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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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杨久娃仇满抗暴“蒲案”发怒涛惊天
天还是乌咚黑,鸡还没有叫头遍,十三岁的杨久娃就拉起了风箱,心里头在自言自语地骂:从县衙门里的知县李体仁到西安城里的巡抚总督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贪官、狗官,不顾百姓死活的墨吏,父亲杨怀福的木工生意不好,母亲孙一莲和弟弟茂三如何生活呢?那灶火里不见火焰净是冒黑烟,饭铺里掌瓢的不停地咳,肺都快要弹出来了,就没好气地骂:“久娃子,你这闷怂能弄了个球,吃得十三了连个火都烧不了,你说你能干什么?”杨久娃觉得委屈,就顶了一句:“这柴不干,是潮潮,你不服气你来烧?”掌瓢的十分恼火,破口大骂:“狗日的是成精啦,就说了你两句竟敢顶嘴,看我把你这闷怂打不散伙?”说着就操了炒瓢满屋子撵得打杨久娃,一不小心让门槛拌了个狗啃屎,就杀猪般地开始叫唤。杨久娃捂着嘴偷着乐。
杨久娃的家庭极端贫困,仅有薄地十亩,破房三四间,他的父亲杨怀福在县东乡的古镇做木工活,是个老实巴结的庄稼人。他的伯父杨全兴,虽出身农民,但具有反满抗清思想,平日里和一些会党分子、刀客们多有来往,暗地里加入了反满的秘密会党——哥老会,人称龙头大爷,在东乡一带影响很大。
很快就到了久娃十五岁的那一年,杨全兴得罪了仇家,仇家使了不少钱买通了衙门里的知县李体仁,告杨全兴是会党分子。得了好处的李体仁就派了捕快下东乡搜捕杨全兴,捕快们几次扑了空,就把久娃的父亲杨怀福抓去顶罪,不久,杨怀福被秘密押送到省城西安。久娃得知父亲被抓的消息,心急如焚,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一点不假,久娃费了很大的周折多方打听父亲的下落,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只是听人道听途说,人被押送到省城去了,可能下了大牢,弄不好要被砍头的。
一天夜里,久娃做了一连串的恶梦,先是梦见自家门前的大樗树“咯嚓”一声断了主杆,接着就见了满身血污的父亲说他冤屈,奇怪的是不见下半身,只见上半身在屋里来回地晃荡,背后有一群恶鬼在索命。下面是父子二人在梦境中的对话:
父亲:久娃,大实在冤屈,我有什么罪过,竟被腰斩?
久娃:大,我们一家不能没有你,你是咱家的顶梁柱!
久娃说完,呜呜地哭叫。
一群小鬼欲押走杨怀福。
父亲:你们凭什么害我,我给我娃把后事还没有交待完呢?
久娃竭力地想拉住父亲。
久娃:大,你给你娃说,是那个狗日的害了你,他让你死,我让他也不得好好地活。
杨怀福哭哭涕涕的,回头看着儿子。
父亲:我娃,你还年轻,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供养你妈和幼弟茂三……
小鬼们连推带拉把杨怀福弄走了,只是上半身来回地晃,渐渐地连影子也模糊了,久娃想拉住父亲,但两腿像灌了铅似的,眼睁睁地看着小鬼们把父亲押过了奈何桥……
久娃的梦碎了,泪水湿了半边脸,才晓得是一场恶梦,父亲不见了,自己还睡在古镇饭铺冰凉的土炕上。他心里在想:着可怎么办呢,父亲十有**凶多吉少,说啥也不能在这饭铺里呆了,就是徒步也要走到西安去探望父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古镇的饭铺,奔波几百里路程去了西安,才得知父亲已被当局腰斩而死。这对于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犹如当头一棒,他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满腔的悲愤无处去诉,恨死了象李体仁那样横征暴敛的贪官污吏,姓李的这狗日的派人抓走父亲的,这笔血债首先得记在姓李的名下。
久娃拭去了泪水,收敛了父亲的尸体,运回离古镇不远的老家甘北村葬埋。这时,祸不单行的杨家又飞来了横祸,久娃的伯父被县衙抓走了,活活地被打死。
当时,村里人都在想,杨家这门人算是完了,全兴怀福兄弟两个一死,剩下一个寡妇拉扯着两个病娃娃,光景不好过呀!这年月天灾加**,要想活命是难上加难,殁了命娃娃是自己的没错,婆娘就不一定了,改了嫁就睡进别人的被窝。其实,久娃的母亲孙一莲是个很要强的农村妇女,教子很严,久娃侍母也至孝,他日后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与杨母的家庭教养是分不开的。
在村里几户热心人的帮助下,久娃总算葬埋了父亲,但还得偿还父亲生前死后拉下了一些债务,他不得不担负起供养母亲和幼弟的义务。生活的煎迫,逼得十五岁的久娃走投无路,再加上父亲和伯父横遭杀害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逐渐滋长起他对满清政府昏庸**及其残酷压榨农民的仇恨。
