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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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衙道堡杨大偷狗辛亥年西安起义
满清当局的腐朽统治,终于酿成了辛亥年十月十日武汉三镇的武装暴动.
武昌暴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衙道堡这个渭北平原上的小村庄也不太平,北头马家的二乎子半农不见了。这时,半农的父亲马登举,正在村口的青槐树下有声有色地说古经,讲的是说岳全传里的故事,岳鹏举枪挑小梁王、大败金兀术的传奇故事听得劳作困乏了的农夫如醉如痴,他们打心眼里佩服马登举这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的口才竟是如此了得,满肚子的花蝴蝶呼呼地往出飞,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南头的杨大颇不服气,打心眼里瞧不起马登举这个族长。登举是在他的父亲德青老汉过世后继任为族长的,本来按中国的传统习惯,族长之职理应是他的哥哥登科接手的,无奈登科不肯就位,马家族人便开了会,选了登举为族长,群龙得该有个首才对。
杨大对族长满肚子意见,别人都把登举当衙道堡的神敬,心里不平衡的杨大却认为这个族长是个狗屁,我杨大就没尿球他,别以为你是族长,是马门的二老爷,在人面前说嘴撂舌的神气不了几天的,一切都会完蛋,一切都会灰飞烟灭的,不久的将来,你这芝麻粒大个族长见了我杨某人也得叫杨老爷,想到这里,他的心里美滋滋的,当老爷的滋味他没有感受过。
马家的二乎子不见了,杨大心里清楚,全鸦道堡的男女老少也心里明得像镜一样。杨大觉得这是看族长西洋景的机会,花钱受累供娃上学,科举散了,考不了功名,在学堂里面当了个教书先生也准回事,可这二乎子不争气,放着好好的书不教,整天瞎折腾,和北山里的杨九娃、县城里的岳西峰,还有富平的一个姓胡的,暗地里有来往,搅合在一起整不出什么好事来,那些人是什么东西,是乱民,是飞的吃的,将来弄不好整个斩首杀头的瞎瞎事来,哈哈!哭都来不及,有好戏看呢!想到这里,他兴奋得笑出了声,不由得唱了起来:“嗨!嗨!哩格哩格朗,我把你妈叫婶婶—”
半农家的看门狗小黑不见了,马许氏心急如焚,好端端的就寻不见了,好像一下子从人世间蒸发了,她觉得奇了怪,想到门口问个究竟。
登举制止住了自己的女人,说:“莫要吵闹,为一条狗伤了邻里和气不好!”
偷狗者为本村村民杨大。
杨大好吃懒做,日子过不前去。他饥饿难忍就偷了族长家的狗,与婆娘娃娃美美地餐了一顿,落了个肚儿圆。而和老娘相以为命的弟弟杨二连个狗毛都没有捞着。
杨二觉得这几天有点奇怪,老是听见哥哥杨大的屋里三更半夜有狗狂吠。他就问了杨大:“哥,是你偷了族长家的狗!”
杨大虚得很,心里一惊,这老二瓷锤疙瘩一个,什么时候还学会断案,比开封府的包黑子还厉害。但回头一想,偷狗这事天知地知鬼知神知自己知婆娘知,再也没有旁人知道,这瓷锤是不是瞎狗吃屎碰着了胡球冒诈呢,便矢口否认:“没有,我屋里没狗。”
杨二心里疑惑,满头雾水,道:“那就日球怪匝了!”
之后,杨大接连几天在梦境中学狗叫,深睡中的婆娘也被吵醒。两口子合计道:“偷吃了一条狗竟落下这等病症,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咱,该如何是好?这见不得人的病症,即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杨大夫妇实在没招,只得去了村口圣母庙问神,焚香礼拜,无比虔诚,恳求救苦救难的圣母娘娘为自己医治病症。圣母托了梦给杨大,让他向族长家认个错,再熬上三天长工,病症自然就消除了。
杨大在巷里见了马登举不胜举,先是讪笑,说:“族长二老爷,几天不见,您老胖了,显得有些富态。”
接着,他又拉了登举找了一个避静的地方,道出了自己的心病,说:“二老爷,我家杨二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他不是人,偷吃了您家的小黑,实在该死,我代他向您老认个错,让他给您家扛上三天长工,白干活不要工钱,以作为对他的惩罚。”
马登举国欢腾是个忠厚长者,自然不和杨大一般见识,连连摆摆手,说:“这怎么能行呢,一条狗吃了就吃了,大家都一村一院的,何必如此认真呢?”
