说是分外美丽的。她的目光里流动着真实的满足和快乐。她艰难地笑着,一字一字,缓慢但无比真挚地说:“我知道你恼我、恨我,但我不怪你。孩子,有时候,我们的眼睛会欺骗我们。用你的心眼去看,一切都会通透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你要我死,我就死,只要它能化去你满身的戾气和仇恨,只要你能轻松、自在的度日,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一瞬间,有坚冰在风入松的心里融化了。坚冰化成了春水,好比是和风吹过、雨露降落,那片干涸开裂的心田上,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然后长成了一株株迎风摇摆的绿柳,将那些曾经童年和少年时代午夜无数次梦回里的美好想望都串联成了起来,此时拼成了一张女子微笑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就叫骆水柔。
“我该杀了他,还是不杀他?!”风入松依然只是茫然又机械地重复着。
骆水柔费力地用带血的双手,捉住君若寒的右手,然后把它放在了风入松大掌的手心里,使劲将两人的手紧紧交叠。风入松任由骆水柔动作,不配合亦不反抗。他只觉得他包覆着的君若寒的手心是热热的,潮湿的,却给他一种冷泠泠的感觉,了无生气。他的目光顺着君若寒的手臂和优美的颈项投向了他玉般温润的脸庞。密密的斜流海投下了一簇阴影,那双一开始就吸引着他的黑珍珠般流光溢彩的眼眸此时却死寂的阖拢着,看不出情绪。只有那**的嘴角、颤抖得厉害的眼睫还有那压抑的抽泣流露着君若寒此时入骨的悲伤。那压抑着痛苦的倔强的模样,看得他的心竟一颤,升起了一股想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意识到这点,风入松忙别开视线,暗嗔起自己的神志失常。

骆水柔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复握住风入松,“我把他的命交给你。我爱他,也爱你。相信我!”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等不及风入松的回答,也来不及再看看两个孩子。骆水柔的手突然就松
开了。她的头无力地撇向了一边,眼睛却未睁上。
这就是死亡了吗?死亡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没有呼吸了,心脏停止了跳动,不会对你笑也不会对你哭,这就是死亡了。骆水柔真的死了!死得竟还是那么平静和满足?!为什么,我的内心却没有血仇终于得报后的畅快和兴奋呢?为什么我的心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攫住、痉挛得不能自己?
风入松激狂地仰天长啸,那声声长啸疏忽起落、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哀戚和深长。仿若流矢,击破长空。天空顿时一片黢黑。那布满天际的纯白云障层层层叠叠,愤怒地翻滚汹涌。?丽的夕阳的光芒早已消弭无踪。间或是闪电如光刀,把整个暗沉的天日劈成了几块,一闪一闪、一下一下照不亮风入松黑暗、封闭的内心,却是鞭笞得它更加血肉模糊。
这样的情绪暗示着什么?这样的情绪算不算失落?算不算心痛?但是,为什么失落?为什么心痛?为了见面不过一个时辰的陌路仇人?这样算不算很可笑?因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生命的消逝而哀伤?这样算不算很可笑?真的是很可笑!
风入松将带血的双手**随风狂舞的发丝中,狠狠地揪住。那撕扯头皮的痛感帮他找回了骤然离去的理智。收起了纷乱的心绪,脸上依旧是一片寒冰,仿佛刚才消融的痕迹不过是一点错觉而已。
他沉默地走向君若寒,那个明珠一般的少年,此时却是明珠蒙尘。他躺倒在砖地上,没有一丝表情。他那原本灵动的眼睛此时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没有尽头的黑色洞**,空空地,却不需要任何什么去充实。生命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所需要的了。
他沉默地一把打横抱起盈弱得不堪一握的少年,迈出了这死寂的屋子。没有丝毫地反抗,仿佛是被抽离了生命的少年,就这样任着壮硕的男人把他抱起。然后,离开。
荧荧火光,赤红如霞。“噼啪、噼啪……”烧了吧,烧了吧!烧了好,烧了好。
火光冲天,犹如螭龙、犹如巨莽吞噬着一切。
肆虐的火光燃烧得热烈和彻底。火光下,君若寒美玉般的脸颊惨白得即使最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要落泪。
他一直毫无反应的左手,无力的垂落在身侧的左手,在风入松一脚跨出门槛的确刹那,手指微颤,竟有了乍闻骆水柔死后的第一个反应。一颤再一颤,他奋力的曲动指关节,仿佛要抓住点什么。可,一切却都是徒然。只有凉薄的空气自他的指间漏过,再无其它。什么,都是他抓不住的。
逝去的都逝去了。彻彻底底!他还拥有什么?他还有未来吗?未来和自己难道不已经被仇人扼住了咽喉?!
一滴清泪自眼角迤逦而下。一滴复一滴,淌在风入松的襟前,慢慢地渗透了他的麻布衣,却奇异地炙烫了他冰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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