久娃在葬埋父亲的时候,和本村七户农民成立了一个丧葬互助组织。按蒲城当时的习惯,一般有老年父母的穷苦农民,为了父母的丧葬互助,约同一些志同道合而家庭经济又大致相同的人家联合起来,规定某一家父母去世之后,其余各家每家拿出若干钱和粮,帮助某一家料理丧事,因而人们就把这种丧葬互助合作组织叫孝义会。孝义会类似于现在的红白喜事理事会之类的群众组织。在这一年的中秋节,久娃约了自己的结义大哥李子高,以孝义会为基础,并由原孝义会成员每人介绍若干人参加,成立了一个叫中秋会的组织。大家认为久娃将来能成大事,就推举久娃和他的结义大哥李子高为中秋会的领袖。
有一天,母亲孙一莲给了久娃一些烂铁,让他到铁匠部去打一把锄头,农民种地离开了镢锄锨这些基本农具是万万不行的。而爱好武术的久娃却打了一副铁瓦拴在腿上,锻炼“飞毛腿”的本领,要炼成《水浒传》里“神行太保”戴宗的本领。母亲把久娃好一顿责怪,但生米已煮成熟饭,也只好罢了。他早在古镇的饭铺烧火时,就与孙荷伯、孙书友、孙友儿结拜为不为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姓兄弟,像《三国演义》里刘关张桃圆三结义一样。他们互称“袍哥”,不久就参加了哥老会。哥老会,又称哥弟会,最初一反清复明为宗旨,参加者多为手工业工人、破产农民、退伍军人和一些游民。在太平天国运动失败之后,不少会众参加了农民斗争和反洋教斗争,也有些会众被反动势力所利用。在后来的辛亥革命时期,部分哥老会会员接受革命党人的领导,多次参加武装起义。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中秋会,又叫中秋同志会,是因成立于中秋节而得名的。在我国历史上,汉民族驱逐元朝统治者,是在中秋节日这一天起义的,所以,这个组织的革命性就很明显。当时,韩寅生、左胜娃、姬汇伯等青年志士份份投奔杨久娃和李子高,参加了中秋会组织,这些人后来都成为杨久娃部队的中坚力量。杨、李二人不久率中秋会会员在县北的丰山一带竖起义旗,提出了“打富济贫,扶弱抑强,不侮辱妇女”的简单朴素的政治纲领。蒲城知县李体仁十分头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却说井勿幕奉了孙中山的密令,由日本回到蒲城进行革命活动,县立高等小学堂一批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参加了同盟会组织。一天上午,天朗气晴,原斯健、郭振军、米森若等同学走出学堂,在街头演说,控诉满清当局苛政猛如虎,揭露李体仁与劣绅相互勾结,滥施淫威,乱征赋税,看来交农事件的爆发是在所难免了,官逼民必反。县衙前聚集了愤怒的人群,要求李体仁出来,还蒲城人民一个公道。衙役们吱吱唔唔,说李知县不在,到同州府办事去了。
恰好这天,劣绅原烈与李体仁在后堂商量敛财的事儿,原烈说,这些学生娃们不好好念书,竟然明火执仗地围攻县衙,宣传乱党的纲领,与朝廷官府作对,真是无君无父,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李体仁听了,嘴都要气歪了,浑身像抽风,挥手拍了桌案,手生痛,便抽起手放在嘴边吮吸,疼得嗷嗷直叫,肺泡都快要气炸了,怒骂:
“狗日的,刁民,什么玩艺,看我搬来救兵怎么收拾他们?”
原烈看李体仁真的是凉水泡馍——怒了,眨巴眨巴他的细眯眯老鼠眼,捋了捋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李体仁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第二天,李体仁纠集了三班衙役二百多人,坐了一顶蓝色轿子,心想:我姓李的再无能,收拾不了土豹子刀客杨久娃李子高,难道还收拾不了一群学生娃,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有什么好怕的,小泥蚯还能翻起什么大浪?回头有一想,觉得又不行,问题可能不会那么简单,蒲城这地方水土硬,刁民不受王化,两句话说得不投机,就把拳头抡上来了,干弟弟原烈对他这个县太爷干哥哥讲了,光绪三年关中大旱的时候,官府“仓廪实,府库足”,知县黄传坤拒不开仓救济,任其饿死。县南教书先生刘秉彦,带头召集数百名盐工和饥民,手持镢锨粪耙、铡刀长矛,趁黑夜围了县城,知县黄传坤吓得屎尿流了一裤裆,结果还是让那些饥民们破了城,一哄而上,镢锨粪耙和铡刀长矛齐抡,杀死了黄传坤,烧了县衙大堂。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使他心惊肉跳,坐卧不宁。看来这回得给点硬的,杀鸡给猴看。
学生们早已得到狗急跳墙的李体仁要率领他的虾兵虾将们来学堂临时所在地北庙捣乱,就有所准备,让姓李的竖的进来横的出去。学生自治会会长雷忠诚,命郭振军带领年龄最小的学生何绍让上了房,居高临下以瓦片为武器进行自卫;其他人操起北庙里的神棍与衙役们搏斗。
一时间,北庙院内打乱眼了,房上的瓦片噼哩啪啦,雪片似的飞向疯狂扑来的衙役,打得这些平日里作恶多端的杂种们哭爹喊娘;地面上的神棍与刀矛叮叮咚咚地搏斗,喊声如雷,杀声不绝于耳。李体仁先是缩手缩脚,偏着脑袋窥视,后来见没有什么危险就长了胆子,叫嚣着让衙役们快上,表现出色的赏纹银二两。这时候,忽听头上一声炸雷:
“老李,来壶热茶!”