杨大被族长的宽宏大度感动地五体投地,便以诚相待,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马登举就让他按圣母娘娘说的办了,杨大的病症自然就消除了。
栓栓是杨大的小儿子,爬在被窝嘟嘟囔囔,哼着歌谣,说什么富平出了个胡球成,卧牛出了个岳西峰,北山里胡闹的是九娃子,闹得卧牛塌了天。杨大的女人胆小怕事,搧了栓栓一个大嘴巴,虽不是很疼,但栓栓咧嘴哭了,很是难过。
杨大的女人见惹了儿子,又去哄他,说那胡球成、岳西峰和杨九娃都是惹不起的厉害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他们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收拾一般平头百姓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小娃娃不听话,在他妈跟前胡闹,杨九娃一刀子下去就把牛牛给割了。
栓栓听了杨九娃割牛牛的怕怕事,就不嚎叫了。
那歌谣里的胡球成指的是胡中山,杨九娃是敢说敢干天不怕地不怕的刀客。这两个人物以前曾作交代,惟独岳西峰方才粉墨登场,这里对他作个简单扼要的介绍。
岳西峰,名维峻,号西峰,卧牛城南伏龙村人和关中怪侠郭坚连畔种地。其父殿元,咸丰年间中的武举;父振兴,光绪钦点蓝翎侍卫。西峰十六岁,已是武学生员。之后,勿幕、笠僧介绍加入同盟会。自此以后,岳跟随井、胡二人从事革命活动,鞍前马后,备显殷勤,只可惜淳朴有余而武学不精。
卧牛城虽有百里金汤之称,在表面上看去,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其实,它和满清政权一样,在骨子里已经坏死了,是经不起任何革命风雨的冲击的。
这座古老的城池,确切地说,应该叫东卧牛城,因为在关中平原的西部,有个著名的城池叫凤翔,也被人们习惯上称之为卧牛城,它自然就是西卧牛城了。那里是凤鸣西岐的地方,历史上周王朝的发源地。
关于东卧牛城的来历,有个美丽的传说。在黄土深厚的八百里秦川东部,有座蒙着一层神秘色彩的文化古城。人称卧牛城。相传,远古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时,将一块黄褐色形如卧牛的石块,遗撒在此处。这块石头摄日月之精华,收天地之灵气,受雨露之滋润,使卧牛石内发生着凝聚变化。年深日九,卧牛石逐渐被风沙埋在了地下。但这卧牛石不断释放出祥瑞之仙气使得这块土地丰厚肥沃,山青水秀,林密草茂,吸引了尧帝的农师后稷来到这里,在洛河湾畔教民稼穑。因而这一带庄稼常年丰收。周朝康王姬钊看中了这块宝地,将其叔父的儿子公明分封到这里,国好叫“贾”。这卧牛城宏大雄伟,说来也怪,纵观整个城区,形如地下那块卧牛石。头伸西北,尾甩东南,唐、宋双塔似角,北庙为鼻,庙前两池为眼,一条大道蜿蜒,为一条牛缰,搭在西北部的塔儿山上,人们将那山上的宝塔叫“拴牛橛”。
武昌暴动的春雷一声巨响,全国的革命情势顿时高涨起来。
在陕西,井勿幕奔走于渭北各县策划革命,同盟会员胡笠僧、胡定伯在耀县、富平,曹世英、高峻在白水,岳西峰在卧牛城,他们积极酝酿暴动,驱满复汉,共建共和。

这时的西安城里,也是一锅粥,乱得一塌糊涂。陕甘总督长庚极度惊慌,同盟会和哥老会在新军中的频繁活动令他伤透了脑筋,这几天昼夜不眠,一合上眼就做恶梦。在梦境中,那些乱党暴民追得他拼死逃遁,遗靴子掉帽子狼狈不堪,梦醒之后,脸白如纸,直喘粗气。这种惶恐不安的日子没法过了,须采取决然措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他找来了前任陕甘总督升允,巡抚护理钱能训商量对策。升允是长庚的同僚,勉强可以说得上是他的前辈了,满脑子的主意,结果还是被焦头烂额的危局弄得被降了职;钱能训是个新手,新官上任三把火,还要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才能。当长庚端出了棘手的问题时,年轻鲁莽的钱能训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有什么难的,弄出乱党分子的名单,按图索骥连锅端不就得了。”
升允低头不语,长庚把钱能训一阵好训刮:
“荒唐,鲁莽!那些乱党的脸上又没有刻记号,要是能弄到乱党的名单,我直接派人抓了不就得了,还费事地把你们两位请来是谝闲传来了?”
钱能训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谋深算的升允说话了:
“智者以谋略胜人,我以为要当机立断,来个釜底抽薪!”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不言传了。
急得长庚直蹭大腿,不安地问:
“怎么个釜底抽薪法,你倒是说话呀,人常说半句话想死人呢?”
升允慢慢地品了一口香茗,轻轻地磕了磕茶碗盖,娓娓道来其中的奥妙:
“打蛇打七寸是人们常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当下应紧急将新军中乱党活动频繁的一、二、三营调出西安,向西开到凤翔、岐山、宝鸡一带待命,然后分化瓦解。”
“妙,实在妙!的确是个克敌制胜的高招!”