话音还未落点,一泡热尿就劈头盖脸地浇了李体仁一身。
李体仁日了急,也顾不得脸面,忙用袍袖擦脸上的热尿,又听的脑后一声喝叫,竟有几份三国故事里猛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架势。只听一声:
“姓李的,看棍!”
“咣”的一声,不晓得从那儿飞来一神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体仁的头上,在耀眼的日光下还闪烁着五彩神光。
“妈呀”,李体仁惨叫了一声,官帽被撸出一丈多远,滚到了被愤怒的群众砸毁的官轿旁。鲜血从狗官的头上流到了脸上,袄领也上一片血污。劣绅原烈此时的遭遇比李体仁也好不到那儿去,捂着脸,跛着腿,原来是头上挨了一瓦片,腿上被撸了一棍。这才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一番激烈的搏斗,学生们终因人少,寡不敌众,结果三十多名学生不幸被抓走,绑到县衙。
恼羞成怒的李体仁严加审讯,,先审讯年龄小的何绍让,他认为娃娃年龄小容易被利诱,就问:
“娃娃,你们谁是革命党,学堂搬到北帝庙是谁的主意,说了我放你回家!”
“腿长在他们身上,自己的主意自己拿,没必要受别人指使!”何绍让答道。
李体仁大声喝叫: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想回家。”
两个衙役明白李体仁递过来的眼神,就上前架起何绍让拖到牢房。
李体仁又问雷忠诚:
“你是学生自治会的会长,又是学生代表,一定是革命党吧!”
“学生以学习为天职,弄不清什么是革命党?”雷忠诚答道。
“妈日的,我看你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来人,给我往死的打,看他人硬还是我县衙里的刑具硬?”
李体仁喝令打嘴一百,只见两个衙役轮番上阵,搧开了嘴巴。一百个嘴巴之后,雷忠诚嘴肿如瘤,仍不肯招认。李体仁像个疯子,又令打手三百,打得雷忠诚手皮全部脱落,仍不招认。
气急败坏的李体仁,对其他学生也毫不留情,逐个提审,稍不如意,不是搧脸二百就是笞尻子三百,无一人幸免。
学生们被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打完学生,屁屁进展都没有,李体仁仍不肯罢休,又提审教员常自新,李问:
“姓常的,不想挨打就如实招来,你是革命党,你的同伙还有谁,你们的不逆行为是不是受两口井的指使?”
“我是个教书的,不知道啥是革命党?”
“不要狡辩,抵赖是没有用的,我什么都知道,两口井是不是乱党?”
“我不知道什么是两口井,我家后院只有一口井,再说你一切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真是脱了裤子放屁!”
李体仁是没有耐心的,大喝一声:
“狗日的,嘴还硬得不行,给我往死的打!”
板子掌起,打了五百,常自新双手皮开肉绽,但未供出一个字来。
审讯一直到深夜,李体仁看没有什么结果,就命衙役们用铁链把常自新等人囚系起来。
常自新本是大清举人,按照大清律例,对举人用刑,已大干例禁,李体仁属于执法犯法。更为严重的是,一个叫原斯健的学生因用刑过重,不就死去。
这一风波在当时被称为“蒲案”。
“蒲案”引起全省学界的强烈抗议,西安的高等、师范、陆军、西安府中、健本等学堂的代表在省教育总会集会,愤怒声讨李体仁在蒲城犯下的滔天暴行,要求严惩酷吏李体仁。凤翔、同州、商州等州县学生也进行声援。在上海的陕西籍学生和知识界人士通过井勿幕所办的《夏声》杂志,发表了《蒲事感言》的文章,历数李体仁的累累罪状。刚从京师大学堂毕业在京的蒲城籍学生、同盟会员李仪址、李约址兄弟,联络陕籍京官刘华、晏安澜等在京人士三十多人,参劾李体仁,要求严办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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