长庚竖起了大拇指,说姜还是老的辣。
“还是老领导能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钱能训一头的雾水不见了,猛地一拍大腿,说了两句好听的。
升允对自己的这个下属极其不满,其决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调新军出西安的策略早就提出来了,可他这个主管新军的巡抚护理至今不见行动半步,不能不让人焦虑,根本就没有一点领导水平,是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混蛋,简直就是拿我们这些官老爷妻儿老小的命运开玩笑。
长庚把责任全都揽了过去,没有过多地责备钱能训,他心里清楚,在这要紧关头,班子内部要注意精诚团结,自己这个当班长的须收买人心,他说:
“这也不能归罪于钱大人,责任在我,由于前一阵子公务缠身弄得我焦头烂额,以致于把这等要紧事置之于脑后。”
升允见总督大人替钱能训解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再三叮咛道:
“调新军出西安的事要快办,否则我们将成为他们的下酒菜。”
钱能训点头如鸡捣米,答应明日就开会调兵,说完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新军营中,一时间充满了火药味。马玉贵去找张云山,说巡抚助理钱大人传下命令,明日各营长官召开重要军事会议,估计当局又要耍什么花招,张云山低头沉思默想,说要赶快开会讨论对策。
不一会儿,钱定三、张钫、张聚庭等人全都来了,七嘴八舌,说明天的军事会议并非好会,弄不好是断头会,当局看来是要开杀戒啦!赶快采取行动吧,要不然大家伙就只能排队让长庚、钱能训他们砍头了。
这一天是辛亥年十月二十一日,农历八月三十日。
夜幕降临了,新军中主张革命的大小头目得了密令,今夜有重要行动。
恰好,城里今晚上演秦腔《法门寺》,著名艺人“盖陕西”主演,他唱的一手绝活嘹匝啦!
城里各衙门的老爷在妻妾的陪伴下,去了戏园子,一睹“盖陕西”的风采为快。
总督长庚去了,钱能训屁颠屁颠地跟着,惟恐慢了节拍。
钱的夫人给总督大人捶背端茶,总督暗中摸着钱夫人的玉手,欣赏着精彩的演出,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
这时候,新军营中一片紧锣密鼓。钱定三、张钫等人去见张凤翙,议定暴动事宜。
钱定三是个火爆性子,一见面就说:
“翔初兄,事急啦,该出手啦!”
张凤翙心有疑虑,不敢冒然拍板定事,说:
“如今暴动的主心骨不在,勿幕去了渭北至今未归,其他人又做不了主,北边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
定三着急上火:
“怕球哩!新军中数你职位高,你说了就算,大家拥戴你!”
张钫见张凤翙迟疑不决,就大胆地谈了自己的看法:
“翔初兄,你带上大家先干吧,只要西安动起来,勿幕他们在渭北肯定就会云集响应,事情就成了。”
张凤翙盛情难却,便说:
“弟兄们的一片赤诚之心令张某人感动,如果我再推辞不肯,怕是伤了大家的心,我张翔初带上弟兄们干一回吧!”
接着,大家聚在一起商讨暴动具体方案,定于次日(即农历九月初一)上午九时起事,比钱能训十点钟的军事会议提前一个小时。
银河耿耿,星斗满天,看罢戏的钱能训兴奋地不能入眠,睡在舒适温暖的被窝里做美梦,谋划着明天如何将新军中那些无法无天的乱党分子一网打尽。长庚也没闲着,回味着“盖陕西”的精彩演出,回味着自己和钱夫人的暧昧关系,想着如果明天钱能训把乱党搞定,自己的仕途将会一帆风顺,说不定还会入阁弄个大学士军机大臣混混,再顺便把钱夫人也捎走,兼个管钱的户部尙书干干,比窝在陕甘两省的偏远西北地区要强八百倍。
在城北草滩别墅修养的升允坐卧不宁,一夜没合眼,虽说钱能训打了保票,但他心里放心不下,对这两个人他早已琢磨透了,钱能训空有匹夫之勇而短于谋略,长庚坛钱爱色一门子想着升官发财。
次日上午九时,西安起义的第一枪打响了。
陕西辛亥西安起义注定是要写入陕西乃至全国辛亥革命史的,它是在武昌暴动十二日之后发生的,陕西和湖南两省同时爆发武装起义,宣布独立响应武昌革命,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一件大事。因此,当时有“南有武昌革命,北有西安起义”之说。
在起义之前,新军中各方面负责人三十多人在西关林家汶再次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一开始仍是双方各持己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多数人认为张凤翙是革命形势所迫才不得不扛起革命大旗的,他们暗中拥戴井勿幕为大都督。张钫、钱定三见形势紧迫,便大声疾呼:
“勿幕在耀县使人转告我们,革命要一大局为重,不能因私废公,临时换主帅会自乱阵角的,我们将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张聚庭也附和道:
“就是的,勿幕说了,让翔初兄担任我们的大统领。”
说罢,便以头跄地,痛哭起来。
大家这才停止了无休止的争吵,推举张凤翙为首领,钱定三为副首领。
张凤翙受了大家的拥戴,宣布陕西独立,九时分三路攻城,他自统一路,钱定三、张钫各率一路。自此,陕西民主革命的烽火顿时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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